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和尚的哀鳴
嘉佑嬉事 by 血紅
2023-12-2 17:42
那壹日,江山小雪。
北溟浩瀚,鯨龍潛伏,壹座座太古冰山漂浮銀藍色浪濤之上,寒風呼嘯,卷起漫天玉龍碎鱗,三條舟船逆風而行,如箭矢穿波跨浪,穿行座座冰山,壹路徑直向北。
壹條舟船長不過十尺,船體盡成青色,乃壹根萬年古松樹幹整體摳成。
兩個眉清目秀的小道童駕馭木舟,壹名青年道人盤坐船頭,手持玉簫,吹著壹首淡淡雅雅的曲子,飄逸出塵宛如仙人。
壹條舟船長達百丈,船體為青銅鑄就,前後三重船樓,通體雕刻無數鬼神圖案,威嚴而猙獰霸道。
舟船甲板上,矗立著數百身披重甲魁梧大漢,壹個個生得威武霸道,周身殺氣騰騰。
壹名比尋常人高出將近兩尺的壯漢裹著壹裘白虎踏雲戰袍,手持兩丈四尺白虎戟,面帶冷笑左顧右盼,顧盼之間眼眸中寒光四射,目光宛如實質,端的氣勢逼人。
壹條舟船長有壹丈六尺,船體呈淡金色,卻是壹根根晶瑩剔透宛如金色琉璃的骨骼拼湊而成。
這條舟船並無人駕馭,船上唯有壹名身穿雪白長袍的俊俏僧人盤坐。
頭皮刮得溜光,頭頂有九顆淡金色戒疤的僧人面帶微笑,雙手捧著壹卷青色樹葉釘成的經卷,慢吞吞壹個字壹個字的誦讀著。
青年道人簫聲響起,曲調婉轉波折間,舟船下方隱隱就有雲氣晃蕩,舟船的速度就壹點點不斷提升。
俊俏僧人誦讀經文時,每壹字、每壹詞出口,骨舟光芒就微微閃爍,每次閃爍,骨舟都驟然向前奔馳數百丈。
那壯漢所乘青銅巨舟卻無任何神異表現,只是道人、僧人所乘坐舟船還要繞過壹座座巨型冰山蜿蜒前行,他所在的巨舟卻是蠻橫無比直接撞過。
無論百多尺的小冰山,還是千多丈的大家夥,這條巨舟速度絲毫不減徑直穿過。
從高空俯瞰,三條舟船各有神通,大致上是齊頭並進,誰也甩不下哪個。
船行不知數萬裏,繞過壹片盤桓洋面如長城的冰崖,前方天色豁然敞亮。
風不動,雪消停。
茫茫洋面上白霧升騰,刺骨寒氣憑空萌發,在洋面上凝成了壹朵朵巴掌大小,白色的冰晶蓮花。
三條舟船放慢了速度,緩緩的從洋面上劃過。
船體撞擊洋面上凝聚的冰晶白蓮,發出細微的‘叮叮’聲響。
這壹片海域,天、水盡成壹片銀藍,高空不見雲彩,壹輪大日懶懶懸掛在極遠極遠的天邊,陽光被空氣中無數細碎的冰晶折射了無數次,壹輪輪七彩虹霓宛如海市蜃樓,在眾人身邊盤旋閃現。
向前再行數千裏,壹只巨掌從海水下突兀探出。
此處海水極其清澈,無魚,無蝦,無鯨、蛟、鰲、龜之屬,就連壹片海藻都蹤影全無。
透過海水,可見壹尊極大、極大的道人石雕靜靜的盤坐在深不可測的海水中。
這石道人,也不知通體有多麽大小。
單單他探出海面的那壹只手掌,手掌心的面積,就有數裏方圓。
道人掌心,托著壹座通體五色的大山。
大山之巔,站著壹尊四面八臂、面容猙獰的百丈巨人。
這巨人身軀殘破,通體密布無數大大小小的透明窟窿,透過那窄窄的、鋒利的透明傷口,可見體內五彩晶瑩宛如琉璃寶珠的五臟六腑。
歲月不知過去了多久,這巨人體內,依舊有黑煙、黑炎不斷冒出,透過壹個個傷口,宛如蒸包子的蒸籠壹樣,騰騰的向四周散發。
在這巨人面朝北面的那張面孔上,他嘴裏壹根蓮莖蜿蜒生出,壹路向上生長,長到了他頭頂上,綻放開了壹朵方圓有十幾丈的紅蓮。
三條舟船在石道人探出海面的手掌附近停下。
道人、壯漢、和尚,三人同時向那石道人的手掌、手掌上的巨漢、巨漢嘴裏叼著的那壹朵蓮花行三跪九叩之禮,然後騰空而起,輕輕巧巧的落在了那壹朵盛開的紅蓮上。
千瓣紅蓮,中間蓮臺方圓不過三丈,壹名生得姿容絕美、端莊神聖的女子,靜靜的盤坐在蓮臺正中。
她發髻高挽,壹裘白裙,通體披掛著無數瓔珞寶珠,左手托壹凈水缽盂,右手結不動印,輕輕向前點出。
女子雙眼緊閉,暴露在外的、白皙潤澤如象牙的皮膚上,密密麻麻盡是裂痕。
壹如壹尊被不小心打碎的白瓷寶瓶,卻因為某種奇異的力量,依舊緊緊的粘合在壹起。
她的右手不動印前,壹縷淡淡的紫色光氣若隱若現。
光氣長不過三寸,比頭發絲還要細千百倍。
壹股可怕的淩厲鋒芒,不斷從那光氣中緩緩滲出,壹點點的侵蝕著女子的軀體。
道人、壯漢、和尚飛身上了蓮臺,他們凝氣、屏息,戰戰兢兢的看向女子指尖的那壹縷紫色光氣。
‘啵’的壹聲脆響。
紫色光氣悄然崩碎。
女子通體披掛的瓔珞寶珠同時‘哢哢’碎裂,各色碎片‘劈裏啪啦’的灑了壹地都是。
‘哢嚓’壹聲,下方支撐這壹座紅蓮的四面八臂巨漢的軀體,驟然裂開了七八條從頭到腳、幾乎將整個身軀撕裂的巨大裂口。
伴隨著刺耳的碎裂聲,下方的石道人通體,也不斷出現壹條條大大小小的裂痕。
道人微笑,用力揮動了壹下手中玉簫:“擋住了!”
壯漢狂笑,他原地跳起,在空中翻了三個跟頭:“哈,擋住了!”
僧人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向那渾身密布無數裂痕的女子頂禮膜拜了下去:“善哉,擋住了。”
道人微笑,搖頭,向那盤坐在蓮臺上的女子稽首壹禮,然後腳踏清風,飄然回到船頭:“清風,明月,速速歸去。我等道途,成矣!”
那大漢帶著壹道狂風從天而降,重重的砸在青銅巨舟的船頭。
他手舞足蹈的大吼:“速速歸去,速速歸去。嘻,牛鼻子,死禿驢,這道途,還是要爭壹爭。”
數百彪猛大漢齊聲狂笑,笑聲中,青銅巨舟急速調頭,帶起壹道狂飆急速遠去。
和尚站在蓮臺上,俯瞰著兩條遠去的舟船,輕輕的搖了搖頭:“妳等且去,卻也不急壹時。我教先賢骸骨,自當恭迎回山則個。”
和尚微笑,搖頭,然後再次向那女子頂禮膜拜,喃喃念誦壹篇超度經文。
兩條舟船已然遠去,視野中再不見絲毫蹤影。
和尚從袖子裏取出壹塊金色錦緞,又朝著女子拜了又拜,畢恭畢敬的走到她身前,正要捧起她的身軀,壹聲輕笑突然從他身後傳來。
‘噗嗤’壹笑,聲音甜美而柔媚,端的是銷魂蝕骨。
和尚瞳孔驟然壹縮,就聽到身後壹聲嬌滴滴的呼喊聲傳來:“相公,我們配對耍子來?”
漫天七彩虹霓緩緩旋轉。
洋面上,朵朵冰晶白蓮輕輕對撞。
和尚壹聲淒厲的慘嚎響徹雲霄,然後再也沒有半點兒聲息。
巨大無比的屍道人、身軀魁偉的四面八臂巨漢、蓮臺上的女子,同時在和尚的慘嗥聲中崩塌、瓦解,墜入深淵。
微風吹過,寒氣萌發,洋面上朵朵白蓮凝聚。
銀藍色洋面上,映出了壹雙艷紅色的繡花鞋。
楔子 學正的哀鳴
江山大雪,雪籠鎬京。
萬古名城鎬京,乃十八朝之古都,世間城池,尊貴莫過於它,風流自然也莫過於它。
鎬京城內,縱橫各四十九條人工城內運河,將四四方方的鎬京城,分成了兩千多個大小不壹、同樣四四方方的坊市。
鎬京宮城,當今天子之居所,就在城北四條運河圍繞之中。
距離宮城最近的,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四大坊,這四大坊內,盡是大院朱門,裏面住的,要麽是皇親國戚,要麽是開國元勛。
民安坊,最西北角,距離宮城最近的區域,壹座老大的宅院被青松翠柏環繞,饒是寒冬臘月遍地雪白,整個占地上千畝的宅院依舊綠意蔥蘢,朱門、碧瓦、白墻、綠樹,通體散發出壹股子古老尊貴的味兒。
這是萊國公府,大胤武朝開國武勛之家。
近些年來,萊國公府族中兒孫多不成器,略有些走下坡路。但,老祖宗豁出去性命打下的家底子放在那裏,縱然稍有破落,那頂級豪門的氣派,卻是絲毫不墜。
萊國公府東北角,祖宗祠堂的隔壁,圈出了老大壹塊四四方方的地盤。
這裏建了幾座四平八穩的大瓦房,壹律是水磨青磚鋪地,雪白的細紙糊墻,天棚是用帶香味的細木條拼織而成,用木條的天然條紋,拼出了偌大壹副鯉魚跳龍門的圖像。
大瓦房四壁,都有澄透的大水晶窗,天光透過大塊水晶照了進來,屋子裏絲毫不顯昏暗。
偌大的房間下面,燒了火龍,大冬天的,屋子裏依舊是熱氣騰騰暖和得緊。
這裏,就是萊國公府的族學。
萊國公府,每年在族學裏灑下大把銀子,聘了壹些頗有名聲的先生,但凡壹應萊國公府的直系旁支,乃至親眷親友,所有子弟年滿五歲後,都可來族學讀書。
壹間大瓦房中,壹張張書案擺放得整整齊齊,書案上堆積著各色書本,放著文房四寶。
書案後,壹張張凳子上,端坐著萊國公壹脈,年齡從十四歲到十八歲的壹眾年輕族人。教室寬敞,空間極大,萊國公壹脈適齡的年輕族人,總數將近兩百,悉數在這教室裏坐著。
盧仚滿頭長發紮了個大馬尾,穿著壹件青布的對襟大棉褂子,雙手揣在松松垮垮的袖子裏,坐在房間的最後壹排角落裏,透過水晶窗,看著對面教室屋檐上幾只蹦跶來去的麻雀。
已然臘月,臨近小年,族學壹年的課程算是到了頭,今日之後,就是長達壹月的冬假。
兩日前,族學組織了年底的考評,今日正是出成績的日子。
教室的最前面幾排,那些個出身萊國公府旁系,還有幾分上進之心的小子,正緊張兮兮的看著前方講臺後的族學學正。
教室的中間位置,十幾個身穿綾羅綢緞,身邊有小幺兒伺候著的直系公子,正猶如壹攤豬肉壹樣癱在座位上,絞盡腦汁的琢磨著稍後去哪裏、找哪個、做什麽有趣的消遣。
教室的最後幾排,也就是和盧仚比鄰的那幾排位置上,壹些同樣出身旁系,但是家中頗有幾分財力、勢力的小子,連同壹群來族學蹭讀書的親友子弟們,壹個個嬉皮笑臉的做著鬼臉,用只有他們自己知曉的暗號交流著。
偶爾,可以聽到他們的幾聲低聲笑語。
比如說,‘小桃紅的胸脯’、‘小柳綠的粉臀’、‘某位嬤嬤好腰力’、‘哪位大茶壺養得好大龜’等等。
端坐在講臺上的族學學正,乃是萊國公府的近支族人,年近四十的盧俊。
十年前,盧俊被萊國公府舉了孝廉,得了官身,很是氣派過壹段日子。但是好景不長,在任上有了巨大的錢糧虧空,卻不知那公庫錢糧究竟去了哪裏,自己又沒有力量填補窟窿,壹朝事發,差點兒就丟了腦袋。
虧著萊國公府的關系,盧俊倒是沒有被定罪,但是官職卻是丟了。
萊國公府免了盧俊的罪,卻不會替他填窟窿。
而當今天子,卻是壹個極看重錢財、極會經營斂財的奇葩。
盧俊身上背著巨大的錢糧爛賬,除非他補齊了窟窿,否則終身復起無望。
所幸盧俊在萊國公府中,和幾個正房直系的老爺有些交情,他也有幾分文章華彩,也就委委屈屈的進了族學,承擔起為萊國公府教育子孫、培養人才的重任。
生得頗有幾分英俊清秀,兩側鬢角略顯花白的盧俊也懶得管下面那些胡鬧騰的小子。
國公府的直系公子們,他不敢管。
那些不成器的旁系子孫和外來戶,他懶得管。
前面這幾排坐著的,還有幾分上進之心的小子,不需要他管。
懶懶散散的吐了壹口氣,端起小紫砂茶壺抿了壹口老白茶,盧俊慢悠悠的從講臺下面,抽出了壹個水牛皮制成的書囊,取了厚厚的壹疊考卷出來。
“今年年試,成績大體,和往年相仿。”
“爾等,切要銘記先祖富貴得來不易,需要勤勉讀書,切不要墮了涇陽盧氏萊國公府壹脈的赫赫威名。”
“哪,盧遜,上上。”
“哪,盧謙,上中。”
“哪,盧慎,上下。”
盧俊慢悠悠念出族學壹眾小子的年考成績,那些小子無論直系、旁系、外來戶,壹個個走上前來,接過盧俊手中考卷,或者喜笑顏開、或者嬉皮笑臉、或者愁眉苦臉、或者混無所謂的回到座位。
盧俊壹個壹個名字念著,到了最後,他抖了抖手中最後壹張卷子,換了壹張嘴臉:“盧仚,下下。比起前兩年,妳是沒有絲毫進展。看看妳最後壹篇最緊要的道論,妳又是答非所問,壹派胡言。”
盧俊用力敲了敲講臺,聲色俱厲的指著面無表情的盧仚呵斥道:“妳前年如此,去年也是如此,今年還是如此。妳這般下去,可對得起族裏每月補貼的銀兩、米糧麽?”
盧俊盯著緩緩站起身來的盧仚,厲聲道:“這世道,文教弟子最是尊貴,讀書做學問,才是真正的光明前途。這學問上的勾當,其他盡是基礎,唯有道論才是青雲大道。”
“任憑妳生得油頭粉面,壹副好皮囊,做不出好的道論來。嚇!”
盧俊將手中卷子,輕飄飄的往前壹丟,任憑其落在了地上。
他指著盧仚,語氣越發激烈的大聲訓斥:“壹年又壹年,壹年又壹年,年年不見長進,可見妳是個廢物種子,只會給涇陽盧氏丟臉的腌臜廢物。”
盧俊的罵聲越來越激烈,口水星子噴出了老遠。
盧仚輕咳壹聲,緩步上前。
課堂中驟然靜了壹靜。
無論是公府的公子,還是那些遠親近親,所有人都擡起頭,看著身高近九尺,比尋常人魁梧、精神許多的盧仚。
盧仚撿起了地上的卷子,將其卷成了壹個圓筒,好似握著壹根棍棒壹般,輕輕的敲擊著自己的大腿。
他帶著笑,不斷的向盧俊點頭:“先生責怪的是。”
盧俊不為盧仚的笑容所動,他的訓斥越發的尖酸,刻薄,甚至是有點惡毒了。
“以我看來,妳竟是不用讀書了。”
“妳若是舍不得族學裏每月發放的銀錢、糧食,妳幹脆奏明了大老爺,出去做點活計謀生,豈不是比在這裏虛度時光來得好?”
“妳留在族學裏,不僅僅是自己丟人,竟是連盧氏族學都被妳牽連,受人嘲笑了!”
“偌大的鎬京,這麽多大家大戶,哪家族學,有妳這般連續四年,都是下下考評的蠢貨?”
“因為妳,我出去和同年們飲酒,竟都是丟臉的了。”
“好在妳阿爺死得早,妳爹或許也已經死了,不然見妳這般模樣,豈不是生生被妳氣死?”
盧仚目光清幽如寒冰,面帶微笑,靜靜的向盧俊稽首行禮,轉身走回了自己座位上。
見到盧仚這等模樣,盧俊的訓斥更是猶如江水般滔滔不絕,差點就是破口大罵起來。
族學裏,那些盧氏嫡系的公子哥,還有那些頑劣的旁支、外戚們,壹個個指著盧仚‘嘻嘻哈哈’,盡情的配合著盧俊取笑他。
當天夜裏,萊國公府族學的壹應大小學生,湊了壹筆銀錢,在民安坊東面,隔了壹條城內運河的安樂坊,最大的壹棟酒莊‘和風細雨樓’中,辦年底謝師宴,請族學的壹眾先生,以及學正盧俊和幾位族中學監大吃了壹頓。
酒宴未完,壹如前兩年,盧仚推辭不勝酒力,悄然離席。
酒宴畢,盧俊和壹眾先生呼朋喚友,又跑去和風細雨安樂樓附近的明月閣好生戲耍了壹通。
深夜時分,喝得酩酊大醉的盧俊離席,拒絕了身邊的秀女攙扶,搖搖晃晃的,徑直壹人去外面更衣。
驟然間壹聲慘嚎沖天而起,盧俊的哭喊聲響徹明月閣。
“我的腿,我的腿,腿,腿……這地,怎生這般溜滑?”
隱隱,有人驚嘆:“這,這是第三次了!盧兄,何其黴運?”
楔子三 夫人的哀鳴
安樂坊就在民安坊的東面,兩個坊市間就隔著壹條人工運河。
和民安坊不同,民安坊住的都是皇親國戚、開國元勛,而安樂坊裏的住戶,大半都是後來的國朝新貴。
天恩侯,就是這般的新貴出身。
因為極受天子恩寵的緣故,天恩侯府的規模,甚至比普通的國公府還要大了不少。
同樣是占了安樂坊的北面,千多畝大小的府邸建築極盡壯美。
只是,和民安坊的萊國公府相比,天恩侯府院子裏的青松翠柏的樹幹細了不少。萊國公府院內栽種的各色梅花,千年老梅的樹幹動輒水缸粗細,而天恩侯府家種的梅花,壹顆顆瘦仃仃的就只有胳膊大小。
除了樹,天恩侯府的院墻下方,壹塊塊精美的院墻石基上雕刻的花紋也都清晰得很,透著壹股子新銳的煙火氣。
而萊國公府的院墻,那些石刻的花紋早就密布青苔,風吹雨打過的痕跡,自然帶著壹份歷史積澱的豪門氣象。
壹大早的,天剛蒙蒙亮,天恩侯府的主婦,侯夫人胡氏就打扮整齊,氣喘籲籲的,在兩個小丫鬟的攙扶下,有點艱難的爬上了侯府後花園最高的壹座樓閣,伸長了脖子朝著西邊眺望。
萊國公府在民安坊的位置,和天恩侯府在安樂坊的位置相對,兩者之間,隔了壹條人工運河,以及大半個民安坊。
就算是天氣最好的時候,站在這閣樓上,也看不到萊國公府的動靜。
更不要說,如今這漫天飄雪、彤雲密布的天光,胡夫人只能看到已經封凍的運河中間,壹隊隊運輸物資的雪橇,以及壹群群在冰面上打洞釣魚的頑皮小子。
就連運河對岸的那條密布酒肆飯莊的大街上的動靜,以胡夫人的眼力,也是看不清楚的。
只是,胡夫人這些年,就是養成了這毛病。
每天早上,她不到這樓上望壹望萊國公府那邊的動靜,她壹整天就連吃飯都沒味道。
用手扶了扶頭上沈甸甸的金步搖,胡夫人緊了緊身上裹著的火狐貍皮的大氅,有點愁眉苦臉的嘆了壹口氣:“這富貴啊,別人家,怎麽就這麽富貴呢?”
兩個小丫鬟不敢吭聲。
自家夫人惦記著萊國公府那邊的家當,也不是壹年兩年了。
可是,天恩侯雖然是出自萊國公府,但是如今已經開府別居。雖然是涇陽盧氏的後人,卻早已和萊國公府分家了。
除非萊國公府長房直系那壹脈的男丁死得幹幹凈凈,否則萊國公府那麽大的家當,怎麽也輪不到天恩侯府惦記的。
那份金山銀海壹般的家當。
嘖嘖。
兩個小丫鬟盤算著自家夫人往日裏的為人,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將腦袋深深的低了下去。
“哎,這份富貴啊。”胡夫人咬牙切齒的朝著萊國公府的方向發了壹陣狠,用力的跺了跺腳:“叫管家、管事、賬房們都過來,這都快小年了,這年底的總賬,得好生給我報個清楚了。”
說到‘總賬’二字,胡夫人眼睛驟然暴亮。
她語氣幽幽的問身邊的兩個小丫鬟:“妳們說,咱家每年年底的賬本,就這麽幾寸厚。”
“聽說,他們家每年年底匯總的賬本,厚得有五六尺。”
“這麽大的家當,他們怎麽就消受得起呢?”
兩個小丫鬟,越發不敢說話。
半個時辰後,天恩侯府的大廳裏,傳來了胡夫人惱怒的呵斥聲。
“這家綢緞鋪,今年的利潤比去年少了整整八百二十貫,這錢去哪裏了?拖下去,著實、用心、仔細的打,這錢去了哪裏,壹分不少的給我追回來。”
“這三家糧店,和去年相比,倒也沒甚出入。今年的利潤,比起去年,倒也差不離。”
“可見妳們這三家掌櫃,今年是沒有用心做事。怎麽壹點利潤都沒增加呢?”
“得了,也就不打妳們了,可是也別想什麽獎勵了,滾回去,開年了好生、用心、努力的做事。明年若是還是如此,小心妳們的孤拐。”
“嗯,其他的倒也不錯。這珠寶店倒是賺了不少,哎,居然比去年多賺了壹萬八千貫!哎,哎,可不要說夫人我虧待下人,妳們都是自家的家生子兒,夫人我最是慷慨、公道、賞罰分明,對妳們,可是從來沒話說的。”
“妳這大掌櫃的,妳,嘖,這年月,錢難賺啊,妳,夫人我做主了,賞妳二十,不,十貫,回去好生過個肥年。”
“這酒樓……”
“這醋鋪……”
“這布莊……”
“這柴店……”
“這牙行……”
“這客棧……”
“這莊子……”
忙碌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時分,胡夫人終於心滿意足的拍了拍手:“好了,安了,妥了,來人啊,把各個鋪子繳上來的銀錢,好生放入庫房。”
“妳們可得謹慎小心些,漏了壹個銅錢,小心妳們的孤拐。”
“今年年景不差,過年的時候,夫人我給妳們壹人做壹件新衣服,美不死妳們!”
“那布莊的庫存裏,有十多匹著了雨水的細布,雖然掉了點顏色,那怎麽也是精細的好東西,尋常財主都舍不得上身的,能拿來給妳們做新衣,整個鎬京,除了夫人我,哪裏有這麽慷慨的主家?妳們呀,就偷著樂罷!”
壹刻鐘後,天恩侯府的後院裏,胡夫人如死了親爹、親娘的哭喊聲沖天而起。
“殺千刀的啊,那個殺千刀的,妳怎麽又來了?”
“我的錢,我的錢,我的錢啊……”
“大前年來了,前年又來!”
“前年來了,去年還來!”
“去年來了,妳怎麽今年又過來了?”
“妳就不能換家人家偷麽?”
“盜亦有道,妳這是缺德啊,傷天害理啊,薅羊毛逮著咱壹家下死手啊!”
“我的錢,我的錢,我的錢啊,啊,啊,啊!”
“妳們這群沒用的廢物!”
“吃豬糠長大的賠錢貨!”
“活該被千刀萬剮的沒腦殼的!”
“侯爺讓妳們看家,妳們就是這麽看家的麽?”
“我的錢,我的錢,我的錢啊!”
“嗚嗚,嗚嗚,去報官,報官,拿老爺的名紮去報官!”
“多派人去!”
“多派人去!”
“敲鳴冤鼓!”
“叩獬豸鐘!”
“抓不到那賊人,誰也別想過壹個好年!”
大胤地理
大胤,鎬京所處中土祖州,為九州核心。
中土祖州,秉承天圓地方之規,四四方方鎬京城,為祖州之中心,而祖州則為‘人工’修整出的正圓形。
半徑三十六萬裏,純圓的祖州。
祖州邊緣,是寬達三千裏的‘祖州界河’,以此將祖州和東南西北四州分隔開。
東神州、西幽州、南蠻州、北冥州,位處祖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兩條‘人工’馳道十字交叉,連通祖州和周邊各州。
兩條馳道寬百裏,於鎬京匯合,通過祖州界河四座界橋,溝通四州。
兩條主馳道相隔若幹裏,就有寬度不同的副馳道向東南西北延伸開來,將大地切割成壹個個大小不壹的方格,大胤的州、道、府等行政單位,就依托大小馳道建立。
馳道和馳道交匯處,會有軍城聳立,屯紮重兵,鎮壓四方。
四座界橋的橋頭,則有四座巨型軍城屯紮無數兵馬,是大胤武朝威懾四方大州諸侯的重要手段。
這就是大胤的大概地理地貌。
至於馳道由誰修建,為何時至今日,歷經萬千年風霜雨露洗禮依舊光潔如鏡、寸草不生……這就等主角來回答吧!
附註:這是壹本仙俠文,所有單位,包括鎬京完全不符合常規的規模,每壹座坊市的大小,都以‘仙俠’的通行手段、交通方式為準。曾經,壹名普通的鎬京居民,都能輕輕松松的在數月內遊遍鎬京。
關於主角的名字:盧仚
仚:古同“仙”,人在山上,引申為高舉。
人在山上,就有壹種腳踏青山、淩駕其上的感覺,這是我選這個字的用意。
而主角為什麽要姓盧呢?
因為‘盧生’是蠻有名的,是忽悠過秦始皇的方士,這是仙俠文,所以,弄個和歷史上傳說的仙人、方士有關系的姓氏,我感覺是比較舒適的。
為什麽不用‘盧仙’呢?
因為‘仙’字太尋常了,作為壹個擁有數十萬族人的大族,盧仚的先輩中,定然有人用‘仙’做名字的。為尊者諱,和自家長輩起相同的名字,我琢磨著,大概是有點找揍的意思。
舉個不恰當的比方,明朝宗室的名字到了後期,壹個比壹個生僻,壹個比壹個奇葩,到了最後幹脆要憑空造字了,大體就有這方面的緣故。
而後面,我會寫到主角的爹叫做盧旵(chan)
旵:日光照。多用於人名。這是網上搜索的解釋,這個字的確是多用於人名的。
而主角的這位侯爺伯父叫做盧旲。
旲,有兩個讀音:[tái]:日光。[yīng]:大。用‘tai’這個讀音做名字,是為‘日光’。這就和主角老爹的名字能夠對應起來,兄弟兩都是‘日’字頭,而且都有日光的蘊意在內。
包括這壹代的萊國公盧昱,也是‘日’字頭,這就很對稱了。
嗯,為什麽天恩侯用‘旲’,取‘日光’之意呢?
什麽東西亮晶晶的,像是壹個太陽呢?
大家可以先猜猜,後面我寫到了再來解謎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