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躺在床上整理了壹下思路，表弟住進我家半個月之後終於有時間壹個人心無旁騖的將整件事情復盤壹遍。
表弟逐漸表現出的玩世不恭，以及妻子半推半就的個性仍然是我最為擔心的，說實話我到這個時候仍然不相信兩人會在這個過程中擦出不該有的火花。
特別是因為有了周明這個前車之鑒之後，妻子會在這個問題上比之以前慎重很多，我相信她對我的感情，以及自制力。
雖說有些好奇，但我直到此時並沒有將明天奶奶要找我談的事情太放在心上，我想的是無非奶奶又對我這個孫子吃的暗虧打抱不平而已。
我並不知道那將會是壹件幾乎改變我人生走向的終極大事件。
第二天壹早在酒店吃了早餐，我便早早抵達縣醫院的大門口，因為持續不斷的疫情的關系，探視人員必須有陪護證才能入內，而我家唯壹壹張陪護證便是父親辦理的。
沒等多久，父母兩人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我的視野中，按理說陪護證持有人最多只能帶壹名親屬入院探視，可是小地方終究是人情大於規矩，在醫院有熟人的父親只是稍微打了招呼就把妻子兒子都帶了進去。
母親的臉色不太好看，以我的觀察兩人似乎就在不久之前發生過爭吵，不過這種情形對我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我也懶得理會，甚至在電梯緩慢上升的過程中我選擇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
奶奶的病房在住院樓的八樓，在我們這座十八線小縣城已經是少有的高層建築，站在走廊的窗前能壹覽無遺的看到縣城的大部分景色，可是我的心情卻沒有因此暢然起來。
“錦彥啊，妳奶奶最近有點老糊塗，她要是和妳說什麽妳千萬記得要告訴我啊，別到時候有的說成沒的，沒的說成有的，妳媽我可沒地兒說理去啊。”老媽把自己說的可憐巴巴的，臨了還不忘瞪了老爸壹眼，“妳說是不是？”
“是是是，妳說是就是。”老爸沒精打采的回了壹句。
老媽見狀還要開口數落他，這時候我看不下去了。
“行啦行啦妳們倆。”我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們，心裏的疑惑卻是更甚，但是嘴上還是裝作雲淡風輕，“妳們倆是我爸媽，不管說什麽我都尊重妳們，十萬塊那麽大壹筆錢妳們叫我讓我也就讓了，奶奶那兒還能有什麽事？壹會兒進去別大眼瞪小眼的讓奶奶糟心。”
兩人對視了壹眼，老媽真的如同變臉壹般放緩了顏色，我在他們指定的那間病房門前站定，輕輕推開了房門。
病房是壹間標準的雙人間，房間寬敞明亮，在我們這種地方屬於罕見，以前是作為幹部病房使用，但是最近幾年隨著反腐建設的推進逐漸開放給了普通民眾，只是每天的房費在醫保基礎上高了不少，這也是我給父母提的要求，給奶奶治病壹定要最好的條件，錢不夠我來出。
奶奶睡在靠窗的那張病床之上，靠坐在床頭，鼻梁上架著壹副精巧的老花鏡正在看報紙，而靠外的壹張病床疊得整整齊齊，看樣子還沒有人入住，這裏實際上成了奶奶的專屬病房。
“奶奶，我又來了。”我笑著走進房間，將路上買的水果營養品放在了壹邊，拉過壹把椅子坐在了奶奶的床前。
奶奶轉過頭來看著我，臉上露著慈祥的笑意，壹笑起來皺紋浮現的臉上竟然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配上壹口不是很潔白但是卻很整齊的牙齒，竟然有些迷人的感覺，壹頭未加燙染的天然微卷中短發讓我想起壹個形容詞——奶奶灰。
奶奶用發自內心的笑意看著眼前也就闊別大半個月的孫子，壹雙已然微顯粗糙不再如記憶中那般絲滑的手溫暖著我的掌心。
“錦彥啊，也沒什麽大事，奶奶只是太想妳了才想叫妳回來看看。”奶奶笑著說道。
我壹楞，但是再看向她卻發現她眼中那壹閃而逝的壹絲戲謔和頑皮，不禁感嘆我怎麽忘了村裏老人評價奶奶是個人精。
“媽，妳也真是的，錦彥平時多忙啊，妳也不能老是讓他說來就來啊。”老媽嘴上說著埋怨的話，但是語氣與神情卻是裝得盡可能的平和，這和她在老爸面前的強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奶奶上翹的嘴角壹收，臉上的神情冷了下來，“知道妳疼妳兒子，難道我疼我孫子比妳麽差哪兒了？”
老媽還想說些什麽卻是被老爸扯了壹下只能閉嘴。
“要不妳們忙去吧，我和錦彥說會兒話。”沒想到奶奶就此對兒子兒媳下了逐客令。
老媽沒說什麽，板著臉轉身就往外走，老爸只能怏怏地跟在她的身邊。
“偉松妳先過來。”奶奶忽然對老爸招了招手。
老爸聞言楞了壹楞，看了壹眼身旁的老媽，轉身走了回來，只剩老媽壹人氣鼓鼓地摔門而出。
奶奶冷眼看著兒媳婦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轉眼冷冷看著老爸，“妳說妳這壹家之主當的什麽窩囊勁兒？”
也許是因為在兒子面前被自己的母親訓斥，老爸有些尷尬，“媽，妳這說的……”
“我來問妳。”奶奶打斷老爸的話，“錦彥那十萬塊錢憑什麽就得給順子了？”
老爸面露為難之色，“媽，這事兒吧……其實錦彥也是同意了的，不信妳問他。”
“哼，是妳們先斬後奏逼他同意的吧，妳老婆胳膊肘往娘家拐也不是壹兩年的事了，平時都是些小事我也不計較，這麽大的事妳也就順她的意思同意了？妳事先問過我問過錦彥嗎？”
老爸吞吞吐吐扭捏了起來。
“朱偉松，我當年和妳爹給妳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是指望妳能像個參天大樹壹樣撐起這個家，可是妳現在呢？年紀也壹大把了，越長越像個歪脖子樹。”
奶奶說得氣不打壹處來，我在壹旁聽得是想笑又不敢笑。
“我告訴妳，要是妳們以後再敢自說自話把我孫子的東西給別人，看我不收拾妳們兩個！好了，我跟錦彥說會兒話，妳先出去。”
“哦哦，媽，那我先出去了，壹會兒妳要啥了讓錦彥出來跟我說。”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病房。
奶奶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眼裏說不出的悵然，轉眼看向我時，壹抹欣慰卻又回到了眼裏。
“錦彥啊，奶奶呢還沒老糊塗，之前妳忙著上學工作娶媳婦，奶奶心裏想妳，卻也不好意思讓妳來陪我這老太婆，這回特地把妳叫來妳不怪我吧。”
“奶奶妳說什麽呢，之前是我忙得把您冷落了，這不現在也沒那麽忙了，以後妳要看我提前幾天和我說就行，下次我把娜娜壹起帶回來看妳。”
“要是能再帶上我們的小錦彥那就更好嘍。”
我的臉皮抽搐了壹下，但是我強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那當然，保證滿足奶奶的願望。”
奶奶拍了拍我的臉，嘴角盡是忍不住的笑意，不過隨即笑臉壹收，臉上現出壹絲憂慮。
“錦彥，本來呢奶奶也沒想過這次要叫妳回來，不過呢，上次病了之後我算是明白歲月不饒人的道理，我就怕和妳叫壹面少壹面，再加上前兩個星期，妳爸有壹次在我面前把那十萬塊錢的事說漏了嘴，把我給氣的呀。”
我連忙給奶奶拍了拍背，“奶奶別生氣，十萬塊錢我還真沒太在乎，順子這些年替我照顧二老也算是幫了我的忙，掙錢給他就給他了。”
“照顧，是啊，照顧的好啊。”奶奶的嘴角竟然浮上壹絲冷笑，“妳覺得順子這人怎麽樣？”
“還行啊，除了身上有點小毛病之外還算不錯啊。”我很自然地回答道。
奶奶點了點頭，“行，那就隨他去吧，總之這人妳以後盡量少打交道，奶奶看人眼光不會錯的。”
我剛想開口詢問奶奶為什麽對他如此評價，奶奶又開口了。
“這次叫妳回來主要是有件事必須和妳說了。”
“奶奶什麽事兒啊？”
“不瞞妳說，以前村裏關於奶奶的說法其實很多都是真的。”
“哪些事兒？”
“以前呢環境不好，有些事兒說多了只會給自己招來災禍，可是再不說呢，有些事就得帶到棺材裏去了，奶奶是在解放前的上海出生的，當時家裏也算是名門望族，後來眼看上海要解放了，家裏不少人跟著國民黨逃去了臺灣，我的父親猶豫了那麽壹下就來不及走了，後來新中國成立了，政府壹查我們家，發現還算是有良心的資本家，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於是就給了我父親個愛國資本家的名頭，他也就打定主意好好經商報效國家了，好日子過了十幾年，可是在我二十歲那年形勢卻變了，我爸的資本家身份忽然成了我們壹家的夢魘，他壹次又壹次地被拉出來批鬥，被折磨的體無完膚，我和我母親看在眼裏痛在心頭，終於她受不了了，在我父親死後的第三天也服毒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