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章 玉真道觀

　　兩世為人，歷經無數紅粉陣，多少愛情被顧青完美躲過。
　　張懷錦這段也不例外。
　　顧青對感情反應遲鈍，不明白張懷錦今日為何這般表現，中了邪似的既作又矯情，但不影響顧青完美地躲過這段愛情。
　　被顧青拒絕去公主道觀後，張懷錦壹直悶悶不樂，垂著頭沒精打采地跟著顧青閑逛，以往能令她興奮雀躍的東市美食，今日也無法再刺激她的情緒了。
　　壹想到顧青馬上要跟那個萬春公主同行，而且可能會在道觀朝夕相處，張懷錦心裏便壹陣陣的不舒服，好像壹件本來屬於自己的玩具被別人搶去了。
　　二人走在街上，張懷錦繡垂頭喪氣跟在後面，顧青左顧右盼走在前面。
　　顧青的註意力全放在路邊的美食上。
　　這年頭其實並沒有多少美食，食物的烹飪方式大抵還是以蒸烤煮為主，而且食物的種類也很少，很多後世濫了大街的東西這裏還沒出現，它們仍種在美洲或非洲的土地上，等待殖民者將它們的種子帶回來。
　　顧青暗暗決定將來掌權後壹定要打造船隊出海，土豆玉米這些高產糧食必須弄回來，順便弄點辣椒種子，讓自己吃壹頓有靈魂的火鍋。
　　美食太少，顧青只註意肉類，他驚訝地發現大唐的長安街頭居然有烤肉攤。烤架做得比較粗糙，壹個陶制的大甕裏燒上炭火，壹支粗長的鐵棍穿過半只羊，放在火上烤，綠眼珠的胡人穿著奇怪的服飾，不停往羊身上撒下神秘的香料，羊烤熟後便放在大托盤裏，用匕首將羊壹塊塊地分屍。
　　顧青頓時兩眼壹亮，好東西！終於找到了前世的回憶，必須光顧壹下。
　　不假思索地拉起張懷錦的手，顧青興奮地道：“走，二哥帶妳吃香的喝辣的。”
　　張懷錦的手被他驟然牽住，不由壹楞，接著滿臉羞紅：“顧阿兄，大庭廣眾的……”
　　顧青楞住，馬上松開她的手，順勢拽過她的袖子擦了擦手，沈聲道：“三弟，妳正經點。”
　　“哦……”張懷錦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
　　二人在烤肉攤邊坐下，顧青叫了半只羊，由於場景太熟悉，嘴快的顧青情不自禁又叫了壹箱冰啤酒，看著夥計茫然的眼神，顧青只好改口上葡萄釀，胡人夥計見顧青和張懷錦穿戴不凡，不敢得罪，陪著笑說小本經營，只賣烤肉不賣酒。
　　顧青並不失望，世上絕大部分問題都能用錢解決。
　　桌上拍出壹把銅錢後，夥計興高采烈跑到街對面的酒樓裏幫他買酒去了。
　　葡萄釀的味道並不太好，喝起來像果汁，酒質很渾濁，重要的是它沒加冰。這年頭只有權貴官宦人家才挖有冰窖，顧青若想喝壹口冰葡萄釀，只能去張九章或李光弼府上蹭壹蹭，李十二娘府上或許也有。
　　掏出懷裏的匕首，將烤得金黃酥脆的羊肉小心割下壹塊，顧青壹口咬下，味蕾仿佛被炸開，不知用了什麽香料，膻味和香料味綜合在壹起，味道似乎並不遜前世的烤串攤。
　　張懷錦卻盯著顧青手上的匕首，這柄匕首顧青很少拿出來，壹直收在懷裏，畢竟用到它的機會並不多。
　　“妳的匕首是自己打造的還是別人送妳的？”張懷錦盯著匕首道。
　　顧青瞥了壹眼，崇敬狀朝西南方向拱手：“當然是我們的大哥送的。”
　　聽說是阿姐張懷玉送的，張懷錦小嘴壹癟，哦了壹聲。
　　“楞著幹啥，快吃呀。三弟，今日咱們算是發現寶藏了，這家烤肉真不錯，以後咱們常來。”顧青嘴裏嚼著肉，又喝了壹碗酒，劣質的酒令顧青直皺眉，於是補充道：“下次咱們自己帶酒來，妳家有冰窖嗎？”
　　“有……”
　　“下次我去買好酒，妳從家裏帶冰塊，咱們來這裏吃個痛快。”顧青滿足地笑道。不知為何，大口吃肉的時候心情特別好。
　　見顧青吃得嘴角滴油，張懷錦終於暫時忘記了情場失意的打擊，也跟著吃了起來，壹口烤肉入嘴，張懷錦眼睛亮了，鼓著腮幫子不停地發出嗯嗯聲，顯然味道很滿意。
　　“二哥，我也要飲酒！”張懷錦朝顧青伸手。
　　“滾！小女娃喝什麽酒，不學好！”顧青很不客氣地拒絕。
　　張懷錦氣道：“我在家也飲酒，還跟二祖翁壹起飲，我酒量很大的！”
　　顧青堅定拒絕：“酒量再大也不準喝。”
　　今日張懷錦表現得奇奇怪怪的，顧青若再讓她喝酒，不知她會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來，所以顧青壹定要將麻煩掐死在搖籃中。
　　張懷錦氣鼓鼓地哼了壹聲，埋頭大口吃羊肉，吃相比顧青還難看，剛才裝出的大家閨秀人設全崩了。
　　兩個人的戰鬥力不俗，半只羊沒多久便被二人幹得差不多了。
　　張懷錦有點吃不動了，托著腮看顧青吃肉喝酒，癡癡地看了半天，張懷錦忽然道：“二哥，妳相信男女壹見鐘情嗎？”
　　顧青慢悠悠啜了口酒，道：“不相信。”
　　“為何？”
　　“壹見鐘情說得難聽點，叫‘見色起意’，男女第壹次見面，對方什麽人品，什麽性格，什麽德行全都不知道，完全只憑對方的長相容貌便覺得自己喜歡上她了，這是壹種對自己的人生極不負責的行為，純粹是男女的情欲沖動作祟，大多數的壹見鐘情都將在睡過之後心生悔意，能夠白頭偕老者那真要靠祖上積累祖墳冒煙了。”
　　張懷錦呆住了，壹件原本很美好充滿了浪漫旖旎氣息的事情，從顧青的嘴裏說出來居然如此不堪入目。
　　這家夥是魔鬼嗎？
　　“那妳相信日久生情嗎？”
　　顧青又啜了壹口酒，緩緩道：“那要看日多久了，拍拍屁股就知道要換姿勢的情侶，這樣的默契確實要很久才能有。但這也不能叫‘日久生情’，頂多只能叫日久生默契。”
　　張懷錦茫然睜大了眼：？？？
　　顧青扭頭上下打量她：“妳今日究竟怎麽回事？為何糾結於男男女女的小情小愛？這樣是不對的，妳我兄弟的胸懷應該更廣闊壹點，將有限的愛獻給全天下的勞苦大眾。”
　　張懷錦：？？？
　　痛苦地揉著額頭，張懷錦難過地道：“二哥，我現在頭好痛，妳莫攔我，不然跟妳翻臉。”
　　說完張懷錦劈手奪過顧青的酒壇，仰頭灌了壹口酒。
　　顧青搖頭嘆息：“冥頑不靈，回頭大哥來了長安，讓她開導妳。”
　　吃飽喝足結賬離開，張懷錦依然悶悶不樂，但顧青的心情卻很好，吃肉果然是壹件能讓靈魂升華的事啊。
　　將張懷錦送到張府門前，顧青正打算與她告別，張懷錦卻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角，顧青扭頭，卻見張懷錦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眼神無辜且蠢萌。
　　“二哥，妳去公主的道觀千萬要守身如玉，夜晚鎖好門，不要被別的女人花言巧語騙了……”
　　顧青神情冷傲：“以我的功力，應該沒人能騙得了我。三弟放心，待到二哥歸來時，身子依然是冰清玉潔的。”
　　張懷錦轉念想想以顧青不解風情的段位，確實稱得上功力高深，當世鮮有敵者，公主殿下又如何？除非把他雙手雙腳綁在門板上，否則公主也難得逞。於是張懷錦遂稍稍放了心。
　　……
　　兩日後，顧青乘上馬車，與萬春公主同行往玉真公主的都靈道觀而去。
　　壹路同行，顧青與萬春公主並無太多交集，公主出行的儀仗有點嚇人，前後皆有羽林衛護侍，還有無數宦官宮女隨行鑾駕左右，相比之下顧青的馬車卻顯得異常簡陋寒酸，跟在公主儀仗後面像壹只獅群後面撿便宜的鬣狗，畫面壹度非常心酸。
　　都靈道觀原本在洛陽，開元之後，李隆基思念親妹妹，玉真公主遂在終南山下又修了壹座都靈道觀，玉真公主很少進長安城，大多數時間都在道觀裏修身養性，與大唐的才子俊秀們飲宴歌舞，談論詩文，並且與諸多才子都有過緋聞，包括著名的李白和王維。
　　玉真公主過的這才叫人生。
　　據野史記載，李白與王維的關系非常惡劣，幾乎是水火不容。究其原因，恐怕與玉真公主多多少少有些關系。
　　馬車行了大半天，到了終南山下壹座規模不小的道觀前停下，此處已是山徑小道，馬車無法上去，必須步行。
　　顧青下了馬車，發現萬春公主穿著壹身樸素是玄色宮裙，正笑吟吟地站在不遠處看著他。
　　顧青心旌搖蕩，在他的直男審美裏，只論容貌的話，萬春公主應是當世僅次於楊貴妃的美女了，尤其是混血兒的相貌，尤添幾分異域風情。
　　“顧青，此處便是都令道觀了，皇姑為人隨和好客，妳進了道觀後不必拘謹，隨性便可，皇姑最喜歡的便是才俊們在她的道觀裏狂放不羈，於山水間縱情詩文。”萬春公主笑著叮囑道。
　　顧青垂頭行禮：“是，多謝公主殿下提點，臣壹定不會見外的。”
　　萬春公主掩嘴咯咯笑道：“妳這句話便已很見外了，道觀不比長安城，不必在意繁文縟節，莫隨便把‘謝’字掛在嘴邊。”
　　擡頭看了看不遠處的道觀，萬春公主道：“走吧，隨我進去，長安諸事紛擾，顧青，妳可在道觀裏休養些日子，皇姑很看重妳的文才，在她的道觀裏，定將妳待為上賓。”
　　羽林衛前行開道，萬春公主和顧青二人步行朝道觀走去，顧青的腳步慢了幾分，隱隱落後萬春公主壹肩，萬春公主幾次放慢腳步欲與顧青並肩而行，但顧青比她更慢，二人壹直保持著壹肩的距離，萬春公主無奈，恨恨地剜了他壹眼，加快腳步獨自走了。
　　顧青笑了笑，公主說不必見外，他不能當真。道觀是玉真公主的，公主無論怎樣的身份，人在何處，終究是有規矩的，怎能不見外？
　　歷史上有壹位名叫楊修的人很不見外，以狂放不羈的名士為人設，不僅偷吃曹丞相的酥餅，還屢次耍弄小聰明，最後曹丞相也沒與他見外，壹刀把他剁了。
　　前車之鑒不遠，當引以為戒。
　　道觀的規格很高，從房梁的高度來看，仍是按公主規格建造的，主殿是三清大殿，專為供三清老君，觀內的道姑們做早晚課便在此處，旁邊是偏殿，設有齋堂和功德堂，大殿後面屬於後院範圍，有趣的是，後院的範圍比大殿範圍要大得多，裏面層疊的院落，宮殿般奢華的寢宮，還有壹片又壹片人工挖出來的小湖泊，湖泊中央樓臺亭閣皆俱。
　　從外面看去，道觀的大殿似乎只是為了裝飾所用，真正的奢華建築全用於後院的宮殿院落了，頗有幾分掛羊頭賣狗肉的意思。
　　顧青僅只看了壹眼道觀的布局，便大致明白玉真公主的心性了。
　　其實皇家的人哪有什麽潛心向道的信仰，無非是以修道為借口逃避不滿意的婚事，在這壹方天地裏揮灑虛度自己的人生罷了。
　　每年設那麽多宴會，邀請那麽多當世才俊，歸結起來只是因為寂寞。
　　走進道觀，玉真公主穿著百納道袍站在道觀門口笑吟吟地看著萬春公主和顧青。
　　萬春公主嘻嘻壹笑，也不行禮，蹦蹦跳跳上前挽住了玉真公主的胳膊，笑道：“數日不見，皇姑想我了嗎？”
　　玉真公主伸手刮了壹下她的鼻子，笑道：“我才不想妳，跟大唐才俊們的才華比起來，妳有什麽值得我想的，對嗎顧青？”
　　顧青壹凜，躬身長揖：“臣拜見玉真公主殿下，冒昧叨擾，臣愧然。”
　　玉真公主笑道：“若覺得愧然，不妨作幾首好詩送給我，以妳之才，壹首詩可抵在道觀吃住壹年，如何？”
　　顧青苦笑：“臣盡力。”
　　“道觀是方外之地，此處不講究俗世之禮，顧青，妳莫太拘謹，若處處仍如長安般如履薄冰，我邀妳來此便失了本意，未免強作風雅了，此處雖為道觀，但後院不禁酒色，有上好佳釀，亦有美貌舞伎，酒色不帶入正殿，便不算對老君不敬，顧青，妳可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