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剖白

　　仔細壹想，那個瘦削的少年身上確實有許多唐文緒的影子，例如桀驁，又如眼神，心對所有人和事好像都可以滿不在意。而她那會兒因為沒長開的模樣，面對生人都帶著拘謹，又為了掩蓋這份拘謹又學著故作老成。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像兩塊不同形狀的石頭。以至於很長壹段時間裏，她都認為他們大約就只能互相磕碰著壹起度過，甚至相敬如賓都做不到，但是現在卻平和地說著年少曾經，總有種隔世之感。
　　“侯爺，您該回去歇息了。”平常伺候唐文緒起居的小廝已經第二回提醒了。
　　阿唐是打小伺候侯爺的，只是在侯爺十歲那年，沒有跟著去雁西，而是留在了侯府。那壹年發生了那樣的不幸，老夫人為了不令侯爺感傷，將大部分伺候過大房幾位主子的下人都散去了別處。侯爺去雁西前提了壹句，他才在大房留了下來，侯爺不在的時候打理前院，侯爺回來便依舊。
　　阿唐是整個侯府陪伴侯爺最久的下人，也最了解侯爺的性格和處事。
　　刑室似乎關了什麽重要的人，侯爺總會在裏頭待上幾個時辰，每壹回出來，臉上總籠著陰雲，眼中不復笑意，甚至漸漸沒有波瀾。
　　第二次去時，唐文緒依然不為所動，阿唐有些擔心，忽然來了主意。
　　“侯爺，夫人還在等您。”
　　唐文緒捏了捏眉心，終是開了口：“什麽時辰？”
　　阿唐壹喜，忙答：“快子時了。”
　　唐文緒從書房離開時已經很晚了，回到後院，他先是去了浴池，皂莢胰子，洗了壹遍又壹遍，直到將身上的血腥味洗去，才回的房。
　　他輕手輕腳地進去，房間裏燒了地龍，暖融融的。桌上唯壹的光源不斷散發著暖黃的光，正好照到床前。唐文緒將那盞燈熄滅，摸索著躺到床上。
　　“怎麽還不睡。”
　　“有些睡不著。”
　　唐文緒記得她向來都睡的很好，自然想到是中毒的原因。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臂，將人攬到懷裏。
　　李知意有瞬間的僵硬，倒是唐文緒，又從善如流地緊了緊搭在她腰間的手臂，好像做過許多遍，然而實際上，這是他們第壹次在單純睡覺的時候如此親昵。
　　李知意慢慢放松下來，偎進身後寬闊的胸膛：“粟娉那裏有什麽消息。”
　　唐文緒默了片刻：“還沒有，不過很快就會知道了。”
　　“侯爺若是有什麽消息，不管好與壞，都不妨告知妾身。”她不願意被動，想著做好萬全的打算。
　　唐文緒壓下心頭的澀然：“我也在同皇後作博弈。總之不會讓妳有事的。”
　　“相信我這壹次。”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嘶啞而微顫，暗藏幾分小心翼翼。
　　李知意眨了眨眼：“但皇後可能不會松口。”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交年節在宮中的驚險。
　　李知意不明白皇後為何這麽執著地要置她於死地，即便沒有她，也不會影響到大局。
　　“皇後已經無計可施了，樓家和太子生了嫌隙，她又夾在中間。”
　　太子陰毒，但也不是傻的，自然不願意走景昌帝的老路，被外戚掣肘。但他還是不夠‘聰明’，想得到樓氏的幫助，又不想被樓氏牽制，魚和熊掌都想兼得，但是沒有斡旋的手段，只能皇後替他謀劃。如今皇後對李知意下手，只會暴露出自己的窘境。
　　唐文緒很清楚，這對他們很有利，但他壹點也高興不起來，尤其是想到要以她為代價。
　　“若是……”李知意頓了壹下，沒有再說下去。
　　她的話未盡，但唐文緒已經預感到她要說什麽。
　　他在發頂落下壹個極輕的吻：“不要多想，睡吧。”
　　大年初三。
　　按照大燕的習俗，出嫁的女兒會在初三這日回娘家。蓉姑很早久就備好了壹應物品，壹大早，李知意便啟程了。這壹趟帶了很多人，光是侍衛便有二十，李知意覺得有些誇張，奈何擰不過唐文緒。
　　“其實侯爺不必壹起的。”
　　“無妨，我也有些事要同嶽父商量。”
　　“侯爺要告訴父親嗎？”
　　唐文緒看著她：“怎麽了，不想讓他知道嗎”
　　“不是，到時，妾身同侯爺壹起。”
　　唐文緒當時不太明白李知意的用意何在，直到真正面對嶽丈壹張冷臉以及嶽母尷尬中帶著責怪的表情時才意識到了自己處境艱難。而現在嶽父大人甚至還不知實情，唐文緒已經猜得到他知道之後會有多大的怒火，別看這位李尚書儒雅的樣子，發起火懟起人來壹點不手軟，光是想想就有些發毛。
　　結果可想而知，在飯桌上李知意不斷被自己的爹娘噓寒問暖地夾著菜，而壹邊的唐文緒冷清地默默吃著飯。
　　李知意默默扶額，她爹娘上了壹點年紀，反而有些幼稚了，她爹更是表面功夫都懶得做，眼刀子壹個接壹個，活像坐在對面的是自己多年政敵。
　　倒令李知意夾在中間為難，怕她爹連帶著看自己不順眼，又怕唐文緒壹個不高興弄得不歡而散，於是喚了個丫鬟給唐文緒布菜，也不至於顯得太失禮。
　　但她發現，唐文緒對這冷遇十分平靜，面對她爹偶爾的尖銳問題，也耐著心答了，脾氣好得像換了個人。
　　他這樣驕傲的人，能因為對她的歉疚容忍到這個程度，實屬難得。
　　回到淑蘭院，李知意方解釋道：“方才席上父親母親護女心切，還請侯爺不要介懷。”
　　唐文緒淡淡否認道：“這樣反而使我釋懷了許多。”
　　李知意啞然失笑：“侯爺……何出此言？”
　　唐文緒凝視著她的眼眸：“妳真不怪我嗎？”他站的筆直，神色卻透著頹然。
　　李知意從來沒想過，原來他在意的是這個，甚至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
　　這壹點也不像唐文緒。從他三番四次的道歉，她就該發覺了的，但她亦是三番四次地忽略了。
　　那雙常常含著笑意的眼睛此刻毫無波瀾，仿佛她壹句話，就能讓那點幽微的光被黑暗吞滅。
　　她把嘴邊的話吞了回去，垂下眼，又認真地擡眸看著他：“我相信侯爺。”
　　唐文緒腦中緊繃的弦被這樣輕輕壹撥，斷了個清脆徹底。
　　不知道是誰先走向的誰，也不知道誰先伸出的手，只有指尖感受的真實的溫度證明著壹切不是虛幻。
　　這個吻帶混著急切與溫柔，或許還有壹絲難以探察的小心，這壹回沒被錯過。
　　李知意靠在書架上，仰著頭，接受他給予的壹切。
　　不安，慌亂，渴求。
　　感受到她的投入，唐文緒便不再滿足於柔軟的唇瓣，以舌尖輕而易舉抵開牙關，將她滿口香津染上自己的味道，再吞食入腹，才潤澤了幹啞的喉嚨，平復下懸著的心臟。最後將那不太習慣主動的小舌勾起，糾纏不休。
　　她原本無力地落在身側的手緩緩摟住他的腰，舌尖也試探著去觸碰侵入口中躁動不安的大舌，試圖安撫。
　　最終洪流歸入大海，川澤也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