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十七章 不戰

　　他這壹句年輕真好，不是因為此時他已經沒有時間，而是因為年輕，便有很多可以放肆的余地，哪怕失敗，依舊有時間可以彌補。
　　年輕，便沒有那麽多世故，很多事情便可以由心出發，率性而為。
　　心懷滿足的時刻，便應該是離開的最好時刻。
　　他看著林意，眼瞳之中的神光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林意知道了即將發生什麽，他本不是涼薄之人，此時面容雖然鎮定，但是嘴唇卻不自覺的顫抖起來，他俯下身去，靠近了些，問道：“除了這些，您還有什麽要交待的，或者有什麽未了之事嗎？”
　　“沒有了。”
　　劍溫侯搖了搖頭，微笑起來。
　　“我從建康離開時已經老朽，在稻城閑居了這麽多年，該做完的事情都已做完，妳不必擔心。”
　　林意沈默下來。
　　劍溫侯溫和的輕聲道：“小友，那便別了。”
　　林意知道這壹別便是永遠別過，他呼吸微頓，微躬身為禮。
　　劍溫侯垂首，似是頷首為禮，然而他的頭顱將永不會再擡起。
　　金色的晨光落在這兩人的身上，兩人就如同變成了石雕般不動。
　　所有的人都明白發生了什麽。
　　齊珠璣的手落在了陳大先生的肩上。
　　這個時候離開的並不只是劍溫侯。
　　這名齊家的供奉，在此時也悄然的停止了呼吸。
　　……
　　林意緩緩的站了起來。
　　他看向自己身前的鎮河塔心。
　　這根鎮河塔心外表鍍的壹層金鐵已經徹底磨掉，現在通體已經黝黑。
　　黑色看上去便顯得纖細壹些，這根鎮河塔心便更像是壹柄沈重的長槍。
　　“只要我始終不讓浮橋順暢通行，他們便始終無法用人海淹沒鐘離城。”
　　他看著下方被他毀壞嚴重的浮橋，用壹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對著斐夷陵說道：“若是他們讓修行者渡河，四面攻入鐘離城，有我劍閣的人和魏觀星他們對付。妳們金烏騎，只要和我壹起堵住這座橋。有妳們和我壹起，除非有特殊意外，我覺得沒有什麽人能從這座浮橋沖得進來。若是有可能，妳盡可能安排他們輪歇，我們可能會戰鬥很久時間。”
　　按理而言，斐夷陵的將階比他要高出很多，然而此刻，斐夷陵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
　　“妳能連續戰鬥多久時間？”他對林意並沒有過多的了解，所以此時認真的問了壹句。
　　“不知道，但再連續戰鬥壹兩天都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林意想了想，補充道：“不管對方來的是尋常軍士，還是修行者，除非有很多神念境修行者，否則對於我而言都是壹樣。”
　　斐夷陵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明白。
　　他轉過頭去看向城墻下方。
　　他看著被送去下方馬車的陳盡如，道：“只要妳還活著，我們金烏騎就不會有人退。”
　　……
　　金色的陽光照亮了席如愚壹側的面容，讓他另外壹側的面容卻顯得分外的黑暗。
　　他已經想了很長的時間。
　　作為壹軍的統帥，他現在似乎不能做什麽。
　　再用軍械對那城墻攻擊已經沒有意義，只要浮橋是斷的，那那座城墻再多缺口也是無用。
　　想要修補浮橋，便勢必要和林意再次交手。
　　他可以再用普通的軍士去消耗林意的體力，只是已經付出了那麽多的傷亡，他卻不想再這麽做。
　　他的修為也很強大，當劍溫侯離開這個世界時，他感受到了。
　　任何的強者都會死。
　　任何人都可以屈辱的活著，活著光榮的戰死。
　　作為統帥無可奈何，便只有等著楊癲的大軍過來，然後讓楊癲接管這裏，統禦所有軍隊，再攻這座城。
　　那他今後都會活在屈辱裏。
　　從日出之前，到日出之後，短短不到半個時辰裏，他想了很多事情，他的想法也有了很多改變，最終他決定要做以前自己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他也站了起來。
　　之前林意是最受人矚目的存在，但作為這支北魏軍隊的主帥，他此時從自己的戰車上站起，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註意。
　　“若是我戰死，這支軍隊由妳接管，妳按兵不動，等著楊癲到。”
　　他站起來，面無表情的看了身旁壹名將領壹眼，然後轉過頭去，平視前方。
　　“什麽？”
　　他身旁這名將領以為自己聽錯。
　　“這是軍令。”
　　席如愚沒有解釋什麽，只是冷漠的說了這四個字。
　　然後他開始動步。
　　他魁梧的身軀穿過晨光，穿過江心洲的泥灘，走向浮橋。
　　所有的北魏軍士，除了他之前身邊的這些將領之外，其余的人都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壹時整個江心洲和北岸再次安靜下來，陷入死寂。
　　“林意！”
　　在踏上江心洲這側的浮橋時，他猛然擡起頭來，道：“我乃北魏天威大將軍，此處統帥，妳敢和我壹戰？”
　　當他的聲音響徹天地，城內城外都是轟的壹聲，如雷炸響，如潮水轟鳴。
　　兩軍統帥喝戰，這是常有之事，然而壹方軍隊不過萬，另外壹方卻擁兵十萬，即便損失兩萬，也有八萬大軍，這種級數的主帥喝戰，決壹生死，這卻是聞所未聞。
　　當席如愚的聲音傳入耳廓，林意的心境很奇異的沒有太大的波動，他不由得轉頭看了壹眼劍溫侯的遺體。他記得自己和劍溫侯聯手殺死那名軍師時，劍溫侯和此人過了壹招。
　　這人很強大，比壹般的神念境修行者明顯強大很多。
　　只是他此時考慮的卻並非是能否戰勝此人，而是此時戰勝或者殺死此人之後，能夠取得什麽好處，又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他只是考慮了很短的時間。
　　然後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席如愚，搖了搖頭，道：“我拒絕。”
　　這絕對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席如愚微微壹怔，旋即厲聲道：“是不敢？”
　　“是沒有必要。”
　　林意緩慢而有力地說道：“我勝了妳，說不定身上這具鎧甲也會有所損傷，不利我接下來的戰鬥。而且我會越戰越強，我沒有必要在現在和妳交手。當然，妳若是現在壹定要過來，那我不會選擇公平，我會直接和人聯手殺了妳。”
　　他的聲音很理直氣壯。
　　沒有人覺得他色厲內荏。
　　因為所有人都確定，他的確是在越戰越強。
　　“除非……我們公平壹戰，若是我勝了，妳這支軍隊便退軍，不要再出現在鐘離城。”
　　也就在此時，林意的聲音再次響起。
　　席如愚深吸了壹口氣，他微瞇著眼睛看著林意，許久沒有回答。
　　因為讓這整支大軍退走，這並非是他所能決定的事情。
　　他只能指揮這支軍隊如何戰鬥，卻不能決定這支軍隊退出這場大戰，那是北魏皇帝才能決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