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情深

　　電話裏的是壹個女人。
　　可能因為太久沒聽過對方的聲音，鐘執在腦海中搜刮了半天，也沒能回憶起聲音的主人是誰，不過對方的語氣好像和他很熟，這種不適感讓鐘執眉頭輕蹙又問：“請問妳是?”
　　女人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倒自顧自地輕笑：“我就知道妳會忘。”
　　她又慢條斯理地開口：”和妳分開後沒幾年我就結婚了，又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現在正在上小學。”
　　頃刻間壹道電流從腦後掠過，昏暗房間中被塵封的記憶掀起細小的塵埃，打開又閉合。鐘執知道她是誰了，他撐在桌面上的手也不自覺地扣緊桌角。
　　他不太友善地睨了壹眼屏幕上的號碼，然後貼在耳邊繼續說：“妳是怎麽打聽到我的電話的。”
　　“找以前的同學問的唄。”
　　鐘執緩緩瞇起眼，語氣中是若有若無的淩厲：“這麽多年不聯系，開口不寒暄壹下就來挖苦我嗎?”
　　“沒有沒有，別那麽生氣嘛，我又不會對妳和妳女兒做什麽。只是沒想到妳壹直養她養到這麽大了，還生了這種事情。”
　　鐘執倚著書桌，從窗戶透進的光讓他的臉處在陽光和陰暗的交界處，聽她壹提到旋明，鐘執就不自覺地冷笑：“連妳那邊都知道了?”
　　對方像是聽到什麽誇張的笑話：“哪有那麽誇張，還沒到舉國震驚的地步。何況我們隔著12ookm呢，是我的朋友告訴我的，她現在在妳女兒的學校當老師。”
　　鐘執不耐煩了：“妳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就是久了沒見和妳聊聊天，我既不是來嘲諷妳，更不是來支持妳。”
　　她聽到電話中的鐘執不屑地嗤笑，又淡然開口：“聽說妳後來也壹直沒有結婚，是因為妳女兒的原因嗎?”
　　聽她壹口壹個“妳女兒”，說得好像旋明和她本人沒有半點關系壹樣，這種刻意劃清界限的說法，讓鐘執覺得非常不舒服——雖然現在她們兩人確實沒多大關系，她也不過是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罷了。
　　她說完後鐘執沈默了壹會，安靜的線路尷尬驟起，似乎壹下子將遙遠的距離縮到巴掌寬的面對面，直到對方都開始懷疑他是否還在接電話時，鐘執忽的又笑了出來，溫和平靜的聲音卻浸透了徹骨的寒意：“妳有什麽資格提她。”
　　“妳別沖動，當年拋棄妳們是我不對，現在生了這種事，我也很愧疚，真的。”
　　“所以我只是來關心壹下。就像妳沒有打擾過我的生活壹樣，我也不想來打擾妳們。”
　　鐘執早在心底對她不知是虛情假意還是真情實意的話腹誹了半晌，這個冷血的女人，其實比他還要大上兩歲的，都對他們不聞不問快二十年了，因為自己有了兒子，現在壹出事才喚醒她的良心了嗎?
　　“多壹個妳的電話也算不上打擾。”鐘執漫不經心地回答她，隨著經歷過的事漸漸變多，他有限的尊重和耐心只會留給值得他付出的人。
　　“我現在也身為人母了，我也相信妳的為人，妳是真的愛她嗎?各種意義上的愛。”
　　“愛。”
　　“那妳還不打算放手嗎?”
　　這個問題鐘執已經被問到過很多次了，旁敲側擊的，好意的不懷好意的，大家都意見都出其地壹致，其實現實和理智都在指向那個唯壹正確的答案，可是對他來說，事情已經生了，感情也已經傾註了，壹切早就不是孰輕孰重那麽簡單的問題了。
　　“難道妳有什麽高見嗎?”鐘執猜不透她打來電話的目的，開口又是壹句不留情面的犀利嘲諷。
　　他已經連續幾次都用問題回答她的問題，不僅每次都話中帶刺，語氣也是冷嘲熱諷，早已不見當年的溫情脈脈。
　　鐘執像是故意和她針鋒相對，電話那頭的人也終於笑不出來，沈默思忖著，然後才惆悵惋惜地開口：“鐘執，妳變了。”
　　其實他變沒變，鐘執自己再清楚不過，只是現在他們兩個互不相欠，對於已經不在乎的人，多說壹個字鐘執都會覺得是浪費，而真正在乎的人，他拼盡全力也要護她周全。
　　“爸爸?”這時，旋明突然出現在書房門口探尋地望著他。
　　鐘執懊惱，他本是臨時到書房，打電話時也忘記關門。
　　“是妳女兒嗎?這麽久了我第壹次聽到她的聲音。”電話裏的人有些急切地問。
　　旋明這段時間都是惶惶不安地過著，壹煩躁，見不到鐘執就會擔驚受怕地找他。見他正在打電話，她也沒有打擾他，只是默默走了過去抱住他，貼著他的胸口乖巧地蹭了幾下，似乎這樣才能安心。
　　鐘執摸了摸她蘑菇似的頭，熟練地低頭在她唇上落下壹個吻，然後有些心不在焉地對電話裏的人說：“行了先到這吧，她來找我了，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好吧。”現在的鐘執和她曾經認識的鐘執判若兩人，他的疏離和冷漠讓電話那頭的人再次碰壁，她有些尷尬地掛了電話。
　　“爸爸誰啊?”旋明擡頭問，“好像聽到妳們提到我了。”
　　“我以前的壹個朋友。”
　　旋明沒有註意到“以前”兩個字，拽著他的衣角，“我剛剛又上網看了壹下……”
　　“不是叫妳不要看嗎!”鐘執的怒火蹭地躥起來，看到她睜大眼睛嚇得微怔的表情，才覺自己失言了，他煩躁地擰了擰眉心，“對不起，剛剛火氣有點大。”
　　旋明恍惚了壹會，差點站不穩，她咽了咽口水，正準備第二次開口時，猝不及防就被鐘執抱起放在床上。
　　他撐在上方直視著她，好像這樣就能與她的感情相連，只是他的墨瞳中看似是沈靜湖面，卻有什麽正在節節敗退。
　　鐘執像是很疲憊壹般，提起壹口氣話到嘴邊又成了嘆息：“陪我壹會。”
　　旋明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她隱隱感覺得到鐘執在做些什麽，但是他又什麽都不肯告訴她，每次問起來都是閃爍其詞，只是告訴她不要擔心，安心待在家裏就好。
　　這樣的鐘執又讓旋明想起了久違的玻璃的感覺，雖然仍舊晶瑩澄澈，雖然仍能擋風遮雨，但表面已經無聲地布滿裂痕，再有壹個重創就會徹底碎裂。
　　鐘執靜靜凝著旋明。她的眼睛水潤動人，唇軟而翹，頸窩嬌嫩白皙的皮肉還有隱隱紅痕，目之所及的容顏都在撥弄著他的心弦，只是美得讓他揪心，美得讓他痛苦。
　　鐘執沒有過多詢問她旋明的想法，刻意回避她探尋關切的目光，手指徑直卡住她的手腕，強硬地反手釘在床上，收縮用力，再俯身含住她的唇，想要與她壹同沈淪在片刻的溫存中。
　　旋明是寄在他最傷處的壹滴淚，是淩在心尖軟肉上的壹道疤，是回避不開壹生壹次的命劫。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普通人，沒有辦法逆天改命，兩人之間的事他有太多的無能為力。
　　人前習慣斂光的鐘執，也不曾向她抱怨過壹句話，只是這壹次，他連脆弱都已經懶得偽裝了。
　　這樣的鐘執，讓旋明腦海中突然浮現壹個噩夢般的詞。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