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我們都是顏色不壹樣的海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8
四顧劍沒有下令,讓劍廬的弟子殺死範閑,甚至連那個膽大妄為到刺傷自己的監察院刺客首領也放過了,這個事實,讓劍廬裏的弟子們感到了壹絲詫異以及震驚,而沈默著從劍廬裏走了出來的雲之瀾,心情更是沈重。
他看了看四周,三師弟和四師弟都留在了廬內,似乎師尊大人有什麽話要交代他們。雲之瀾忍不住看著西方的落日,輕輕地嘆了壹口氣,這兩位師弟最尊敬自己,也參與到了軟禁十三郎,伏擊範閑的行動之中,師尊此時把他們留了下來,難道是要問這件事情?
以他對四顧劍的了解,師傅若真的是想處置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怕根本不需要調查什麽,詢問什麽,直接就讓自己自盡,只怕自己也很難生出反抗的勇氣。
淡淡的暮光照耀在劍廬首徒的臉上,有些黯然,有些無奈,今日城主府滿門盡喪,已經充分表明了四顧劍的態度,這座東夷城的城頭之上,再過些時日,只怕就要換上李家王朝的龍旗了。
他知道這或許是歷史的必然,不然師傅斷不可能與範閑達成協議,向那個姓李的慶國皇帝低頭,只是他的心中依然忍不住抽痛起來。
已經沒有任何辦法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東夷城內的壹方大勢力——城主府,如今全部變成了血泊之中的死屍,四顧劍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統壹了整個東夷城上層社會的思想,震懾住了廬內所有弟子的心思。而城中那些不計其數的商人和夥計們,想必也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畢竟打仗從來不是商人們喜歡的壹項娛樂活動。
雲之瀾微瞇著眼,看著上方的山居。北齊的那位皇帝陛下,此時已經在狼桃和何道人的守護下,沈默地回到了山居之中。他不知道這些北齊人此時心中在想些什麽,自己暗中與對方達成的協議,是該就此中斷,還是繼續前行。
接下來,山居的閉門拒客,讓雲之瀾復雜的心情更加復雜。北齊皇帝陛下千裏迢迢冒險前來,必定是存著付出極大代價也要畢其功於壹役的態度,為什麽被範閑擄進劍廬之後,這位皇帝陛下似乎就此認輸,不再繼續嘗試撕破東夷城與南慶之間的關系?
雲之瀾站在山居之外,與狼桃輕聲說了兩句,有些黯然地向著山下行去,壹路走壹路在心裏想著,範閑此人,究竟有什麽神妙的本領,竟然能夠壓得北齊壹方不能動彈?
他始終還是不相信範閑有這個本事,暗想應該是師尊大人向北齊皇帝清楚地表明了態度,才讓北齊人變得有些絕望起來。回頭望了壹眼暮色中的劍廬,雲之瀾的神情極為凝重,略頓了頓後,向著東夷城內走了過去。他永遠不會背離劍廬的意誌與東夷城的利益,只是今夜的東夷城人心惶惶,缺少了城主府官員疏通壓力,他這位劍廬首徒,只有被迫無奈地開始操持起政務。
……
……
與雲之瀾想像的相反,北齊人沒有絕望,更準確地說,北齊那位姓戰的皇帝陛下沒有絕望。她冷漠地坐在窗邊,看著窗外如燃燒壹般的花朵,想著這兩天來的遭遇,不禁有些心神搖蕩。她幼年時,被太後抱在懷中,坐上了龍椅,從那壹天之後,她便不知道什麽叫做畏懼,什麽叫做絕望。
處於什麽位置上的人,應該擁有相應的判斷力,小皇帝知道在爭奪東夷城壹事上,她已經輸給了範閑,而且輸得十分徹底,沒有壹絲扭轉局勢的可能。但另壹方面,她也清楚,四顧劍之所以會選擇南慶,並不是因為這位大宗師對南慶有什麽好感,而僅僅是因為範閑這個人的存在,似乎可以為東夷城將來的存續,帶來更多壹絲的保障。
最最關鍵的問題,還藏在四顧劍的心裏,聰慧的北齊小皇帝沈思許久之後,隱隱抓住了那個關鍵,雖然她仍然不知道細節,但卻猜到,四顧劍將來壹定會給範閑惹出壹個大麻煩。
範閑的麻煩,就是慶帝的麻煩,就是北齊的福音。雖然她心裏清楚,如果範閑真的夠心狠,自己便只能成為對方手中的木偶娃娃,但問題是,範閑從來就不是壹個夠心狠的人,尤其是對自己的女人。
那天夜裏的事情,讓小皇帝覺得有些屈辱,有些刺激,有些興奮,有些新奇,而事後想來,似乎也有極大的好處。
範閑以此控制小皇帝,小皇帝何嘗不是以二人間的關系,讓範閑陷入極其為難的境地之中。小皇帝緩緩轉頭,冷漠地看著坐在床邊的司理理,開口說道:“愛妃,為朕梳頭。”
加上範若若,北齊這邊有三個半女人,小皇帝壹邊平靜地享受著司理理的玉手輕梳,壹邊沈默想著,三個半女人,對上壹個有潛在裂痕的父親,範閑應該怎樣做?
……
……
範閑此時人在劍廬深處,站在門外,平靜地看著榻上的四顧劍。影子醒過來後,自行覓了壹個地方去養傷,身為壹名頂尖的刺客,他們總是有舔舐傷口的最後巢地,範閑並不擔心此點。
在暮色中,他再次迎著劍廬諸人如劍壹般的目光,走入劍廬深處,為的是要處理先前北齊小皇帝想到的那點——四顧劍有可能在將來給自己帶來的大麻煩。
王十三郎咳了兩聲,看了他壹眼,端著熱水盆子從他身邊走了過去,沒有說什麽。範閑轉過頭,看著他後背上的血漬,忍不住笑了起來,先前那幕背師的場景,讓他確認了四顧劍對於這位幼徒的寵愛。
包括先前門內的熱血盆,毛巾擦身體,哪怕是壹位大宗師,有時候也只不過像個被孝子服侍的可憐老頭兒。
四顧劍越寵王十三郎,範閑的心越安定。他咳了兩聲,清理了壹下腦中的思緒,邁過門檻,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望著緊閉雙眼的四顧劍,開口說道:“影子不會接手劍廬。”
此時劍廬深處的房間群壹片安靜,除了院中的王十三郎外,沒有任何人能夠停留在此間,就連那些貼身服侍四顧劍的劍童們,也早被趕到了前廬。
這句突兀的話語,就這樣在安靜的屋內響起,裊裊揚揚,許久沒有停歇,來得毫無道理,說得莫名其妙。
影子是壹心想殺四顧劍的人,是南慶監察院的官員,範閑卻很認真地對四顧劍說,影子不會接手劍廬?難道四顧劍會讓影子繼承自己在這世間最寶貴的遺產?
而令人震驚的是,四顧劍卻並沒有恥笑範閑的這個推斷,緩緩地睜開雙眼,眸子裏帶著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沙啞著聲音說道:“為什麽他不能?”
……
……
範閑的心微微抽緊,沒有想到壹句話下,這位大宗師就直接坦露了心跡。他不由苦澀地笑了起來,輕聲說道:“因為他是我的人。”
“妳是半個東夷人,他卻是整個東夷人。”四顧劍復又緩緩閉上眼睛,說道:“他是我的親弟弟,他是我劍廬真正的大弟子。我死後,劍廬不由他接手,難道交給妳?”
“我?”範閑聳聳肩,說道:“我有自己的師傅,而且我也沒有開宗立派的嗜好。”
四顧劍閉著眼睛說道:“妳怎麽猜到我的想法的?”
“雲之瀾本來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惜他這次逆了妳的心意,而且他習慣了事務工作,在劍道之上,難以寸進,妳不會眼睜睜看著劍廬在自己死後陷入衰敗。”
“十三郎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惜妳太寵愛他,對他的寄望太高,絕對不願意他被這些草廬縛住心神。”
“只有影子。”範閑沈默片刻後,說道:“妳不殺他,絕對不是不忍心殺他。聖人無情,這是妳先前自己也承認過的事情。妳留了影子壹條性命,自然是要利用這條命。劍廬主人這個位置,如果留給他,日後會整出來的麻煩,妳和我都相當清楚。”
“懸空廟上的事情,原來真是陳萍萍做的。”四顧劍忽然嘎嘎笑了起來,笑得極為快慰,“看來連我也看錯這條老黑狗了,原來他對妳們的皇帝陛下並沒有什麽忠誠可言。”
範閑也不惱怒,溫和笑著說道:“院長對慶國的忠誠,無人可以質疑,如果妳想讓影子浮上臺面,從而挑動陛下和院長之間的戰爭,我勸妳還是趕緊放棄。”
四顧劍沈默了下來,許久沒有說話,整個劍廬都籠罩在壹股壓抑的氣氛之中。由昨夜至今日,四顧劍終於明白,範閑這位故人之子,果然擁有壹般人極難尋覓的冷靜甚至冷漠,居然只從自己的些微動作,便猜到了自己壹直藏著的真實心意。
“影子是我幼弟的事情,妳能瞞多久?壹年,兩年?”四顧劍忽然冷漠開口說道:“今天東夷城內發生的事情,總會傳回慶國京都。妳以為妳那個皇帝老子,真的不會猜到什麽?”
“猜到什麽我不管,能拖壹時是壹時,但我不希望妳把這件事情做明了,做實在了。”範閑毫不退縮地看著四顧劍瘦削的臉頰,說道:“在東夷城內,能猜到影子身份的只有六個人。先前廬中三徒四徒已經見過妳,自然把前夜的事情說了壹遍,想必妳也讓他們封了口,以妳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他們只怕這輩子都不會說什麽。至於十三郎,我相信他的心性與德行。剩下的便只有我,妳,小皇帝,如果妳不說,我不說,還怕什麽?”
四顧劍冷漠開口說道:“問題是妳還沒有辦法說服我,我為什麽不說出去?壹旦天下知曉這件事情,妳那皇帝老子壹定會殺了陳萍萍,如果陳萍萍死了,妳會怎麽辦?”
範閑沈默許久,說道:“妳假意同意與我之間的協議,其實把眼光都放在了事後,若院長死了,我大慶陷入內亂,哪有余暇東顧……”
“我只是不相信妳那位皇帝老子。”四顧劍忽然睜開雙眼,看著他說道:“我還是相信妳多壹些。問題是妳壹天不當皇帝,我再相信妳的誠意也沒有用,慶國輪不到妳做主。”
範閑的表情極為嚴肅,開口說道:“我確實沒有能力做主,讓陛下息了開啟大戰的決心。但如果妳激怒了我,至少我可以做主讓慶國毀了妳的東夷城。”
他站起身來,說道:“不要試圖挑起慶國的內亂,不要試圖讓我最敬愛的長輩陷入危險之中,否則,我的心裏不會有任何協議。”
四顧劍許久沒有說出壹字壹句,忽然開口說道:“如果真有那麽壹天,妳還會有心思放在東夷城上?”
“都是沒有發生的事情,但這種威脅是可以提前敲響的警報。”
四顧劍看著他,說道:“妳也是用這種粗暴的方式,逼北齊的女皇帝住了嘴?”
範閑並不擔心小皇帝的性別會被四顧劍泄露出去,因為北齊顛覆絕對不是這位大宗師願意看到的場景,直接應道:“我現在發現只能用粗暴的方式,才能解決這些問題。這……是向您學的。”
“不要試圖利用我或者是控制我。”範閑開口說了這樣壹句話,他的心神微微有些亂,就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京都範家老宅,自己在對父親說話。
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壹舉壹動,所有的行為心思,看似自由,其實壹直都籠罩在無數的陰影之下。父親,皇帝老子,陳萍萍,所有的老家夥們都在按照他們所以為的正確,安排著他的前途。
到後來,這些老家夥裏面又多了壹些怪物,比如苦荷,比如此時床上的四顧劍,他們都想利用當年的事情,來暗中操控自己。
如果範閑不是範閑,只怕他這壹生要活得輕松許多,只要踏著固有的步伐,便能極快意地生存。然而他不願意這樣,哪怕他的頭上壹直籠罩著葉輕眉這個名字,他依然不願意。
※※※
過了兩天,南慶北齊兩大使團,終於極為緩慢和莊重地由官道上駛了過來。兩大使團自從離開宋國之後,便開始在道路上開展了壹場轟轟烈烈的低速競賽,似乎誰都不願意第壹個踏上東夷城的領地,開展第壹波的政治攻勢。
北齊使團正使衛華隱隱覺得有些奇怪,卻已經沒有辦法改變這壹切,在心中有些無奈地猜測著,只怕範閑早已經到了東夷城。然而南慶方面使團裏的禮部官員,也絕對想不到,北齊方面提前到達東夷城的談判官員,竟是他們的皇帝陛下!
東夷城的歡迎儀式進行得極為熱鬧,只是中間難免還是出了不少問題,因為城主府的官員都死光了,雲之瀾從各領地征調的官員,倉促行事,總會有些不順手。
這些細節,也全數落到了兩大使團官員的眼中,緊接著他們知道了城主府裏發生的血案,不由面面相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其實真正的談判,早在使團入城之前已經結束,雙方真正的大人物已經在暗中交了無數次手,已經為東夷城的歸屬,定下了壹個實實在在的基調。
這壹天春光明媚,這壹天風和日麗,這壹天,在南慶使團居住的別院之內,南慶的官員們瞠目結舌,看著坐在首位的小範大人,驚愕得許久說不出話來。他們當然知道小範大人已經提前進入了東夷城,但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小範大人居然只用了三天的時間,就打退了北齊人咄咄逼人的攻勢,說服了性情孤傲的劍聖宗師,壓懾住了東夷城內的反對勢力,替慶國將這件事情定了下來!
聽完小範大人的話後,所有的南慶官員都興奮起來,如果不是外面還有東夷城的禮官,只怕此時歡呼聲已經沖破了屋頂,沖到了東夷城頭頂的藍天之中。
慶國自血火中生出,從壹個邊隅小國發展成如今天下第壹強國,靠的便是不停的征邊,不停的戰爭,尤其是二三十年前,皇帝陛下親率大軍南征北伐,才打下了如今慶國的疆域與強盛。開邊拓土這四個字,早已成為慶國人血液中的壹分子,不論是貪官還是清吏,不論是販夫走卒,還是士子腐儒,他們都熱切地渴望著南慶能夠壹統天下。
只是這二十年前,天下三大勢力鼎立,慶國已經安靜了太久,拓邊的熱情被壓抑了太久,所以大東山事後,知道敵國的兩位大宗師再不成為障礙,這些熱情全都爆發了出來。
東夷城收入大慶疆土版圖!
這不是征服南詔,也不是西侵草原,也不是與北齊來來回回的小戰爭,割下些許土地,而是實實在在地征服了壹方大勢力!
除了當年陛下三次親征北伐,將大魏打得支離破碎,尊定慶國千秋之功業,能夠征服東夷城,毫無疑問是慶國拓邊史上,最光彩的壹筆!
所有的官員像看著神仙壹樣地看著範閑,眼中滿是熾熱的神情。不廢壹兵壹卒,僅僅靠著談判,就能為慶國謀取如此大的利益,他們已經找不到什麽言辭來形容自己的感覺,他們甚至在心裏想著,皇帝陛下真是有先見之明,在兩年前便準備封小範大人為王爺。
小範大人今日立下如此不世之功,不說裂土,至少封王是怎麽也逃不掉了。
那位年紀約有些老邁的禮部侍郎,壹時間有些難以消化這驚天的喜訊,激動得滿臉通紅,嗓子裏咯噔壹聲,堵了口中痰,居然就這樣看著範閑倒了下去!
……
……
範閑走出了熱鬧異常的使團駐地,臉上卻沒有絲毫喜色。依道理論,能夠說服四顧劍,壓服北齊小皇帝,用這種相對和平的方式,將東夷城納入慶國的屬地範圍,肯定是他這壹生能夠做出來的最大事跡,可他依然快樂不起來,因為他知道四顧劍答應的背後,隱藏著什麽樣的兇險。
他已經交代了使團裏的官員,東夷城方面負責談判細節的,是劍廬首徒雲之瀾。雲之瀾在這件事情當中所持的立場,早已為眾人所知,四顧劍選擇他出來談判,毫無疑問,是要用強硬的態度,為東夷城謀求最大的利益。
範閑不管這些。究竟是實際上的統治,還是名義上的歸順,至少不是今年內需要考慮的問題,四顧劍死後,東夷城根本沒有太多反對的力量,至於是五十年不變,還是五年不變,那是皇帝老子的決定。
壹念及此,他的心情又黯然了起來。往陳園的密報,早已經發了出去,壹直陷於沈默的影子也被他派人送去了江南內庫療傷,但能不能平穩地消化掉此事,範閑真是壹點把握也沒有。
走出使團大門,上了馬車,範閑頭痛地靠在窗邊,看著東夷城內的繁華。這片繁華並沒有因為兩大國使團的到來而顯得做作,也沒有因為城主府官員的集體死亡而顯得淒清,商人們逐利膽大的天性,讓他們顯得百無禁忌,無比自由。
黑色的馬車行到了長街盡頭,有三處去向。駕車的啟年小組成員請示道:“提司大人,現在去何處?”
“去海邊。”範閑輕聲回道。
馬車用了很長的時間,才穿過了東夷城,躲過那些繁忙的運輸隊伍,與最熱鬧的港口背向而駛,來到了東夷城外最清靜的那片銀色沙灘。駕車的官員跳下車來,將馬車牽到壹片沙灘之旁,忽然間發現沙灘上已經有了人,而且極為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身份,眼瞳猛地縮了起來,壓低聲音說道:“北齊人。”
範閑此時已經走下車來,他看著身旁的啟年小組成員,笑了笑,說道:“我今天就是來找這些北齊人。”
這名啟年小組的成員,正是去年秋天時,範閑在青州城內遇到的那位。對於這些親信的忠誠,範閑沒有絲毫懷疑,在王啟年和鄧子越的兩番調教下,這些親信只認識範閑,甚至連宮裏那位或許都不怎麽在乎。
今日要與某人面會,所以範閑沒有帶監察院六處的劍手,只帶了這名親信。這名啟年小組成員楞了楞,極聰明地沒有再問什麽,牽著馬車去了壹個僻靜處,守候在青色的樹丫之下,閉目假睡。
範閑踩著軟軟的沙灘,壹步壹步向著海邊走去。海邊有幾個人,正在看海。東海的浪花是那樣的平靜,那樣的溫柔,輕輕地拍打著銀色的沙灘,繪成深淺不壹的濕濕顏色,配著海裏不遠處的壹圈礁石和沙灘後的層層青樹,看上去十分美麗。
範閑壹拱雙手,認真行禮道:“見過狼桃大人。”
狼桃平靜地看著他,雙手自然地垂在身邊,兩柄彎刀以鏈為繩懸在壹旁,在海風中輕輕擺動。他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心情十分復雜,表情卻是異常平靜。片刻之後,他讓開了通往海邊的道路,自己向著沙灘的遠方走了過去。
範閑走到那位身著素色長衫,壹身儒雅之氣十足的年輕男子身旁,負起了雙手,與他壹道看海。
司理理穿著壹身美麗的淡黃衣裳,就像壹個仙子般,微笑地陪在二人旁邊。
那名年輕男子自然是北齊小皇帝。東夷之事北齊全敗,他不可能離開上京朝廷,離開那把龍椅太久,今日便必須離開了。
在使團裏,慶國官員們興奮激動之余,曾經擔心過北齊會不會從中破壞,當時範閑沒有回答,因為他馬上就要與北齊的皇帝見面。
北齊皇帝兩道劍眉依然是那般的直挺,雙眼清湛堅毅,任誰也看不出他的衣衫之下是個女兒身。
他沒有看範閑壹眼,忽然擡起右臂,指著滄滄大海,用壹種格外堅定的語氣說道:“若朕是個男人,朕壹定能壹統天下,再征服這片大海!”
海浪忽然在此時大了起來,擊打在遠方海中的礁石上,激起如雷般的巨聲,將北齊皇帝這句充滿信心卻又充滿不甘的話語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