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不堪壹擊

　　壹座城該有什麽？
　　它應該有絡繹不絕進城或出城的人，有在街上來往穿行的商販，城裏有各家店鋪夥計在門口拉客吆喝生意，馬嘶騾叫驢撒歡，大人笑，孩子哭，男人抽婆娘，婆娘叉腰罵大街……
　　各種聲音都是城裏的風景，這才是正常的城池該有的模樣，絕非西州這般處處寂靜，透著壹股子末日絕望的蕭落感。
　　李素是西州別駕，這座城裏排名第二的大人物，雖然曹余沒給他安排任何職司，可他畢竟是李世民親旨禦封的別駕。
　　壹邊走，壹邊看，城裏每個角落，每個細節，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被李素收入眼底。
　　想起曹余坦言西州危若累卵的局勢，李素心裏漸漸開始著急了。
　　群狼環伺的環境裏，西州如今尚在大唐的掌握中，憑的無非是貞觀六年李世民平滅東突厥之余威，令西域諸鄰國小心翼翼不敢妄動，如今各鄰國軍隊喬化成盜匪，在西州轄內處處搶掠，這些舉動很明顯是在試探大唐的反應，看看大唐容忍他們的底線在哪裏。
　　李素非常確信，再過不久，西州的局勢即將有巨變，西域諸國特別是高昌和突厥對大唐懷恨已久，久抑的矛盾必然會在某個時刻爆發，那時的西州，該如何自守？靠那四面低矮的土城墻和僅僅兩個折沖府不到三千人的將士嗎？
　　“那兄，陪我去城墻那裏四處看看如何？”李素笑道。
　　那焉楞了壹下，然後笑道：“李別駕有此雅興，小人自當奉陪。”
　　於是那焉前頭引路，領著李素朝城墻走去。
　　穿過壹條筆直而簡陋的南北大街，那焉領著李素以及隨同的蔣權，王樁，鄭小樓等人來到南城墻下，此時已是傍晚時分，落日的余暉灑在城墻的夯土上，罩上壹層金黃色的光芒，迎面吹拂而來的熱風夾雜著幾許黃沙塵土，給這座孤城平添幾分蒼涼遺世的蕭然。
　　城墻下，李素神情凝重，註視著這面由夯土和沙粒砌成的墻，久經歲月風霜後，墻面很多地方已開裂，註視良久，李素忽然伸出手抓向墻面，微微壹使勁，便抓下壹把黃土。
　　看著手裏的黃土化作粉塵隨風飄逝，李素的神情愈發陰沈了。
　　這樣的城墻，能防住誰？壹輪忘死的沖鋒，再加壹根攻城木樁，便足以破城了。
　　西州看似堅固，近看其實脆弱得不堪壹擊，如今沒被敵人攻破，靠的不是防禦和戰力，而是曾經的大唐余威，而余威，畢竟只是曾經，很快就會失效，當異國外族的軍隊有壹天集結於西州城外，那時便是西州真正的末日了。
　　神情陰沈地靜立城墻前，不知過了多久，李素忽然笑了：“那兄，妳走南闖北，見識最廣，走過的城池也最多，能否告訴我，這面城墻如何？”
　　那焉露出苦笑，嘆道：“李別駕其實心裏已很清楚了，何必問小人？”
　　李素笑了笑，轉過頭望向蔣權，蔣權的神情比他更陰沈，他是右武衛的果毅都尉，平日所見者皆是長安禁宮固若金湯的城高墻堅，何曾見過如此破敗脆弱的土城墻？他是武將，武將比誰都清楚壹面如此脆弱的城墻代表著什麽，若遇外敵攻城，為了守住這面破敗的城墻，不知要多付出多少將士們的生命。
　　看著蔣權難看的臉色，李素笑問道：“蔣將軍覺得如何？”
　　蔣權重重怒哼壹聲，把頭扭過壹邊，道：“破爛貨而已。”
　　李素沈吟片刻，道：“若有壹萬敵軍攻此城，以蔣將軍之力，能守幾日？”
　　蔣權哼道：“若是此城別的武將守城，此城撐不過壹日，若換了末將守城，頂多能守三日。”
　　李素眨眨眼：“三日後呢？”
　　蔣權重重地道：“城破，人亡，唯死而已！”
　　李素靜立半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看著他時笑時陰的臉色，眾人皆不敢言語。
　　許久以後，李素又從城墻上抓了壹把黃土下來，雙手慢慢地搓動著，黃土眨眼間在李素手中化為細細的塵土，隨風飄遠。
　　李素哈哈壹笑，拍了拍手，道：“走，回營。”
　　……
　　李素是凡人，也是懶人，來到這個世界，他只想平凡安逸地活到老，壹輩子最大的理想是躺在鋪滿錢的床上懶散至死。
　　壹個平凡懶散而且沒有多大野心的人，連富貴功名送到他面前他也懶得用手去接，然而，這個平凡懶散的人也是有底線的，底線很低，低到不可想象，那就是保持呼吸不斷氣，壹直到七老八十，最好壹百歲時呼吸還沒斷，那就謝天謝地了。
　　看，這麽低的底線，應該很接地氣很貼近現實吧？
　　然而身在西州，西州的局勢和現狀很明顯觸犯到李素的底線了，李素左盤算右盤算，以如今的局勢和現狀來看，要保持呼吸到八十歲，似乎很難，壹旦有外敵入侵，李素的呼吸大抵在十七歲時便會停止了，亂軍陣中很有可能會被敵人壹刀剁了腦袋。
　　與那焉道別後，李素領著蔣權，王樁，鄭小樓三人往城外營地裏走，壹路沈默，氣氛壓抑。
　　走進營地轅門，值守將士朝李素等人按刀行禮，李素淡淡點頭回應。
　　蔣權壹肚子的話憋了壹路，眼見李素要回帥帳了，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李別駕今日特地巡察城墻，是否有意重建它？”
　　李素腳步壹頓，轉過身看著他，笑道：“蔣將軍覺得重建壹座城池的城墻，首先需要什麽？”
　　蔣權不假思索道：“需要磚，還有青石，糯米汁，沙土……”
　　說了壹大串，李素卻笑瞇瞇地搖頭：“磚，青石這些東西，它們不會憑空而降，所以，重建西州城墻首先需要壹樣很重要的東西……”
　　蔣權愕然：“什麽東西？”
　　李素嘆道：“首先當然需要錢啊，吃飯要錢，喝酒要錢，建城墻當然也需要錢，沒錢誰陪妳玩？蔣將軍難道經常在長安城裏吃霸王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