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壹章 攻守鏖戰（下）

　　“固守”二字害死人，說到“守”，便是龜縮在城裏，傻乎乎等著別人來攻，傻乎乎在城頭跟敵人玩命，最後傻乎乎被敵人殺掉，死前還覺得自己死得特別高大偉岸，從來也不想壹想，如果守城的將軍能夠想出壹個避免或者減少傷亡的法子，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了？
　　幸好李素沒那麽傻。
　　“守”的意思，不僅僅是被動防禦，“守”是目的，不是過程，城池不失便達到了“守”的目的，至於過程，大可推陳出新，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讓敵人被自己牽著鼻子走，才是戰爭的王道。
　　蔣權是個不錯的將領，不但個人武力高，操練兵馬也是行家，更重要的是，曾經在右武衛禁軍裏接受的洗腦教育很徹底，所以有壹顆又紅又專的心，為了陛下，幹什麽都願意，哪怕付出生命，也是無上光榮的。
　　老實說，要不是李素身邊缺人的話，還真想忽悠他渾身綁滿震天雷，頭上再系壹根紅布條，對敵營發起自殺式沖擊，運氣好炸死敵軍主將的話，這場戰爭說不定就結束了。
　　“改變戰術？咋改變？”蔣權撓頭。
　　李素收回仰望星空的文藝目光，咳了兩聲，道：“妳看啊，咱們如今城裏守軍只剩四千來人了，對吧？敵我雙方白天打累了，大晚上都在睡覺，對吧？”
　　李素說壹句，蔣權點壹下頭，畫面充滿了孺子可教的和諧感。
　　李素接著道：“要掌握攻守之戰的主動權，那麽，就不能被敵人牽著鼻子走，憑什麽他們吃飽喝足睡夠了，想什麽時候攻城就什麽時候攻城？憑什麽他們不跟我們商量壹下時間，說開打就開打？我不知道妳怎麽想的，反正我有壹種不被人尊重的屈辱感……”
　　蔣權：“……”
　　“所以，咱們現在要做的，是把主動權搶回來，由我們來掌握！以後我們說什麽時候打就什麽時候打，什麽時候該休息就什麽時候休息，他們要打或是要休息，得先看看咱們的臉色。”漆黑的夜色裏，李素眼中壹團火花壹閃即逝。
　　“李別駕，您還是直說吧，到底怎麽做。”
　　李素沈吟片刻，緩緩道：“今晚子時，妳領壹千將士悄悄由東門出城，繞城半圈後，向敵營發起奇襲，記住，多帶壹些震天雷，什麽都別管，點燃了往他們大營方向使勁扔……”
　　蔣權大吃壹驚：“襲營？這……李別駕，末將仔細看過，敵軍營盤紮得很穩當，主將顯然治軍有方，非無能之輩，夜晚大營明暗哨少說放出三裏之外，咱們壹千人襲營，怕是近不了敵營的邊啊……”
　　李素嘆了口氣，道：“誰叫妳沖進敵營去了？那不是送死麽？我只是讓妳繞營而襲，把他們都叫起床，教教他們何謂‘聞雞起舞’而已，震天雷會用吧？點燃了朝敵營方向壹扔，能扔多遠扔多遠，轟隆壹炸，呵呵，大家都失眠了……”
　　蔣權到底不笨，立馬明白了李素的意思，興奮地壹拍大腿，道：“原來是疲敵之策！好主意！”
　　李素搖頭：“是疲敵之策，也是疑敵之策。”
　　“何謂‘疑敵’？”
　　“妳領壹千人，每隔半個時辰或壹個時辰，便朝敵營扔幾顆震天雷，壹晚重復三四次，只聽到動靜，卻無實際行動，我問妳，妳若是敵軍主將和他麾下的將士，妳會怎麽想？”
　　蔣權瞇著眼，笑得很不善良：“我若是敵軍將士，壹晚反復經歷三四次大動靜卻毫無動作後，心中必然懈怠，以為對方只不過區區疲敵伎倆……”
　　李素點點頭，道：“不錯，所以鬧出三四次動靜，敵軍漸漸放松警惕疏於防範後，妳不妨領將士們來壹次真的，敵軍營盤紮在西面沙漠裏，妳領將士們繞個遠路，從旁邊繞到敵營後方，我這裏在城頭以鑼鼓吸引敵營註意，妳在後方猛地發起襲擊，襲擊也不必要殺進營裏，只消朝他們的營帳遠遠扔幾百個震天雷，扔完便跑，趕緊回城……”
　　蔣權聽完大喜，連連點頭不已。
　　李素笑道：“領兵打仗，其實我是外行，蔣將軍才是真正的將才，這些化外蠻夷雖然治軍有方，但對咱們中原傳下幾千年的兵法卻不壹定了解，兵法虛虛實實之道，他們不壹定懂，但妳懂。”
　　蔣權心悅誠服地抱拳，由衷嘆道：“難怪李別駕少年之齡能夠名滿長安，別駕委實才華蓋世，文武雙全，盛名之下果然無虛士，末將佩服。”
　　李素很久沒聽到誇獎了，聞言不由高興得眉開眼笑，只可惜蔣權這家夥誇人的篇幅太短，令他頗有意猶未盡之憾，沈默許久，見蔣權誇完這幾句後果然沒下文了，李素失望地嘆了口氣，忍不住幫他補充完善道：“……而且長得也很英俊，這個，妳剛才忘記說了。”
　　蔣權：“……”
　　“盛名皆是浮名，虛名，不提也罷，但長得英俊卻是實實在在的，看得見也摸得著，只見壹眼便忍不住心生喜悅……”
　　“別駕，李別駕……”蔣權不得不打斷李素沒皮沒臉的自我吹噓，滿頭大汗道：“別駕，離子時不遠了，末將這便去調動兵馬，準備出城。”
　　“啊，哦……好，妳去吧，小心保重，記住，萬不可擅闖敵營內，繞營襲擾便可。”
　　“是。”
　　……
　　這壹天註定不平靜。
　　白天不平靜，晚上也不平靜。
　　李素受夠了被動挨打的固守，所以他要改變。用兵壹道，以正合，以奇勝，應於西州防守，所謂“正”者，便是白天的正面攻守之戰，“奇”者，便是夜晚的襲擾敵營，疲敵疑敵之策。
　　子時，夜色愈濃，伸手不見五指。
　　蔣權集結了千人騎隊，馬裹蹄，人銜枚，東面的城門悄然打開了壹線。
　　值得慶幸的是，敵軍主將似乎也懂那麽壹點兵法，居然知道“圍三闕壹”的攻城手段，三萬大軍將南北西三面圍住，唯獨放開了東面，只遣了壹些常散軍士和斥候在東面嚴密監視，顯然敵軍主將要的只是西州這座城池，而不是最大限度的殲滅唐軍。
　　所謂“圍三闕壹”，就是圍住城池的三面，獨獨放開壹面，任敵人撤逃出城，若敵將存了全殲的心思，那麽那壹面“闕”的地方則必然埋伏下重兵，只待守軍撤逃出城後，找個風水好的地方把他們全滅了，若敵將心有顧忌，或是只想達到占領城池的戰略目的，那麽放開的那壹面便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逃生之路，任由守軍逃離。萬法妙用，存乎壹心。
　　這個做法其實也符合情理，西突厥與西域諸小國雖悍然出兵攻打西州，但對大唐的威名多少還是有幾分顧忌的，圍三闕壹的做法壹方面留條退路，削弱守軍誓死守城的意誌，二來也算是就坡下驢，希望唐軍識趣東撤，唐軍傷亡得越少，將來等李世民緩過勁後，他們也有轉圜的余地。
　　戰爭，從來都是政治的延續。
　　千人騎隊出東城門，無聲無息地在夜色下潛行，茫茫沙漠，廣袤無垠，避開巡行的敵軍斥候和散軍並不難，蔣權領著騎隊從東面繞出十裏開外，然後再折轉方向向敵營行進，壹路放馬疾馳。
　　夜風呼嘯而過，冰冷如水，蔣權身著鐵甲，迎著夜風，騎在馬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回頭再看看越來越遠的西州城池，城池的箭樓最上方，借著新月微弱的白光，依稀可見壹桿象征大唐的龍旗穩穩地插在箭樓頂上，倔強不屈地迎風招展。
　　蔣權心頭壹熱，扭過頭再望向敵營時，已是滿臉殺機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