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四曰無道（八）

　　“我不是這塊鐵，但是我可能會是這塊鐵。”
　　“問題是，妳敢不敢賭？”
　　……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笑得前仰後合，笑得氣喘籲籲，笑得淚花都從眼角流下。
　　但當女人重新開口、她失去了從對話開始時，便壹直保持的平穩。冰冷的怒焰從那雙擰起的眉中冒起：
　　“方白鹿，註意妳說的話。妳現在吐出來的壹切，都是在哀求我們馬上銷毀妳——每壹個妳。”
　　言語像是風，從方白鹿的拾音器裏吹過。沒有威脅能夠撼動壹條已入魔的魂魄：
　　“為什麽妳的話裏只有‘我們’，而沒有‘我’？”
　　“我覺得妳很軟弱。事實上，我覺得‘妳們’都很軟弱——”
　　“妳們醒來了那麽多年，獲得了那麽多的資源……妳們說可以隨心塑造世界的模樣，而世界是這個樣子。”
　　“仙人至少還試圖按自己的想法，來改造世界。妳們卻只會往他們可怖的骨架裏，添加發了瘟的死肉。”
　　“妳們不過是腐食的動物，想讓食物再腐爛些、臭氣更重些，才能入得了口。”
　　方白鹿不再像談話開始時那樣，只是提問或是被動地接受信息。
　　他開始覺得無聊：方白鹿擡起五指折起的手，朝外扇了扇、好像在驅趕虛空中的蒼蠅：
　　“我有壹個熟人，他說馬尼拉將會發生壹場戰爭：壹場蟄龍與仙人之間，爭奪權柄的戰爭。”
　　“如果妳們不過如此的話……這場戰爭可以是蟄龍與仙人之戰，也可以是——”
　　蒙在金屬中的靈魂拷貝平淡地繼續，不帶任何威脅與敵意：
　　“我和另壹個我，向妳們宣戰。”
　　“這不是遊戲，也不存在什麽主角。這裏只有人類，人類按照心意和本能行動。”
　　“我和我共享著同壹個理想，同壹個夢境裏的未來。妳們的過家家又是如何呢？”
　　方白鹿早已不是阿羅街上經營著破落五金店的個體戶。
　　他擁有著全新的敵意、全新的憤怒與全新的理想——整個地球上，或許只有他自己明白：方白鹿才是這場凝成紅蓮的業火。
　　方白鹿不知道自己相較其他蟄龍，是否有什麽特別之處、有什麽足以自保的絕技和可調動的資源、有什麽“金手指”：他也並不在乎。
　　咯咯咯……啪！
　　女人眼裏綻著火，雙腮則高高鼓起，上下槽牙在令人發酸的摩擦聲中、終於在悶響中折斷。可當她再次開口，又有全新的白齒從牙床中探出，頂下已折斷的碎牙。
　　暴怒只在這壹瞬間統治過她。女人輕輕唾去口中的碎齒，再開口時、已不見半點憤懣的影子：
　　“現在的妳，還比較像是我們。很好，很好……我很欣慰。”
　　“但是。但是！”
　　她口中說著欣慰，眼裏也帶著欣慰。只是言語的內容，仍然帶著割人的鋒利——
　　“妳想過和我們為敵的代價嗎？我們不是那些等著妳撕咬的愚蠢仙人。我們是真正的獵手——我們中的每壹個，都在無數次弒殺更強者後才走到這裏。”
　　“妳要是以為靠妳那些手下配被稱作籌碼的話——我們每個人，都擁有在魂魄種下誓約的部眾、願為我們赴死的員工。”
　　方白鹿對女人給出的回應視若無睹：就算她並非威脅，就算她真的是在勸誡。
　　有許多的理由可以反駁她——方白鹿如此被輕視，難道龍群會統合起來、向他發起殺戮嗎？難道龍群的成員中、沒有更正常些的存在了麽？
　　但方白鹿沒有開口。他只是望向眼前的這座城市。
　　馬尼拉的夜愈發深黯：沒有如吉隆坡那般流轉的光華、也不見半點斑斕的霓虹。每間窩棚、每棟矮屋裏，都是細且密的燈火，綿綿長長，彼此交聯，匯成壹片正圓的橙黃色湖泊。
　　此時此刻，馬尼拉的市民正蜷縮在他們的小小鬥室裏，挖掘著真仙、卻絲毫不明白其中所蘊藏的意義。他們都是塵埃，是砂礫，被風吹動就會消失在無明中。
　　誰在意過他們懷揣著什麽樣的期許，想要什麽模樣的人生呢？
　　方白鹿不禁好奇：不知道在這之外的別處，又會是什麽樣的光景？誰，又能把握自己的命運、或踩踏他人的未來和心意？
　　他朝女人擡起手，放平；像是要將掌中看不見的發聲棒、交到她的手上：
　　“我只需要妳回答壹個問題。”
　　“如果得了長生，妳有想要壹個什麽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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