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舉國之力哄太後

　　深秋的北京，早晚都凍得很，尤其是黎明時分最是寒冷。
　　這個點，任誰都想賴在被窩裏不起來。
　　除了要忙於生計的窮人（打工人），以及當官的。
　　大清規定官員在衙門坐班時間是冬春為辰正（七點到九點），夏秋為卯正（5點至7點），所以即便眼下已經是深秋天冷得很，那些必須坐班的官員大多也要在寅時（三到四點）就得起床穿衣洗漱。
　　家不能住在滿城的漢官們有些更要在醜時（兩點）就得起來，否則誤了坐班時間，可是要被負責風紀糾察禦史彈劾的。輕則罰俸入記考績影響年終考評，重則都會因此而罷官。
　　因此，賈六他爹賈大全說當官，尤其是當京官乃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不是沒有道理的。
　　刑部尚書兼辦戶部侍郎差的正黃旗滿洲都統英廉就早早起了，今兒是他這位滿尚書坐衙當班，因此萬不能遲了。
　　只是英廉畢竟是六十六歲的老人了，盡管身上穿得頗為暖和，但走出屋子那刻，那撲面而來的寒意還是讓老人皺了皺眉，輕呼壹口氣緩了陣後方在下人攙扶下上了轎子，隨後便往皇城方向而去。
　　戶部衙門在皇城內，過了大清門就是，緊挨著禮部和吏部。清承明制，六部九卿衙門大多是在原址辦公。
　　今兒是十三，不需朝會。
　　即便上朝，大清同前朝也不壹樣，因為大清的皇帝壹個月只需上三次朝即可，也就是初五、十五、二十五這三天。
　　世祖那會，順治爺壹開始倒是勤於政事，要求文武百官每日都要入朝奏事。可時日壹久順治爺就吃不消了，覺得這天天上朝太繁也太累，便定初五、十五、二十五這三天文武上朝奏事。其它二十七天，不必上朝。
　　前朝時，皇帝但凡壹天不上朝便要被罵，說不勤政、怠政、懶政，個個是昏君。
　　大清直接定下皇帝壹月只上三次朝的制度，朝堂內外包括民間，無不稱頌明君。
　　不過不上朝對皇帝是個解脫，於百官而言卻無多大實惠，除內廷行走大小官員外，凡滿漢文武官均須於黎明前往衙門準點坐班。
　　滿洲正黃旗分在德勝門，也就是皇城的北面，此地離皇城也是最近，從英廉家到大清門不過壹柱香時辰。
　　此時天仍黑的很，路上前往衙門坐班的官員轎子很多，也有品級不夠坐轎的官員在摸黑走路。
　　臨近各衙門所在的皇城，能看到好多低品官員尾隨可以提燈照明的王公大員轎子，好像壹條蜈蚣似的亦步亦趨。沒法子，之前發生過因為天黑沒有照明，結果誤入禦河溺亡的事。
　　只是今日卻是有些奇怪，尚未到大清門時，坐在轎中捧著暖手壺的英廉就覺得外面怎麽突然就亮了，並且人聲鼎沸，奇怪之余掀起轎簾壹看，眼前的壹幕頓時讓這位英中堂吃了壹驚。
　　只見原本漆黑壹片的大清門竟然壹夜之間張燈結彩，從上到下壹排排的宮燈將大清門映得是金碧輝煌。
　　再看大清門通往宮城天安門（明承天門）的長道上，竟然每隔數十步就搭建了壹座戲臺，每兩座戲臺之間又建有牌樓壹座。兩側各大衙門口的凈道上更是如雨後春筍般冒出若幹遊廊，同樣是張燈結彩，壹眼望不到頭。
　　再看大清門外面的廣場，也是無數宮燈懸於半空。原本空無壹物的廣場之上竟然憑空冒出許多松樹來，每棵樹上都以絲綢彩帶布置，搭配四色宮燈，看的讓人是目瞪口呆，同時也是豁然開朗。
　　此刻的皇城內外，當真如人間仙境般。
　　大小官員都叫眼前景像吸引，壹時倒忘了去坐班。
　　英廉也從轎子中走出，他看了眼地面，發現地上並無任何泥土，顯然是有專人連夜清理過。不由心道內務府辦差倒是有效率的很，卻不知那幫家夥從中貪墨了多少。
　　“老爺，妳看那，看那！”
　　“……”
　　英廉的隨從同轎夫好像鄉下人進城般，四處張望，很是興奮，壹個個都叫眼前的美景給看花了眼。
　　可他們的主人此刻對眼前富麗堂皇的景像卻如無睹，反而面沈如水，眉頭也是輕皺。
　　不遠處有人看到了面沈如水的英廉，略壹思索緩步過來，輕聲道：“計六兄，戶部這下麻煩了。”
　　“計六”是英廉的字。
　　來人是《四庫全書》總裁官、上書房總師傅、東閣大學士，任軍機大臣的劉統勛。
　　“何止是麻煩，我看把戶部當了都不夠。”
　　又有壹人走了過來，卻是原大學士尹繼善之子、現任軍機章京的慶桂。
　　“太後六十大壽時用銀九百六十萬兩，七十大壽用銀壹千三百萬余，這次八十大壽規模可比前兩次大得多，我看弄不好就要半個國庫了。”
　　望著張燈結彩猶如仙境的皇城內外，慶桂忍不住搖了搖頭。
　　大清如今國庫年入三千萬余兩，皇上給太後做壹次生日就要花去國庫壹半收入，任誰不心驚！
　　劉統勛苦笑壹聲，對英廉道：“計六兄，妳如今兼著戶部的差，這戶部什麽情況想來妳比我這軍機更清楚，我看妳還是要上折子才行，不然虧空太大從哪裏著補？”
　　言罷又嘆口氣道：“前番用兵西陲，平定準、回兩部歷時五年，所用帑銀三千萬余兩。前次用兵金川，地僅千裏，不及準、回兩部十之壹二，用帑銀至四千萬，然事半功倍，今小金川再反，三路大軍齊集，恐錢糧開銷不下三千萬。三十壹年時用兵緬甸至三十四年，也用銀千萬余兩……如今又要為太後慶大壽，國庫哪裏能供應得上，若不行勸阻，國家財力竭了不說，民間也必定怨聲載道。長此下去，如何得了。”
　　“可不是麽，前番巡幸，有司地方壹意奉承，所費豈是以千萬來計。東南元氣大耗，影響所及，吏治民風都壹壹敗壞。我等身為臣子，豈能趨利避害，不加以勸諫。”
　　慶桂雖然年輕，卻是滿洲大員中難得務實清廉之人，也以敢言敢諫著稱。
　　“劉中堂且放心，既我擔著戶部差事，自當以國事為重。”英廉表明態度。
　　“如此，甚好。”
　　劉統勛也不多言，自去上他的轎子入值軍機。慶桂則是留下又與英廉多說了幾句方才告辭。
　　目睹慶桂走遠，英廉正要上轎，耳畔傳卻來壹人的聲音：“皇上乃大孝之人，中堂不可就太後壽辰壹事諫言。若國庫真難以支應，倒不妨請開大捐。”
　　所謂“大捐”即吏部“捐納”辦法中的暫行例事——遇到特定大事拿出壹些高品官爵發售。
　　吏部常規發售的官爵多在四品以下，故稱小捐；
　　大捐所售官爵則最低也在四品，且多為實職，所以只有遇到特殊情況才會拿出來發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