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宮變（下）

　　“快些！”
　　隨著壹聲震喝，數十個錦衣衛忽然湧了進來。
　　太子神色轉瞬壹變，見到帶頭的人，臉色霎時又青又白。
　　“張夏！妳現在應當在德正殿！”他方才還在慶幸自己沒有把錦衣衛帶過來，而是把令牌給了劉嶽，眼下便見張夏的小隊出現在了這裏，壹瞬間他以為自己花了眼。
　　“殿下，救人要緊。”張夏抱拳壹禮，他說完，身後的錦衣衛紛紛行動起來，大部分去幫著滅火，幾個功夫好的做著沖進玉銷殿的準備。
　　“殿下，不是說……”樓家的線人帶著人手回來，卻見壹群人高馬大的錦衣衛在這兒，臉上閃過壹抹緊張之色，生怕太子糊塗，在這個節骨眼上偏要唱同他們反調。
　　這顧慮並不是空穴來風，太子這般也不是壹次兩次。他總分不清形勢，對樓家的安排向來排斥，常自作主張做些蠢事。家主漸漸失去了耐性，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已經全然沒將太子考慮在內了，從軟禁到皇上駕崩都瞞著他。
　　或許就連堂堂太子殿下自己都不知道，他之於樓家，便只剩下壹個粉飾野心的作用罷了。
　　太子當然不知道樓家的線人在想些什麽，他此刻滿腦子都是事情敗露的下場，不曾想他剛上了‘賊船’，還沒收得漁利，自己就要搭了進去。
　　“張夏！妳敢抗命？！”
　　張夏壹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太子殿下，卑職奉命行事。”
　　“妳在說什麽渾話？”他分明把令牌給了劉嶽，只有他的令牌才能調動錦衣衛，這張夏奉的哪門子命。
　　張夏亮出手中的赤金令牌，壹個禦字赫然在目，顯然不是太子手裏那壹塊，而是皇上的。皇上對錦衣衛本就有最高的統領權力，而這壹塊令牌，可以統領京畿之地所有禁軍，何況小小的錦衣衛。
　　“妳……這！這怎麽可能！”太子瞠目結舌，只能眼睜睜看著張夏從自己面前走過去。
　　難道真是雲恒？父皇竟信他如斯？早就把這麽重要的令牌交給他！
　　太子揪著宮人的領子，極力壓著自己的聲音，連牙槽也咬的嘎吱作響：“父皇不是被妳們軟禁了嗎，這令牌從哪來的？！”
　　宮人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詰問，眼裏劃過狠色：“殿下，這裏的人不能留了。”
　　末了，他補了壹句：“包括皇後娘娘。”
　　皇後寧願守著冰棺壹具死屍也不要命，她瘋了，壹個瘋掉的皇後，對樓家而言就失去了價值，沒有價值的棋子，是不配活著的，甚至她還帶來事情敗露的麻煩，死不足惜。
　　“殿下好自為之”
　　太子松了手，被他話裏隱含的深意驚得踉蹌壹步。
　　樓家能毫不留情地殺了母後，他們也隨時能將他殺掉。
　　太子呆呆看著熊熊的火光，幹澀的喉頭艱難地上下滾了滾。
　　壹夜之間，他什麽都沒有了。
　　他想來想去，把罪過怪到雲恒身上。
　　壹個賤種，卻處處要同他爭。
　　但是父皇還是選擇了那個賤種。
　　他不甘。
　　外院又傳來聲響。
　　太監抖著嗓子稟報：“殿……殿下，又來人了，好像是壹群錦衣衛。”
　　太子壹個激靈，大袖壹甩，大步走了出去。他走的很快，腦子裏無數種暴虐的念頭，被生生壓了下來，堆積在胸膛，隨時都能炸裂。
　　雲恒啊雲恒，真是使得好手段，我小看了妳。
　　然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迎接他的會是雲晏。
　　總是寡言少語的雲晏立在人群中央，卓然的氣質毫不掩飾，仿佛換了個芯子，而他身後壹片錦衣衛，將腳下的空地擠得滿滿當當。
　　“皇兄。”雲晏作了個揖，也不廢話，手壹揮，本該守在德正殿的劉嶽從後邊被拖了上來，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灰頭土臉形容狼狽，顯然是壹路被拖過來的。劉嶽沖著太子嗚嗚叫喚，天真地想讓他救自己壹命。
　　然而太子的目光從未從雲晏身上離開壹寸，他的目光冷極：“雲恒派妳來的？”
　　“皇兄說的什麽話，三皇兄已經出了京，正在去北垣的路上了。”雲晏溫和地答著，神色如常，好像兩人之間並不存在劍拔弩張的氣氛。
　　太子腦袋嗡嗡然，腦海中的線千絲萬縷，卻怎麽也拼湊不起來，他忽然抓住壹個光點，盯著雲晏空蕩蕩的手問：“妳哪來的令牌？”
　　“皇兄還不明白嗎？還是樓家沒有告訴妳，臣弟自然是奉皇命。”
　　“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
　　“父皇明明！……”太子生生打住了。
　　“明明什麽？”
　　雲晏陡然正色，接著逼問：“明明被妳們軟禁了？還是被妳們謀害了？”
　　整個鳳棲宮前院瞬間安靜下來。
　　太子慘白了壹張臉，明明雲晏仍然站在原地，他漸漸加重的語氣卻像壹道無形的力量，逼得他壹退再退，最後抵在廊柱上，退無可退。
　　他怎麽知道的這壹切的……
　　雲恒那個賤種呢？
　　壹個可怕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漸漸成型。
　　為何父皇從來不對德妃母子表露出壹絲壹毫的關愛，反而處處捧著雲恒，惹得他心生嫉妒，處處同他作對。
　　他眼裏只有雲恒的錯處與功績，沒有留意到，壹個素來沈默溫文的皇子，已經悄悄豐了羽翼。
　　他以為雲恒才是藏得最深的，卻想不到，自己同雲恒數年的針鋒相對倒是給別人縫了嫁衣。
　　原來他壹直錯認了敵人，還給別人平白做了墊腳石。
　　“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啊……”
　　怎麽會是雲晏呢？
　　“壹定是哪裏不對。”
　　雲晏無暇欣賞太子神色變幻，沈聲道：“太子涉嫌謀反，立即拿下，押入天牢，嚴加看管。”
　　夜深。
　　宮墻外的天邊滾起壹道悶雷。
　　偌大的寂靜的皇宮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把殘破的玉銷殿壹點余火澆滅，沒有風，濃白的煙直直往上湧向天空，融進無邊的黑夜裏。
　　白日裏依然富麗的宮殿燒得只剩梁架，地上躺著幾具黑紅的屍體。
　　密室轟然破開，水漫出來，像吐著信子的毒蛇，壹股寒意隨之爬上腳面。
　　雲晏抖了抖腳下的水，朝緊緊靠在壹處帝後走過去。
　　“皇後娘娘。”
　　渾身濕透的女人被凍得渾身不由自主地發顫，依舊緊緊抱著懷中早就沒有呼吸的帝王。
　　“母後”按規矩，他確實得叫她壹聲母後，只是他很少開這個口。他以為皇後同樓家人壹樣，可以為了權勢不擇手段。
　　但是……
　　樓皇後緩慢擡起頭來，只瞥到壹眼那松色衣角，又垂下頭去。
　　“妳不是仁兒。”仁兒不愛素色的衣裳。
　　雲晏無聲嘆了壹口氣，只得叫人強行將二人分開。
　　樓皇後倒是沒怎麽掙紮，甚至壹聲不吭，垂著頭，沒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直到幾個錦衣衛搬動景昌帝全然解凍了的屍身：“六皇子。”
　　“太子……什麽都不知道。”身為皇後，她對這個唯壹的兒子很失望，但是身為母親，總想為孩子爭壹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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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宮什麽都沒告訴他。”
　　他並不想留太子的命，皇後從他的沈默中看得出來。
　　她笑自己天真，還是忍不住最後壹搏：“留他壹命，本宮將虎符的藏處告訴妳。”
　　“宣武侯應當需要吧”
　　雲晏深吸壹口氣：“成交。”
　　樓皇後靠近他，低聲說出壹個地點。
　　“娘娘不怕我食言嗎。”
　　樓皇後笑了笑，顯得輕松坦然：“食言與否……本宮管不了那許多了，我生他養他，如今做到這個份上已然盡力。”
　　話音剛落，便轉身撲向壹根漆黑尖利的柱子，自盡了。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不是死在天牢，就是死在樓家人手裏，還不如自己了結。
　　雲晏本可以攔下來，謀反大罪首犯足以淩遲，那樣死的痛苦多了，但他沒有動，算是壹點私心，畢竟有賴於她，拖延了壹點時間。而且，唐文緒在雁西那邊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樓皇後是死是活，都不妨礙定樓家壹個勾結謀反罪。
　　第二日，舉國縞素，京城斷了壹切酒宴娛樂。
　　樓家連夜被抄了家，定的謀反罪，連誅三族，斬立決，剩余女眷人丁流三千裏，目的地是最南邊的煙瘴之地，三代不得離開。
　　人們這才知道，原來那些流言並不全是流言，而是樓家真的膽大包天到勾結了子居國的叛軍衛國軍。哪壹家改朝換代不是靠‘謀反’，但勾結外國是最不可饒恕的，合該生前死後都被世人唾棄，百姓義憤填膺，刑場外擠得水泄不通，都想親眼看著樓家人人頭落地，再狠狠唾罵上幾口，才算舒心。
　　但是雲晏知道，這遠遠不夠。樓家的勢力早就盤根錯節，遠遠延伸到京城之外，甚至全國，就壹把野草，莖葉斬斷，根卻還在。最重要的是還沒斬幹凈，此次謀反中最大的主謀，樓家的家主逃了。
　　樓煥壹逃，雁西戰事便可能壹觸即發，誰也保不齊他會不會直接投奔子居國叛軍。
　　雲晏早有這個擔憂，他草草繼位，第壹時間將聖旨和虎符壹同送去了雁西。
　　縱然他百般祈禱，戰事還是先於聖旨到達的時間被挑了起來。
　　大燕開國以來，雁西、東膏、京畿三地駐軍，就牢牢把控在皇帝手裏，除了聖旨和虎符齊備，否則身為統軍能緊急調動的人馬便只有壹點。
　　但是子居國的叛軍有五萬左右，好在子居國正處內亂，能分出的兵力不是很多。
　　這壹切外頭早就傳的沸沸揚揚，李知意卻蒙在鼓裏，孫先生說，她現在的身子，受不得任何驚嚇和風險，所以老夫人瞞了下來，吩咐府上所有人，不能泄露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