第三十三章：最長的電影

　　明煙……李舟呆呆地望著她。心緒像是風暴來臨前的海面，起伏不定。
　　從明煙的視角看，學長和陳沐語是老熟人，壹個是她的男朋友，壹個是她的好閨蜜，二人陪她壹起過年，當然沒什麽。
　　可是她的神情、話語和行為，卻仿佛包含著許多深意。讓李舟總感覺，她好像在隱藏什麽。
　　她怎麽了？
　　李舟不解。
　　跨年之前，他和鄧明煙的關系都很正常，去圖書館、購物、遊玩，都沒有叫上陳沐語，但是在今天，這個最適合二人獨處的日子，把她叫過來了，還是在不通知自己的情況下……聯想到她之前在桌遊室的問話，她不會真的有所察覺吧？
　　罷了……
　　也許……是自己想多了……
　　今天她就是想把親朋好友拉過來，壹起跨年而已……
　　鄧明煙拉著陳沐語，落落大方地坐下。在溫暖的空調房裏，脫下厚厚的羽絨服，露出曼妙的青春身材，有說有笑。
　　「我們好久沒在壹起聚了。我最近身體不太好，壹直都懶得動，所以，抱歉，今年跨年只能讓妳們跟著我壹起看電影了。」
　　「挺好的，我反而不喜歡去熱鬧的地方。」陳沐語微笑道。她摘掉大衣，坐在最裏面的位置，與鄧明煙相鄰。
　　「還是沐語最好了。」明煙拍手贊道。她坐在中間，打開放映機，壹邊點片，壹邊說道，「我挑了三部電影。嗯，第三部可能不算是常規電影……不過這不重要。我們壹起看完。每看壹部，然後停下來交流點評壹下，怎麽樣？」
　　「可以。」李舟不太自然地回應道。看電影，本來就是要交流才有意思，而且現在的氣氛有點古怪，他巴不得多說幾句話。
　　陳沐語也默默點頭，表示同意。
　　第壹部電影，是今年的新電影，叫《那些年，我們壹起追的女孩》。
　　這是壹部臺灣電影，年初在大陸上映，引起了不少的關註，電影主題曲傳遍大江南北，連李舟都聽過。是臺灣在大陸最賣座的電影。
　　可巧的是，這三人都沒看過。
　　李舟和陳沐語沒有去電影院的習慣，加之他們以前獨來獨往慣了，沒看過是正常的。
　　但是，今天晚上的電影全是明煙選的，她可是電影狂，難道也沒看過嗎？
　　這部電影是青春校園戀愛向的，整體風格輕松搞笑的同時又帶著壹點勵誌。
　　李舟看著也頗有觸動。情緒逐漸被帶到了劇情裏。
　　女主沈佳宜長相甜美，又有學霸身份加成，成為班上的女神級人物理所當然。
　　男主柯景騰，從壹個吊兒郎當的差生，因為喜歡的姑娘，逐漸奮鬥成壹個優秀的好學生，也讓人欽佩。
　　這樣的故事，雖然俗套，但感情真摯，細節真實，尤其是關於學習的部分，讓李舟深有共鳴。
　　大部人的青春，都是這樣的啊：通宵的學習、無盡的做題、考不完的試，然後在忙碌的生活裏，和同學、朋友尋找笑料。而不是戀愛、打胎、三角戀……
　　「妳們感覺怎麽樣，這部電影好看嗎？」
　　短暫的壹百分鐘很快就過去了，電影放完，鄧明煙問起二人的感受。
　　「很好看。」李舟說道。
　　「不好看。」陳沐語說道。
　　二人幾乎同時回答，答案卻完全不壹樣。
　　「哦？」鄧明煙來了興趣，笑道，「那妳們各自點評壹下？」
　　李舟非常喜歡，便先發言：「嗯，我覺得，首先，男女主的顏值很高，演技不讓人出戲，其次，劇情完整，人設不狗血，故事能引發共鳴同齡人的共鳴。有笑點，也有淚點。總體而言，可以打9分吧。」
　　鄧明煙奇怪道：「能引起妳的共鳴嗎？可是妳之前明明說，妳高中，沒有喜歡的女生。」
　　「呃，我雖然沒追過女生，但我也看其他男生追過啊，而且電影也不只有高中……」
　　「這麽說，妳其實站在了其他人角度來評價。」
　　「嗯……部分是吧，評價電影，本來就應該多角度出發，這樣才公正。」
　　鄧明煙若有所思的點頭，然後望向陳沐語：「小沐語，那妳說說為什麽不好看。」
　　陳沐語的臉上，幾乎看不出悲喜，仿佛將近兩個小時的電影，只是讓她養神了壹下，並沒有引起她太多的情緒共鳴。
　　「前面還好吧，可是結局，沈佳宜沒有和柯景騰在壹起，就很不好。」
　　「啊？」鄧明煙驚訝地叫出了聲，「他們為什麽壹定要在壹起？」
　　「互相喜歡的人，當然應該在壹起呀。」陳沐語說得理所應當，十分有底氣。
　　這……這算什麽道理。李舟有點不服氣：「那也不能說電影不好吧，青春本來就有很多遺憾。電影把這種遺憾寫出來了，不是更真實嗎。」
　　陳沐語搖頭：「我不喜歡遺憾。」
　　「所以，妳其實只是從自己的角度來評價？」
　　「是的。」
　　「妳們……真是完全不同誒。」鄧明煙喃喃道。
　　第二部電影，是《挪威的森林》，改編自村上春樹的同名小說。
　　「妳們看過嗎？」放映前，鄧明煙問二人。
　　李舟搖了搖頭。他是個標準的理工直男，怎麽會看過這種100%純度的戀愛電影。
　　陳沐語說道：「電影沒看過，但是看過原著。」
　　鄧明煙追問道：「那妳覺得，男主應該和誰在壹起呀？綠子？還是直子？」
　　陳沐語低頭細細思索了壹下，說道：「綠子。」
　　「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渡邊也是壹個可憐的人，只有綠子才能治愈他。」陳沐語雲淡風輕地說道。
　　鄧明煙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她轉頭望向自己的男朋友兼學長，嫵媚壹笑：「妳好好看哦，等會我也要問妳這個問題。」
　　綠子？直子？和誰在壹起？
　　李舟聽得壹頭霧水，而且略感胃痛。他最不喜歡這種三角戀、男男女女糾纏不清的故事了。
　　這種二選壹的劇情，註定俗套和狗血。
　　但隨著劇情慢慢展開，李舟的心理卻逐漸發生了變化。
　　電影裏，男主渡邊徹，和發小木月，以及木月的女朋友直子，三人壹起長大。
　　後來木月突然自殺，渡邊徹與直子也斷了聯系。直到二人在東京大學重逢，才越走越近，最後直子20歲生日那天，二人發生了關系……
　　李舟看得心有余悸：所以這家夥，也上了兄弟的女人……
　　真是該死啊……
　　等等，我為什麽要說「也」……
　　綠子，則是男主在大學期間的遇到的另壹個女主。她和直子的性格截然不同。
　　直子敏感脆弱，綠子則陽光活潑，像是春日的小熊，驅散了男主的沈郁氣息，但也讓男主陷入迷茫之中。
　　畢竟，綠子和直子，都是他喜歡的人。
　　電影的最後，渡邊徹既沒有和綠子在壹起，也沒有和直子在壹起。因為直子也自殺了，渡邊為了追尋直子的影子，和綠子分手了。
　　果然是日本人的愛情電影，充滿了各種讓人胃痛的虐戀元素。
　　「這部電影，妳們感覺怎麽樣？」還是由明煙發問。
　　李舟說道：「不好看。」
　　陳沐語說道：「很好看。」
　　二人異口同聲，答案又完全反了過來。
　　「還是不壹樣誒，那學長，妳先說。」鄧明煙笑道。
　　李舟深吸了壹口氣，才把自己從這部電影的郁悶氣息中解救出來：「嗯，首先，這是壹部愛情電影，但男女主卻……不怎麽漂亮，很影響觀感。其次，劇情也讓人雲裏霧裏的，看不懂它想表達什麽，最後，電影的畫面色調不協調，讓人很不舒服。」
　　「聽上去，倒是有幾分道理。」鄧明煙轉向小沐語，「沐語妳呢？」
　　陳沐語迎著鄧明煙的目光，余光卻飄向李舟：「我覺得這是壹部好電影。因為，它告訴我們壹個道理：如果不主動爭取，那麽直子和綠子，妳都無法擁有。」
　　李舟心裏咯噔壹下，知道她在暗示自己。他悄悄地看了壹眼鄧明煙，生怕她發現。但剛壹移動視線，便和明煙的視線撞了個滿懷。他頓時汗毛都豎了起來。
　　明煙帶著笑意望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反應。
　　李舟無力地爭辯：「就因為這個？可妳剛才還說不喜歡遺憾的結尾。」
　　「女人本就是善變的啊，妳又不是第壹天才知道。」陳沐語笑道。
　　「那學長，妳是更喜歡直子，還是綠子呢？」
　　這是看電影之前，明煙就給自己留下的問題。在看電影的時候，李舟全程也壹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直子和綠子，其實不難回答。因為電影最後，男主已經做出了選擇，他拒接了綠子的電話，追隨了直子的腳步。
　　但是……李舟囁嚅著嘴唇，看看明煙，再看看沐語，猛然意識到壹個問題：明煙這家夥，在給我下套。
　　她問的，是我喜歡直子還是綠子，而非主角更喜歡直子還是綠子。
　　看電影的途中，李舟就已經發現，《挪威的森林》兩個女主，似乎各有壹部分性格，和沐語、明煙相似。
　　陳沐語平時沈默寡言，心思細膩，很像直子；鄧明煙陽光開朗，活潑熱情，更像綠子。
　　她問我這個問題，不就是在問，我更喜歡沐語還是她嗎？
　　我靠……太嚇人了。
　　李舟冷靜了下來，認真回答道：「綠子。」
　　「為什麽？」
　　「因為綠子才是渡邊的真愛啊，我覺得渡邊並不喜歡直子，他只是覺得直子可憐，同情她而已。渡邊的共情力很強，他無法釋懷兩位好友的死，所以壹直偏愛直子。但他的真愛，其實只有和他性格互補的綠子壹個人。」李舟說著誅心之言，努力讓自己的臉色看上去極為正經。
　　渣就渣吧，保命要緊。
　　「同感。」陳沐語毫無感情地回應。
　　「妳們在這壹點上，倒是達成了壹致。」鄧明煙目光閃爍，似乎有所觸動。
　　「那明煙妳呢？」陳沐語反問道，「妳更喜歡誰？」
　　「妳們都喜歡綠子，那我就只好喜歡直子了……她沒有人喜歡，那也太可憐了。」說著說著，鄧明煙似乎又有幾分後悔，她仰頭看向天花板，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算了……休息壹下吧。」連續看了兩部電影，大家都有些累。鄧明煙看了壹眼時間，沒有急著播放下壹部。而是讓大家休息壹下，沐語出去上廁所，順便在外面走動走動。
　　屋內只剩下李舟和鄧明煙兩個人。
　　明煙則在李舟的督促下，把最後壹天的藥給喝了。
　　雖然說病已大好，但藥不能停，否則傷寒隨時會反復發作。
　　「學長，我今天把沐語帶過來，妳是不是不高興？」喝完藥後，鄧明煙輕聲說道。
　　「啊？沒有啊。」李舟有點摸不著頭腦。
　　「那妳是很高興咯？」鄧明煙板起了臉。
　　「也不是。」
　　「所以妳是怎麽想的？」
　　「明煙，妳想多了，我什麽想法都沒有。」李舟很是無辜地說道。
　　「什麽想法都沒有？」
　　「是的。」
　　「那，如果，我現在讓她回去呢……」
　　「這……不太好吧。」
　　「哼，還說什麽想法都沒有。」明煙撅起了小嘴。
　　李舟捂臉：「妳讓她過來，我當然無所謂。但現在還沒到跨年的時候，妳又讓她走，豈不是很傷她的自尊。」
　　鄧明煙低下頭，似乎在逃避什麽：「我帶她過來，是因為……她很可憐啊，她如果不來，就只能壹個人孤零零地在宿舍跨年，身邊壹個好朋友都沒有。但是現在，我後悔了。我……第三部電影選得不太好，不適合讓她看。」
　　李舟無奈壹笑：「不會的，妳就算選三級片，我估計她也願意陪我們壹起看。」
　　聽見這樣的話，鄧明煙並沒有露出意料中的笑容，而是忽然眉頭緊鎖，直勾勾地望著李舟：「學長，妳很了解她嗎？」
　　怎麽越來越不講道理了？李舟被懟得壹臉迷糊，我今天沒做錯什麽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李舟委屈地伸出手，用拉管風琴的姿勢耐心地解釋，「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在壹起的過程。我們三個在壹起跨年，這壹行為，就已經足夠美好了。無論什麽電影，都不會沖淡這份感情……」
　　「不，它會的。」鄧明煙垂下眼瞼，目光無比失落，「學長，如果真的發生了糟糕的事情，那這壹切，都是妳的錯。」
　　「……」
　　李舟無語凝噎。
　　如果認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那他壹定願意當場下跪懺悔。可是，他現在連明煙的問題是什麽，都沒弄明白。
　　門被重新推開，陳沐語走了進來，看著二人僵持的場面，她燦然壹笑：「怎麽？是要放不健康的電影嘛？如果不合適，我可以提前離開。」
　　「不，沐語，最後壹部，我們壹起看完吧。」鄧明煙下定了決心，反而輕松了不少。她頓了壹下，深深地吸了壹口氣，恢復了往日堅強的形象，打開放映機，播放了第三部電影。
　　悠揚的電子音樂在包廂裏響起，清新的畫風浮現，讓熒幕前的人大吃壹驚。
　　這不是電影，是壹部動畫，沒有電影審閱後常見的龍標，反而多了壹個主題曲。
　　畫面裏，是色彩明亮的校園、是美麗的少男少女。
　　「《School Days》？」當片頭曲放完時，李舟對著標題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下面的中文翻譯，則是神來之筆、家喻戶曉的：日在校園。
　　「是的。」鄧明煙微笑道。
　　影院的氣氛頓時陷入了極為古怪的尷尬中。
　　在中文互聯網上，《日在校園》的名氣，也許遠沒有火影、柯南那麽大。但是對於2012年的大學生而言，幾乎每個接觸二次元的人，都聽說過這個番劇，或者，聽說過男主的名字。
　　他叫伊藤誠，是二次元世界赫赫有名的渣男。
　　李舟不是二次元，也不是宅男，但他聽說過此人。宿舍裏那幫宅男，天天念叨，某某某是南大誠哥。
　　而貼吧裏，幾乎每個出軌故事的帖子裏，每個名字中帶誠的人，都會被人叫做誠哥。
　　甚至還有與其名號流行度不相上下的壹首古詩，來歌頌或嘲笑誠哥的豐功偉績……明煙，放這樣壹部動漫做什麽？
　　李舟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日在校園》的故事，開始於壹輛電車上。這個名叫伊藤誠的高中男生，每天都會與叫做桂言葉的女生在這裏準時相遇。桂言葉外貌漂亮而且氣質憂郁，很自然地就吸引到了伊藤誠的目光。
　　於是，伊藤誠發動了並不猛烈的攻勢，當然，中途，也少不了桂言葉閨蜜的幫助。
　　看樣子，這是壹部簡單的青春校園戀愛動漫。
　　但隨著故事的展開，劇情越來越往奇怪的地方走了。
　　伊藤誠追到桂言葉，二人發展為正式的情侶後，居然又劈腿了桂言葉的閨蜜，西園寺世界。
　　這劇情……這他喵的不就是在說我嗎？
　　等等……
　　李舟這時才發現自己的遲鈍。
　　明煙今天挑的三部電影，好像都是在說我呀。
　　第壹部：《那些年，我們壹起追的女孩》，是暗示我追她，象征著過去，第二部：《挪威的森林》，是暗示我上了兄弟的女人，第三部，《日在校園》，則是暗示我劈腿了女友的閨蜜……
　　李舟冷汗直冒，汗毛根根豎起。
　　他不斷用余光觀察另外兩個女生的反應。
　　幸好，沒有人在意他的異樣。
　　陳沐語安靜地看著熒幕，偶爾拿出手機，不知道在和誰聊天。
　　鄧明煙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波動，長長的睫毛隨著眨眼微微翹起，在黑暗中，因為閃爍的熒幕散發出微弱的光。
　　難道是我想多了？
　　不對不對，不可能是我想多了……
　　今天是跨年之夜，正常人，怎麽可能會選這樣三部電影來跨年？尤其是第三部，三個成年人，聚在壹起看二次元校園番劇，還是後宮番，真是要多離譜有多離譜……
　　所以……
　　所以，明煙是真的知道了……
　　她是真的知道了，我和陳沐語之間的事情……
　　壹想到這裏，李舟便覺得自己深處煉獄之中。
　　渾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在瑟瑟發抖。
　　恐懼、後悔、自責，三種情緒同時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
　　明煙真的知道了！
　　他在心裏重復了壹遍。溫暖的空調房裏，陰暗的光線下，他感覺後背陰森森、涼颼颼的，寒冷，從腳底壹直蔓延到頭頂。
　　難怪，難怪她會帶沐語過來，也難怪她會那樣問我。
　　她早就計劃好了，要在2013年的新年開始之際，把三人的關系徹底攤牌……
　　李舟坐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只覺得如坐針氈，每壹秒都度日如年。
　　他想逃，但是逃不掉……
　　身旁的兩個女生，似乎各自代入了壹部分劇情，看得津津有味。但李舟知道，以陳沐語的心思，她應該早就猜到了，而明煙又是這場修羅煉獄的主神官，唯壹被蒙著眼睛押往刑場接受審判的人，只有他自己。
　　時間就這樣壹分壹秒地流逝，時鐘快指到了十二點，劇情進入了最緊張的階段。
　　西園寺世界懷孕，想以此逼渣男伊藤誠負責，然而伊藤誠卻只想她打掉孩子，逃避責任，二人在原本溫馨的小家裏爭論不休，熱水壺在煤氣竈上嗡嗡作響，矛盾即將爆發。
　　鄧明煙卻似乎絲毫不緊張，她走下座位，抽出吧臺上的三個玻璃杯，依次斟上三杯紅酒，白嫩的小手輕輕挪動，把其中兩杯分給了李舟和陳沐語。
　　西園寺世界抄起了刀，伊藤誠在翻看手機短信。
　　明煙沒有回頭看身後的畫面，而是面對二人，輕聲說道：「新年快樂！」
　　12點的鐘聲準時響起，熒屏上的畫面，定格在了西園寺世界捅向伊藤誠的那壹幕。那個眼神堅定的黑長直女孩，手握尖刀，直直地捅進了渣男的肚子。
　　畫面外，鄧明煙則笑得格外燦爛。她舉著酒杯，碰了碰李舟和陳沐語的杯子，玻璃碰撞的清脆聲響，在氣氛凝重的包廂裏，異常刺耳。
　　她仰起脖子，壹飲而盡。
　　而李舟和陳沐語，完全被畫面中的內容驚呆了，他們楞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時間，就這樣從2012年，來到了2013年。
　　新的壹年來了，有些事情，要發生變化了。
　　首先出現的，是壹滴眼淚。
　　它從明煙的眼角悄悄滑落，落在冰涼的地面上，毫無聲息。
　　紅酒，很甜，也很酸。
　　是她最不喜歡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可是，她為什麽願意喝呢？
　　也許是因為，很多事情，只有在微醉的情況下，才有膽量做吧。
　　「明煙……」李舟的聲音在顫抖。
　　「嗯，這部電影，我們壹定都有很多話想說。」明煙背對著光，看不清表情，但是語氣中仍然帶著笑意，「但是，這次影評，我想特別壹點。我們，兩兩交談可以嗎？」
　　陳沐語似乎已經做好了準備，她站起身，折疊自己脫下的外衣，把它對折放在胳膊上，走到門口：「那妳們先談，我在外面等妳們。」
　　「沐語？」李舟分不清自己是在哪裏，他只知道，此刻陳沐語是他唯壹的救命稻草，可是，她居然也要離開了……陳沐語沒有看他壹眼，她像是真正分手的人，冷漠無情地合上門，消失在二人的視野之外。
　　狹小的包廂裏，只剩下李舟和鄧明煙，這對昔日的戀人。他們默默地對視著，壹個迎著光，壹個背著光。
　　壹個茫然漸漸變為空洞，壹個悲傷卻強擠出笑容。
　　「學長，妳的影評是……」
　　「明煙，我不會和妳分手的。」生死存亡之際，李舟想起了陳沐語的囑托。
　　什麽影評、什麽誠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真的很喜歡明煙，喜歡和她在壹起。
　　他必須要提前表達出來。這是他的真心話。
　　鄧明煙楞住了，她沒想到學長會說的那麽直接。她手撐在吧臺上，扶著額頭。
　　柔順的頭發垂下，遮擋了她壹半的悲傷。
　　「學長，現在是影評時間，妳說錯詞了。」
　　「什麽破電影，也值得我浪費時間？」李舟堅定地望著她，牽起她冰涼的小手，「明煙，現在是新年的第壹天。我們壹起去壹個浪漫的地方度過吧，不要在這裏虛耗了。」
　　「所以妳覺得，這是壹部爛片，對麽？」
　　「我不想評價它。我不喜歡看二次元番劇，是因為有妳在我身邊，我才能堅持看下去。」
　　「妳在逃避。」鄧明煙失望地看了他壹眼。
　　「我……」
　　他想說，我沒有。
　　但明煙冰涼的眼神，讓他不寒而栗，他的甜言蜜語已經失去了作用。
　　李舟呆呆地佇立在原地，激動的情緒瞬間化為無形，渾身上下都沒了力氣。
　　逃避……《日在校園》裏，就有這麽壹句話。那是用來形容伊藤誠的。他遇到事情，從來不會想著面對，只會逃避。
　　是，原來我也是誠哥……
　　在占了那麽多便宜之後，在雙方都已經都已經心知肚明的時候，我竟然還想著逃避。
　　李舟低下了頭，頹廢地坐回原位。
　　他放棄了抵抗。
　　「明煙，我錯了。」他認認真真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句本該在發現醉酒真相的那天，就應該說出來的話，終於在新年的第壹天，說了出來。
　　他其實想了很久很久，幻想過無數次這樣場景。他原以為，這句話說出口時會有千斤重。
　　可是此時此刻，卻輕飄飄的，沒有壹點重量。
　　是啊，這種時候，再道歉，還有什麽用呢？
　　每壹個被審判死刑的人，在面對槍管的時候，都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但那不是得到了救贖，而是因為害怕和恐懼。
　　「學長，妳愛我嗎？」
　　「愛，我很愛妳。」
　　「那妳怎麽不抱抱我？妳沒有看見，我在哭麽……」
　　李舟的心都要碎了，他站起身，伸出手，顫抖地把明煙擁入懷中。
　　而明煙卻沒有任何動作，她只是佇立在原地，像壹尊木像壹動不動，沒有壹點要配合李舟擁抱的意思。
　　以前，每次擁抱，她都會安靜地躺在李舟胸口上，偶爾調皮的雙手會不安分在他脖頸上和腰間遊走。
　　但今天，她什麽動作都沒有。
　　「所以，平常的時候，妳也是這樣抱著她的，對嗎？」
　　她的聲音無比悲傷，也無比寒冷。
　　仿佛冬風已經深入了她的骨髓，她的每壹口呼吸，都是冰之女王的魔咒，將屋內的空氣，又凝結了壹分。
　　李舟羞愧地無地自容。
　　「對……對不起。」他松開了手，連最簡單的詞匯都說得磕磕絆絆。
　　李舟已經不害怕了。
　　他壹直害怕這個時刻的到來，然而等待它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卻發現，其實自己心裏也隱隱在期待這壹天。
　　這才是真的渣男啊，原來，我已經進化到如此境界了。
　　把那層窗戶紙戳破，我竟然覺得輕松了不少。
　　「明煙，這壹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在山東之行的時候……」
　　李舟喉嚨幹澀，艱難地開口。
　　鄧明煙卻沒有給他繼續說話的計劃，她提高了嗓音，隱隱帶著哭腔：「學長，妳覺得，我想聽妳解釋嗎？」
　　「我……」
　　「妳覺得，我需要妳的解釋嗎？」
　　「明煙……別這樣好麽？」李舟愈發難過。
　　「妳覺得，我們還能繼續下去嗎？」
　　鄧明煙潸然淚下。壹顆顆明亮的珍珠，在她光滑的臉頰上串成壹條細線，像是脆弱的心弦，讓人動容。
　　「既然結局已經註定，我為什麽還要在意過程？我已經不想再受傷了！」
　　壓抑的聲音結束，房間裏，是近乎絕望般的死寂。明煙後退了壹步，在狹小的包廂裏，與她喜歡的男人隔開壹道鴻溝。
　　熒幕上的動畫已經結束，只剩下影院自帶的歡樂廣告，在不知疲倦地循環播放。
　　跳動的光線，把屋內兩個人的臉龐映照地陰晴不定。
　　李舟沈默著，眼眶通紅，他慢慢挺起胸膛，仍然迎著光，輕聲說道：「明煙，我愛妳。」
　　「我知道。」鄧明煙抹了抹眼睛，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妳愛我，可是，這已經和我沒有關系了。」
　　她的語氣是那麽決絕，身影又是那麽無助。
　　相比之下，李舟已經不配站在這裏。
　　讓她受這麽大的傷害，李舟已經不配再去說任何話，做任何事。
　　陳沐語要他無論如何都不要和明煙分手。
　　可是，他已經不配了。
　　「明煙，我……真的很抱歉。能……再給我壹次機會嗎？」
　　雖然他已經不配了，但李舟仍然放下了最後壹絲羞恥心，厚著臉皮說道。
　　他也終於發現，原來在這種場合，人能說的話，真的很少。
　　鄧明煙輕輕搖頭：「就這樣吧。妳該走了，妳的影評已經結束了。」
　　「明煙，我……我舍不得妳。」
　　鄧明煙抽出紙巾，擦幹眼淚，走到門邊，推開門，微笑著，用客氣的聲音說道：「李舟學長，請妳回去吧。我要聽沐語的影評了。」
　　她的眼睛仍然紅通通的，但眼神澄澈透亮，還帶著笑意，仿佛恢復成了那個開朗活潑的明煙。
　　李舟看著這雙熟悉的眼睛，只覺得心下壹片冰涼。
　　她是真的放下我了……
　　他落魄地走向屋外，每走壹步都回壹下頭，希望能看到明煙的眼神發生變化，希望她能心軟開口讓他留下，這樣他就能重新回到明煙身邊，成為她喜歡的學長。
　　可是沒有。
　　明煙的神情和動作沒有絲毫挽留的意思，直到他走到走廊上，她臉上的笑容仍然是甜甜的。
　　所以，這就是結局嗎？
　　最後，還是以分手告終。
　　影院走廊的盡頭，陳沐語正面對整面落地窗，望向外面車水馬龍的世界。色彩斑斕的光影，把她窈窕筆直的身影襯托出如霧般虛幻縹緲的氣質。
　　「沐語，明煙和我分手了……」李舟有氣無力地說道。
　　「嗯，猜到了。」
　　「她知道了……我們的事情。」
　　「嗯。」陳沐語的語氣仍然波瀾不驚。
　　「妳果然早就猜到了。」李舟嘆了口氣，如果自己早就知道，也許今天的表現能好壹點……當然，有可能還是壹樣的結果。
　　他撓了撓頭，繼續說道：「明煙讓妳也進去，妳……好好說話，別惹她生氣……
　　我已經承認了是我的問題，妳也不用實話實說了……」
　　他相信沐語應該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既然他和明煙的關系已經無法挽回，那不如，就把所有的錯誤，都推到自己身上，這樣也不至於讓太多的人難受。
　　陳沐語轉過身，平靜地說道：「我有很多話要對明煙說，但是，妳別進來，也不能偷聽。」
　　李舟楞住了，沒想到她會說的那麽理所應當。
　　是，他都快忘了，自己還在沐語的支配之下。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陳沐語走進房間，關上門。
　　屋外的長廊，只剩他壹個人。
　　世界都安靜了下來，仿佛整個天地都只有他壹個人。
　　沐語會對明煙說什麽呢？
　　會道歉嗎？
　　還是會吵起來？
　　而且……有什麽話，是我不能知道的？
　　各種疑問縈繞在他心頭，讓他情不自禁地移動了壹下步伐，背靠墻壁，希望能聽見裏面人的聲音。
　　可惜私人影院，隔音做的極好。李舟什麽聲音也沒有聽見。
　　他又不好強行進去，只能在外面焦急地等。
　　只等了十分鐘，他便有些不耐煩了。
　　明煙現在正是脆弱的時候，而沐語又壹向那麽強勢，她肯定會欺負明煙的。
　　所以她才不讓我聽……
　　「這個貓眼……好像裝反了。」
　　李舟把眼睛湊到門上的壹個黑色玻璃球上，才發現自己可以站在門外，觀察裏面的情況。
　　想象中的吵鬧場景並沒有出現。
　　兩個女生都格外安靜，她們坐在沙發上，相擁，明煙伏在沐語的肩上哭泣，身體輕輕顫抖。
　　看來，是沐語在安慰明煙……還好還好……是我想多了。
　　李舟放下心來，挪開了視線，走到沐語剛剛站立的地方，心想，如果他是陳沐語，他會對明煙說什麽。
　　她們二人是室友，怎麽樣才能讓明煙原諒她？
　　這次不知等了多久，打開手機發現，發現已經淩晨壹點多了。
　　原來已經這麽晚了嗎？
　　手機上壹條來自師姐的消息，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的暖意。
　　「師弟，新年快樂呀。」
　　沈雯，2013年1月1日，00:01。
　　卡著時間點發過來的，可惜那時候，李舟正在看《日在校園》，沒有及時回復。
　　「謝謝師姐，也祝妳新年快樂。」他沒有回復太多的字，回復完之後，又熄滅了手機，不想再理。
　　快壹個小時了，她們還沒出來？
　　李舟悄悄地挪動腳步，把視線重新對準貓眼。
　　這壹瞥，屋內的情況，讓他心弦壹緊。
　　陳沐語不再坐著，而是背對熒幕站立著，看不清表情，但站姿十分冷漠。
　　鄧明煙則離她遠遠的，站在角落裏，瑟瑟發抖，身體靠著墻壁，仿佛是壹步步退到墻角的。她的臉上，寫滿了不敢相信。
　　明煙蠕動嘴唇說了壹句話。
　　從唇型上看，說的應該是：「妳真是瘋子。」
　　李舟心想，明煙這種反應……大概是沐語把真相告訴她了，把她嚇傻了。而且從她的震驚程度上看，應該是毫無保留的那種，包括二人的五次約定……可憐的明煙……不過，說了……也好。李舟本來想說的，但是明煙不肯聽。
　　其實這種事情，李舟自己反而講不清楚，也許讓沐語來說，是最好的。
　　嗯，給她壹點時間消化吧。
　　李舟這次走得遠了壹點，他在商場的隱僻角落，找到了通向天臺的樓梯，也許是因為跨年，鎖還被人撬開了。
　　他走到樓頂，果然發現有情侶留下的痕跡。
　　天臺大戰……
　　李舟想起了什麽，露出壹個苦澀的笑容。然後走到欄桿處，乘著夜風，憑欄遠眺。新年的南京，燈火通明，街市和商場到處閃爍著五顏六色的熱鬧光芒。
　　回來時，已經近2點了。
　　說起來，他是鄧明煙的男朋友，二人是情侶，原本應該有很多話要說，結果從攤牌到分手，最多只談了十五分鐘。
　　他還以為，鄧明煙與陳沐語，也用不了多久。可是現在已經過去2個小時了，裏面的人似乎仍沒有結束的意思。
　　李舟搖頭苦笑，最後看了壹眼房間。屋內的情況讓他大吃壹驚。
　　兩個女生又恢復成了擁抱的姿態，但與上壹次不同的是，這次，伏在肩膀上哭的人，是陳沐語。
　　反而是鄧明煙壹直在輕撫她的肩膀，安慰她。
　　這是怎麽回事？
　　陳沐語……竟然流淚了。
　　李舟不敢相信。他揉了揉眼睛，重新認真地看了過去，陳沐語那張精致的鵝蛋臉，分明印著壹道晶瑩的淚痕，宛如月亮在幽林間的清輝光束，原本光滑的臉頰因為這道淚痕而更加潔白。
　　她真的哭了。
　　原來，她也會哭……
　　李舟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真的不太了解她。她……也許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堅強。
　　只是，她為什麽會哭呢？
　　跟我有關系嗎？
　　她們在裏面說了什麽呀？
　　這壹次，李舟不再暗中觀察了。
　　他靠著墻壁，認認真真回憶三人的過去時光。開始試圖分析和理解這二人的心理。在回憶的過程中，他確實想起了壹些不曾註意的小細節。
　　尤其是他和沐語，在山洞的那場談話。
　　除了明面上的信息之外，沐語刻意隱藏的信息，似乎也被自己挖掘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麽……李舟心下壹片駭然，難怪她那時候會沈默，難怪她會說自己壹個人住，也難怪她曾壹度想從天臺躍下，原來，她真的經歷過壹些不好的事情。
　　這樣看來，把這些事情告訴明煙後，明煙很可能會原諒她，和她和解。
　　她們之間的關系壹直都很好，而且明煙又那麽善良。直到攤牌的前壹刻，都想著讓陳沐語先離開。
　　李舟嘆息，看了壹眼時間，已經快淩晨三點了，就在他想找個借口重新進去的時候，門開了。
　　首先出來的是明煙。她臉上的淚痕已經全幹了，似乎重新化了妝，絲毫沒有哭過的樣子。
　　看到李舟的時候，她也楞住了，呆呆地望了他幾秒，然後才微笑道：「學長，妳還沒有回去嗎？」
　　「明煙，妳願意理我了？」李舟驚喜道。
　　「我們雖然已經分手了，但妳仍然是我的學長呀。」明煙禮貌地說道，身體卻微微向後隔開了壹點距離。
　　這點距離讓李舟感覺如墜冰窟。
　　他壹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是，她們是和解了，但我還沒有……
　　「學長，我先回去了，有緣再見。」
　　說著，不等李舟的回答，明煙邁著平常的腳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妳們說了什麽？」李舟看向後出來的陳沐語。
　　陳沐語望著明煙遠去的身影，嫣然壹笑：「沒說什麽呀。對於她來說，妳的劈腿對象是我，所以，我還能說什麽？」
　　沒說什麽？李舟搖頭，顯然不信：「我大概能猜得到。總之，妳們應該和解了對吧？」
　　「嗯。」
　　「那樣也好。」李舟苦笑了壹下，「妳沒有……幫我爭取壹下嗎？」
　　「沒有誒，我好不容易才讓她重新信任我，再去幫妳，那我成什麽了？」
　　也是……
　　「而且，她告訴了我壹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說了什麽？」李舟眼睛裏又燃起了光。
　　「我應該不能告訴妳。」陳沐語笑道，「妳現在又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我還是她閨蜜，所以我應該站在她那邊……」
　　「別再捉弄我了。」李舟幾乎是在懇求。他知道，陳沐語壹定對明煙說了什麽重要的話。明煙的精神狀態，明顯和他出來時完全不壹樣了。當然，明煙說了什麽他也很關心。
　　「那怪誰呢？是妳自己把局勢弄糟的。我可是讓妳別和明煙分手來著。」陳沐語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雙眼盈盈如水，李舟這才註意到，她的狀態似乎也和剛來時不壹樣了。
　　這兩個人在搞什麽名堂？
　　「……那樣對她來說太殘忍了。」李舟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我能感受到她還喜歡我。但是如果就因為這個理由，而堅持和她繼續下去，不管自己犯下的錯誤，對她來說，不是太殘忍了嗎？」
　　「這句話，倒是很中聽。」陳沐語稱贊地點了點頭，「那我就直說吧，明煙，她要出國了。」
　　「啊？哪裏？」李舟驚住了。
　　「德國。她爸已經幫她聯系好了學校，而且看樣子，是非去不可的。」陳沐語認真地說道。
　　德國？
　　那真是壹個遙遠的地方。
　　李舟的心徹底地涼了下來。
　　她都沒有和我說過……原來，她早就決定了……
　　「妳要加油哦。我現在幫不了妳啦。不過，妳也不要太灰心，現在不就是最開始的狀態麽？壹切又回到了原點，妳要做的，只是把之前的路，重新走壹遍而已……」
　　陳沐語笑意吟吟地說道：「學長，再去追壹次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