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3章 王者歸來

　　

　　政事堂裏，宰輔們或是捧著茶杯，或是拿著毛筆，但都在看著沈安。

　　外面有人阻攔旁人接近。

　　“……別把百姓想成蓋世英雄，絕大多數百姓並沒有什麽雄心壯誌，他們只想兩個字，安穩。”

　　“有人說他們在仰望天空，是的，他們確實是如此，就像是嗷嗷待哺的孩子，等待著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去拯救。可在拯救之前，妳得讓他們知道，此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否則……百姓聚集起來的力量將會讓汴梁震驚。”

　　大宋從立國開始，境內的造反就沒停止過，但好歹人數還少，更多像是玩鬧。

　　“……因為百姓還能果腹，至少餓不死。”

　　後來趙佶時，大宋國內的情況漸漸惡化，造反的規模也越來越大。

　　“當百姓感到絕望時，他們會提著菜刀，拎著木棍，甚至用是他們的牙齒和指甲來撕咬，把這個讓他們絕望的大宋撕咬出壹個口子，壹個能讓他們填飽肚子的口子！”

　　韓琦問道：“廢除鐵錢，百姓會覺著絕望？”

　　“您說呢？”

　　沈安想起了前世那些底層的人。

　　他們數十年如壹日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有些積蓄都存起來，然後美滋滋的想著存夠了錢就讓兒子娶個媳婦，或是給女兒準備好些的嫁妝……

　　但突然有壹天上面傳話，說以後咱不用紙幣了，咱們用那個啥……電子幣，會是什麽後果？

　　而且事情還發生在相對偏僻的地方。

　　會是什麽後果？

　　妳們的紙幣不能用了，趕緊去換了電子幣吧。

　　那些人連電子幣是啥玩意兒都不知道，妳這麽做考慮過後果嗎？

　　韓琦放下茶杯，仔細想著。

　　“百姓會覺著這是在奪取他們的錢財？”韓琦想到了這種可能。

　　“對。”

　　此時的百姓依舊蒙昧，看守目前所擁有的的財富是他們的本能，誰要去撼動他們的財富，他們會和妳拼命。

　　而紙鈔是什麽鬼東西？

　　益州路那邊遠離汴梁，道路艱難，紙鈔目前只是零星流通。

　　在這樣的情況下，楊靖安竟然敢建言廢除鐵錢，這是什麽？

　　他想用這個來當做政績來升官！

　　他想吃人血饅頭！

　　沈安瞇眼，他壹直在旁觀，但卻不敢旁觀太久。他擔心壹旦政令下達到益州路後，會激起民亂。

　　升官的照樣升官，倒黴的依舊會倒黴。

　　可不該是百姓倒黴。

　　所以他來了。

　　包拯突然問道：“妳的意思是說，新政行於地方，要提防地方官吏上下其手，更要提防他們利用新政來為自己謀好處？”

　　沈安看著他，壹股欣喜在湧動。

　　是啊！

　　他怕的就是這個。

　　老王的新政失敗就在於這壹點。

　　他控制不了下面，也監督不了下面，新政的政策丟下去，天知道那些地方官吏會借此幹出什麽事情來。

　　“不能高估地方官吏的操守。”

　　這壹點沈安多次提及，但顯然宰輔們覺得這年頭君子還是比較多的。

　　老王栽的跟鬥，咱們不能再被絆倒了。

　　包拯能察覺到這個，讓他怎麽不歡喜。

　　韓琦低著頭，龐大的身軀看著就像是壹座肉山。

　　“若此事果真如妳們所說的那樣，新政的監督怕是要成為重中之重了。”

　　他擡頭看著沈安，問道：“當初妳建言大宋每個府都配兩名禦史，不歸屬地方，由汴梁直接統轄，更是每兩年就換地方任職。妳壹直都不信任地方官吏，可對？”

　　沈安點頭，“人的操守……怎麽說呢，咱們不能把新政寄托在所謂的君子們的身上，更不能寄托在所謂的操守上，壹萬個君子，在面對權利和金錢的誘惑時，能有幾人不動心？”

　　韓琦瞇眼，“難說。”

　　在座的都是宦海老油條，自然對人性有著非同壹般的認知。

　　“朝中唯壹能做的就是監督。”沈安的眼中閃過厲色，“還有就是嚴峻刑罰，該殺人時，就別說什麽發配流放，更別弄什麽放到地方為官就是懲罰了，那不是懲罰，那是休假！這麽輕松的處罰，只會讓律法蒙羞！只會鼓舞後人敢於去觸犯律法！”

　　韓琦閉上眼睛，“此事只是王安石和妳的猜測。”

　　“那就拭目以待吧。”

　　沈安拱手告辭。

　　他前腳壹走，韓琦就拍著桌子吩咐道：“快去，派人去益州路，去看看是什麽情況！”

　　他的神色猙獰，嚇得進來的官員連滾帶爬的沖出去。

　　“快，備馬！”

　　曾公亮沈默良久，“咱們真知道百姓在想什麽嗎？”

　　包拯搖頭，“不知，只是以為知道。”

　　“自以為是是為官的大忌啊！”

　　曾公亮拍著大腿，此事若是真如王安石和沈安所言，那地方官的操守怕是都要值得懷疑了。

　　“沈安為何不早來？”

　　歐陽修的問題讓人沈思。

　　包拯解釋道：“他家中有事。”

　　“有事也能抱著孩子來！”

　　歐陽修冷笑道：“他在看熱鬧！看咱們的熱鬧！若是楊靖安正如王安石和他所說的那樣，王安石就是大功，他沈安就是在邊上看咱們熱鬧的混球！”

　　韓琦擺擺手，“目前壹切未可知，等消息吧。”

　　眾人沈默。

　　宰輔的事情不少，而且都是大事，所以需要精神高度集中。

　　壹天忙碌下來，韓琦看著精神抖擻，歐陽修卻有些疲憊，揉著眼睛說回家非得喝點酒不可。

　　他們緩緩走出政事堂，韓琦伸個懶腰，覺得愜意之極。

　　壹陣腳步聲傳來，接著是曾公亮的聲音。

　　“這都下衙了，怎麽還有奏疏進來？”

　　“曾相，諸位相公，這是益州路的奏疏，上面寫著十萬火急！”

　　韓琦身體壹僵，旋即就覺得肋下那裏隱隱作痛，就像是岔氣般的。

　　“哎呀！”

　　他叫了壹聲，低頭伸手，“拿來老夫看看。”

　　他的跋扈眾人皆知，於是信使把奏疏遞給他。

　　韓琦仔細檢查了封口，然後打開……

　　他緩緩看著奏疏，身體在漸漸顫抖。

　　“韓相？這是抽了？”

　　人在伸懶腰的時候最好別被嚇唬，否則容易岔氣抽抽。

　　韓琦緩緩擡頭，眼中的怒火幾可燃燒虛空。

　　他壹字壹吐的道：“益州路提點刑獄李中和及以下五名官員，聯名彈劾轉運使楊靖安，彈劾他未經朝中同意，就鼓噪廢除交子和鐵錢，以至於民亂。”

　　曾公亮的身體搖晃了壹下，面色慘白，“益州路交通不便，若是生了亂子，壹時不能制，這如何是好？”

　　包拯沈聲道：“慌什麽？李中和他們彈劾了楊靖安，這便是不同意此事，兩邊僵持不下，所謂的民亂……問著皇城司。”

　　韓琦轉身就走，曾公亮嘆道：“果然，果然，王安石有遠見，沈安壹眼看穿……就我等懵懂，難堪之極，難堪之極啊！”

　　眾人壹起請見，趙曙不知何事，等壹見面，見宰輔們都沈著臉，怒火沖天的架勢，就笑道：“這是哪裏出了亂子？”

　　如今大宋算是穩妥，他也很是愜意。

　　韓琦說道：“陛下，剛收到益州路的奏疏，臣大膽拆開，益州路提點刑獄李中和及以下五名官員彈劾轉運使楊建安，彈劾他未經朝中同意就鼓噪廢除交子和鐵錢，以至於民亂。”

　　“王安石！”

　　趙曙瞬間就想到了王安石繳還詞頭的堅定。

　　“王安石當時說驟然廢除鐵錢太過倉促，百姓會鬧騰，當時朕並未聽信，反而大怒，如今看來，朕卻是錯了。”

　　他的眼中有怒色，吩咐道：“馬上追回信使，另外派人去益州路查清此事，若是屬實，就把楊靖安帶回來。”

　　說到帶回來時，他的聲音中多了殺氣。

　　楊靖安，妳自求多福吧。

　　“此事按下！”

　　趙曙深吸壹口氣，“開封府楊佐身體不適，多次請求致仕，朕準了。”

　　韓琦問道：“那陛下屬意誰來接任？”

　　這個他只能問，沒有決斷權。

　　執掌開封府，這就是執掌大宋的心臟，這等人選只能由帝王乾綱獨斷，旁人不得幹涉。

　　趙曙看著奏疏，冷笑道：“朕本來屬意旁人，但此刻卻改了主意！”

　　“去，讓王安石明早來朝中。”

　　內侍馬上就去了王家通知。

　　“明早？”

　　王安石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王雱卻說道：“爹爹您只管去！”

　　他自信的道：“就算是暫時離了朝中也不怕，等益州路那邊的事爆出來，您將會體驗壹番……安北兄說的那個什麽……對了，王者歸來！”

　　王安石伸手虛拍了他壹下，板著臉道：“什麽王者歸來，大宋哪有什麽王？死了的才是王。”

　　想封王簡單的很，妳立下大功，等妳死後官家心壹軟，說不定就會追封妳壹個帶王的頭銜。

　　但他卻感受到了這句話裏隱含的暢快之意。

　　王者歸來！

　　壹夜好睡，第二天早上王安石早早起來，吃了早飯後，壹路去了朝中。

　　天氣冷了，僵屍圍城的盛況依舊，燈籠依舊是白慘慘的照著周圍。

　　“王安石來了。”

　　“他來做什麽？”

　　“這人不是辭官了嗎？怎地又來了？”

　　“官家還沒允許他辭官呢！”

　　“……”

　　壹陣議論紛紛，王安石站在那裏，默然。

　　周圍的議論很多，還有不少惡意的冷笑。

　　這個世間最多的還是幸災樂禍，而不是同情。

　　稍後宮門開了，眾人魚貫而入。

　　王安石孤零零的走在人群中，想起了昨晚兒子說的話。

　　——王者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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