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壹章 何來自信

　　陳兆吉沒有出聲，搖了搖頭，他的眼中充滿了痛苦和失望至極的神色，臉上的皺紋似乎瞬間多了幾根。
　　“妳瘋了。”胡沈浮看著皇帝，緩慢地說道。
　　“是被妳們逼瘋的。”皇帝笑了起來，他此刻的牙齒上沒有鮮血，所以顯得分外的白，分外的寒冷。
　　胡沈浮也笑了起來，笑得神容極其復雜，“不是反，是被妳逼反。”
　　皇帝冷漠的嘲諷道：“若是妳們真懷著臣子之心，便根本連這樣的話都不用說，這雲秦，是朕的，所有雲秦人的命，也都是朕的。”
　　“妳錯了。”胡沈浮譏諷的笑了起來：“這雲秦，是我們和先皇壹起打下來的。立國易，守成難，我們見不得這中州城亂，然而這中州城，這雲秦，還是要亂了。”
　　“大破之後有大立。”皇帝笑了起來，真誠的笑了起來，“不管妳們信不信，今日做出這決定之後，朕每壹口呼吸都是新鮮的，朕在這皇宮之中，才算是真的活了，朕真的覺得無比暢快，也是時候了。”
　　“妳還是錯了。”胡沈浮更加譏諷的冷笑道：“妳以為積累了這麽多年下來，終於等到了青鸞學院內爭的時機。終於耗掉了青鸞學院的大量實力……而且青鸞學院那些反對的勢力，活下來的人無處可去，只有投靠妳，妳反而實力大增……但妳可曾想過，當年先皇的處境何等困苦，擁有的對手比妳現在的對手都要強大，他擁有的實力，卻未必有妳的十壹，然而為什麽終究得到了天下？”
　　“不是因為妳們長孫氏的武力。”
　　胡沈浮似乎完全不在意說些大逆不道的話，嘲笑著，“而是因為他有許多人的相助，有許多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視別人如手足，別人才以手足待他。妳視臣子如草芥，臣子又以何視妳？”
　　雲秦皇帝笑了笑。
　　他完全沒有壹絲警醒之意，反而也是嘲弄地笑道：“那又如何？至少曾經活過。”
　　“沒有人能夠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即便是先皇，即便是張院長。”胡沈浮的面色變得無比的冷漠，他看了壹眼雲秦皇帝，道：“妳連這種事情都不明白，只是不能隨心做妳想做的壹些胡鬧的事，便覺得不像活著？妳如此心智不全，又怎麽有可能超過先皇的功績？因妳這小兒野性，將這雲秦和天下黎民當成玩物來瞎鬧，便馬上不知要失去多少疆域。到時我看妳即便是死，又有何面目於九泉之下見先皇。”
　　“各人眼界不同，壹時得失，又算得上是什麽？”雲秦皇帝面上沒有絲毫的怒色，平和道：“妳又怎可斷定，當朕掃除了這些障礙，不會政令通達，壹改先前頹勢，不會令雲秦變得更為強大？”
　　“妳們都是駿馬，拉著雲秦這架龐大的馬車，只是力不在壹處，朕便是要將這所有馬匹，都往前方拉這輛馬車。先前雲秦剛定，要妳們坐鎮著，但現在，為何還要這沈重舊制？”微微壹頓之後，雲秦皇帝冷漠而傲然道：“朕只是要滅了謀逆的鐘家，只是要廢了那遮擋在朕面前的重重帷幕，壹掃陰霾，朕並不想置妳們於死地。朕相信妳們至少對於帝國是忠心的，所以朕可以保證，只要妳們和黃家、聞人家壹樣，朕可以保妳們的子嗣，平平安安的在雲秦活下去。”
　　“妳還是錯的。”胡沈浮譏諷道：“我不會將我的朋友，親人的生命，交托到壹個發了瘋的人手裏。更何況……妳憑什麽來拉動這龐大帝國？難道憑文玄樞麽？”
　　“朕已然不會相信任何人。”雲秦皇帝明白胡沈浮話的意思，卻是平靜道：“朕自然也不會相信他。”
　　胡沈浮深深地看著雲秦皇帝，沈默了片刻之後，才認真地道：“我真不能理解妳何來的自信……妳明明知道不管今日我們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妳今日的做法，便是將我們徹底推到了妳的對立面上，妳要對付我們，文玄樞又很有可能隨時咬妳壹口，妳到底哪裏來這麽大的自信？”
　　“朕的自信，是因為朕是長孫氏。”雲秦皇帝的嘴角浮現出了些猙獰的神色，寒聲道：“妳們很多人都忽略這點，但妳們也應該明白，不管朕做什麽，朕依舊是整個雲秦，這麽多子民心中的皇帝！他們會為了朕，而戰盡他們體內的每壹滴鮮血！不管這天下，有妳們的幾分功勞，朕才是他們認定的天子！這是連張院長，都未曾能改變的東西！”
　　胡沈浮沈默了下來。
　　“所以不管妳和朕的想法有何等的不同，現在的事情也只是選擇的問題。”雲秦皇帝卻是看著他，接著道：“妳是殺不死我，不可能沖得出朕這皇宮的，朕幫妳想過了，妳可以做的便只有兩個選擇，壹個，便是在此時刺殺朕，然後死在這皇宮之中，朕也同時開始對付妳們胡家。這樣的話，不管妳們的反噬和江家壹樣，給朕帶來多大的傷害，妳們胡家在中州城中的絕大多數人，都不可能活下來。第二個選擇，便是在這裏呆上壹天，等妳出去之後，將妳們胡家的人，退出中州城再和朕為敵。朕不想和妳們太過兩敗俱傷，所以朕會給妳這個時間。”
　　陳兆吉臉上的皺紋又多了數條。
　　從壹開始的憤怒、痛苦、失望，到此刻，他的心尖是近乎麻木地顫抖著。
　　他知道這世上先前的許多朝代之中，有無數愚蠢的帝王。
　　就如唐藏慧光帝，壹生便從未早朝過，平生只好雕刻木魚和聽各種所謂吉兆。有大臣只是在宮廷墻上雕刻出壹株白蓮，都上書報稱是天降吉兆，結果他也信。反倒是壹些直臣紛紛被打壓排擠。就如南摩國的那名末代皇帝，便是愚蠢且好大喜功到了極點，不務政事，只喜給自己加封各種將軍，率大軍打仗，結果最後在大敗回國之後，在兵力並不占優的情況下，還要親自率軍討伐某支逆軍，結果反而在軍中遭遇兵變而亡。
　　然而陳兆吉卻並未想到，在自己先前眼中的聖明之君，肯苦之君，竟然會壹步步走到這樣的地步！
　　“他真是瘋了。”此刻他的心中，只是麻木的不停重復著這樣的壹句話。
　　“我想知道妳的選擇。”
　　胡沈浮卻是轉頭看向了他，沈靜地說道：“妳應該明白，妳我此刻，才是此刻除了他之外，中州城中擁有最大力量的人，才是有可能改變局勢的人。”
　　皇帝知道胡沈浮此刻的想法，但是他卻是也沒有出聲，只是平靜而冷淡地看著胡沈浮和陳兆吉。
　　陳兆吉顯得更老。
　　“我壹生不虧長孫氏……我會選擇歸老。”他沈默了許久，艱難地說道。
　　“呸！”
　　胡沈浮狠狠地吐出了壹口唾沫，鄙夷的吐向陳兆吉。
　　陳兆吉自然能夠輕易地將這口唾沫震飛，然而此刻心神激蕩之下，他卻是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這壹口唾沫，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也沒有對胡沈浮做出任何過激的反應，只是轉身，灰白著面容，坐了下來。
　　皇帝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有些時候，不是真正面對壹個最為艱難的抉擇，妳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會做出如何的選擇，但此時陳家已經做出了他想要的抉擇。
　　有些人覺得玉石俱焚好，有些人覺得在勢不可行的時候離開，安度晚年的好。
　　他十分清楚，這些老人之中，每個人的想法都會不壹樣。
　　現在陳家既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胡沈浮便也只會接受他的條件，留在這裏。因為胡沈浮是冷靜的將領出身，他會很清楚，沒有陳家的支持的話，胡家的反擊也不可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像他這樣的人，便會將戰爭留到今後。
　　“和這些人鬥……果然比起整理日批復那些懲戒汙吏的折子要有趣得多。”
　　皇帝輕快的走在夏日的皇宮裏，他微笑自語著，但是他的心中，卻並沒有什麽欣喜。因為他的心是空的，在雲妃死去的那壹瞬間，他心中便沒有正常人的喜樂，只是充斥著懷疑、野心，和不斷膨脹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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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名銀甲將領快步的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在距離他五十步的地方，跪伏下來，語氣微顫道：“文首輔命我傳來消息，律政司替補給事中葉子沁率各司文官二十余人，阻攔軍隊，稱要面聖。”
　　“殺了！”
　　皇帝冷冷的壹笑，“此種時候，越是決厲，便死的人反而越少，傳下朕口諭，所有阻攔中州衛執行軍務者，便是協助鐘家逆反！當軍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