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五章 以命來請求

　　經過數十年的整治和完善，萬泉聖河的河水被引入了流沙城的諸多暗渠之中。
　　現在的流沙城已然不缺水源，遍植了胡楊，昔日的黃沙城已經滿眼蒼翠，水聲潺潺，遠方騎著胡駝到此的商隊、甚至連唐藏古國自己的國人都已經習慣稱之為唐藏聖城或是唐藏京城，而不大提起昔日流沙城這個名字。
　　因為昔日受萬民愛戴的皇後喜歡榕樹，所以街道和許多院落之中也可以見到許多華蓋如亭的高大榕樹。
　　此時這些榕樹之中，有些稀疏的蟬聲。
　　這名渾身肌膚都泡得如同發爛皮革的男子，在這稀疏的蟬聲之中，有些貪婪地看著陽光，微微搖頭嘆息。
　　“請谷先生入轎壹敘。”
　　那蒼老和沙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好啊。”
　　男子臉上現出了壹個開心的笑容，好像會見老朋友壹樣，就拖著鎖鏈和壹身惡臭走向了那出聲的土黃色大轎，掀起了轎簾，就這樣走了進去。
　　略有些幽暗的轎子裏坐著壹名身材高大的威武紫面老人，穿著壹件土黃色的官袍。
　　唐藏官服樸素，沒有過多的紋飾，只以顏色區分，這土黃色便是代表唐藏土地的色彩，是正壹品的大員。
　　“公孫先生，好久不見。”男子端詳著這名壹品大員，笑了笑，認真道。
　　唐藏上卿公孫景也端詳著這名男子，面對這名男子身上的汙臭，他似乎壹點都沒有察覺，只是也微笑道：“妳的氣色比我想象的要好許多。”
　　男子微笑道：“您大概沒有想到，我會有重見天日的壹天。”
　　公孫景點了點頭，有些靜默地說道：“我的確沒有想到……而且我沒有想到，谷先生重見天日之時，正是聖母皇太後殯天之際。”
　　“這些年看來妳過得不錯，但我過得不太舒服，而我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但我死在妳手中的宋師弟，卻是再沒有看看這天日，聽聽這蟬聲的機會了。”男子看著公孫景，靜靜地說著，說道最後壹個“了”字，他的身上驟然發出洪水般的轟鳴，壹股極其凜冽的殺機使得所有在場唐藏重騎身下的紅蹄巨馬全部發出了恐懼的嘶鳴。
　　男子的胸腹驟然收縮了下去，壹道晶瑩的水劍帶著壹道絕世的氣機從他的口中噴出，打在了面前公孫景的身上。
　　土黃色大轎四分五裂，被龐大的魂力擊成了漫天飛射的碎片。
　　公孫景頹然坐地，胸口出現了壹個大洞，熱血汩汩流淌。
　　看著驟然炸裂的大轎，看著頹然坐地的公孫景，“公孫先生！”幾乎所有的唐藏重騎全部發出了壹聲駭然至極的大叫。
　　他們根本無法想象，壹名在水牢之中關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囚徒，竟然能夠迸發出這樣恐怖的力量，竟然能夠壹擊將他們眼中無比強大的修行者，公孫先生重創至如此地步。
　　“不要動手！”
　　但就在他們所有人已然準備朝著這名男子沖殺之時，坐於地上的公孫景和另外幾座大轎之中，卻同時發出了聲音。
　　“妳為什麽不還手？”男子皺著眉頭看著難以呼吸的公孫景，問道。
　　“若是我還手了，何以解谷先生心中的怨氣。”公孫景輕咳著血，看著男子道：“聖母皇太後出發去般若寺之前，給我留下遺昭，讓我來接妳出來，並讓我告訴先生壹句話，夏副院長希望谷先生好好地活著，她也希望妳好好地活著。”
　　“妳以妳的命來請求我？”男子皺著眉頭，看著肯定已經活不成的公孫景，有些答非所問道：“妳有這麽崇高？”
　　公孫景強打著精神，看著男子認真道：“並非是我崇高，只是我經歷過聖母皇太後祈雨之前的唐藏之亂，我不希望我的子孫也活在那樣的亂世之中。請先生體恤。”
　　“既然她都已經去了般若寺，還有這麽嚴重？”男子沈吟道：“我們西邊很亂？”
　　“很嚴重。”公孫景看著這名聰明和強大到極點，根本不需要過多訊息便猜測出壹些局勢的男子，點了點頭，“我已經不成了，呂大人會為妳細說。”
　　屏著壹口氣說完這句，公孫景猛的垂下了頭，再無任何的生氣。
　　男子看著公孫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轉頭看著其余的那些大轎，道：“我要洗個澡，還要好好吃點東西。”
　　接下來，他卻是有些發愁，有些無奈般搖了搖頭，又補充了壹句：“太油膩的恐怕不成。”
　　……
　　白雪般縞素的隊伍開始離開神跡般矗立於黃沙中的般若大佛，開始回程。
　　雙眼通紅的鳳軒皇帝在對著崖壁上密密麻麻的佛窟再次叩拜行禮，起身之時，卻是壹呆。
　　他看到身材健碩至極的般若僧人真毗盧也已經換上了壹身普通素衣，原先持著的烏金禪杖也裝入了壹個長長的木匣之中，背在身上。而他的身旁，卻是還跟著壹名同樣穿著白衣的光頭小僧，十來歲的年紀，壹臉童真，雙眼烏亮。
　　“大師，這是？”鳳軒皇帝忍不住發問。
　　真毗盧微微頷首，道：“這是我的小師弟雲海，他也想出去看看，師尊同意了，所以他便會跟著我。”
　　“見過雲海大師。”
　　光頭小僧人雖然年幼，但鳳軒皇帝自然十分清楚般若寺是什麽樣的地方，知道般若寺出來的會是什麽樣的人，所以他心中雖然悲痛，但是卻仍是忍不住剎那壹喜，連忙認真見禮。
　　“我等選擇出世，但般若大多數法師卻是只想求壹身清凈，所以我們出去之後，便不再以般若僧人為名。”真毗盧看著鳳軒皇帝，洪聲道：“出去之後，可和稱呼普通修行者壹樣，稱呼我們為先生，以免多招惹人註意。”
　　微微壹頓之後，真毗盧又道：“師尊既然讓聖母皇太後和皇上進入般若寺，便已委婉的表示了接納認可和支持之意，再加上聖母皇太後這些年自身樹立的威儀，以及給世人般若寺的印象，所以大局便不用過多擔心。”
　　鳳軒皇帝默默點頭。
　　“快看！玄遠師兄！”
　　就在此時，壹臉童真的小僧雲海卻是陡然發出了壹聲與此刻氣氛極不協調的歡呼。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鳳軒皇帝又是壹怔。
　　他看到了壹名用普通的烏木禪杖挑著壹個極大的擔子的年輕白袍僧人，帶著鬥笠，正從和他隔著壹條深澗的壹處佛殿之中走出來。
　　這名年輕白袍僧人的面目十分普通，但是和善和幹凈到了極點。
　　壹眼望去，便自然產生出莫名的強烈親近和善意之感。
　　鳳軒皇帝壹眼就覺得這名僧人非常不凡。
　　“雲海師弟，真毗盧師兄。”
　　隔著深澗看到雲海和真毗盧，這名年輕白袍僧人略有些尷尬的微微壹笑，合什行禮。
　　“玄遠師兄，妳上兩次那麽慘，尤其上次眼都差點瞎了，好不容易才回來，妳又要去第三次啊。”雲海合什回禮，脆生生地笑道。
　　玄遠點了點頭：“世上從無無盡之說，我的禪便在這對無盡沙海的追求之中。”
　　真毗盧也點了點頭，鄭重道：“妳小心壹些。”
　　玄遠也收斂了笑意，看著真毗盧再次行禮，道：“師兄妳也小心壹些。”
　　雲海卻叫道：“玄遠師兄，無盡沙海有什麽可探的，即便有真正佛跡的存在又如何，不如跟我們壹起出去啊。”
　　鳳軒皇帝聞言心中壹動，但玄遠認真的搖了搖頭，道：“雲海師弟，不了。”
　　雲海便揮了揮手：“那玄遠師兄再見。”
　　玄遠笑了笑，也隔著深澗揮手：“再見。”
　　真毗盧平靜地看了玄遠壹眼：“願能再見。”
　　玄遠苦笑著搖了搖頭：“師兄妳既已入紅塵，能不能不要這麽老實，遠行之前，也說些吉利話。”
　　真毗盧看著玄遠點了點頭，不再多說，轉身往外走去。
　　雲海雀躍跟上，讓鳳軒皇帝微微壹怔的是，他腳步高低，卻是有點微跛。
　　“我天生就是如此，不過這沒什麽關系。”雲海卻是感覺到了鳳軒皇帝有些異樣的目光，只是轉頭微微壹笑道：“大師言，肉身，皮囊爾。”
　　“是沒什麽關系。”看著這些人的看淡生死榮辱，鳳軒皇帝又有所悟，點了點頭，卻是上前牽住了雲海的手，並肩往外走去。
　　禪光普照如海。
　　……
　　碧落陵，鏡天湖南岸，壹間無名草廬之中。
　　碧落邊軍大供奉徐布衣正用壹個行軍鐵鍋煮著幾條湖魚。
　　剁椒、濃醬、大蔥……料放得很濃郁，香氣四溢。
　　另外幾塊紅炭上溫著兩壺酒，這名頭發有些焦黃，五十余歲，旁邊又放著壹架古琴，看上去只是落寞琴師打扮的邊軍大供奉壹邊淺酌，壹邊悠然自得的吃著料重味香的魚肉。
　　大約已經喝了不少酒，再加上又是清寥獨飲，徐布衣的眼裏有些渾濁，似昏昏欲睡。
　　他又夾起了壹塊魚肉，但似乎對這塊魚肉不滿意，又放到了鍋中。
　　“不請自入，是件很無禮的事。”
　　他搖了搖頭，伸手輕輕壹彈，嗤的壹聲，壹根筷子瞬間帶著恐怖的氣息飛射了出去，射向了草廬外。
　　有血腥氣散發出來。
　　“是南山將軍讓我來找您。”
　　但是壹聲略顯痛楚的聲音很快響了起來。
　　壹名身材魁梧，面容極為堅忍的年輕人捂著流血不止的腹部，走進了草廬，在他的面前跪了下來。
　　“是皇城中的那幾個幫助南山暮逃脫的？”徐布衣看著這名堅忍的年輕軍士，微瞇著眼睛問道。
　　年輕人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徐布衣冷笑了壹聲，“那南山暮讓妳來找我做什麽？”
　　“南山將軍讓我告訴大供奉，他知道您是周首輔的人，聞人大將軍勾結西夷流寇，證據確鑿。還有他還讓我告訴您，鬼軍師沒有死，他將鬼軍師交給您，到底如何處置，便全看大供奉您的了。”
第五卷 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