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打破平衡

　　縣誌這東西每個縣都有，這是歷朝歷代編史的重要資料，每個縣衙都有專門的書吏負責編撰，妥善保存。
　　李素這幾天看的也是這個東西，有關晉陽歷史上發生的壹切，從魏晉到當朝，每年地方上發生的大事件皆有記載，這些記載都是最真實的，可信度很高。
　　壹閉關就是三天，發了癔癥似的昏昏噩噩，出了屋子都有點魂不守舍，典型的鬼上身癥狀，難怪李治和方老五等人驚慌失措。
　　李素沒理會眾人的擔憂，回房倒頭就睡，這壹覺睡得舒爽，壹睡就是壹整天，中間方老五端了飯菜過來，見李素睡得熟也沒敢叫醒，飯菜熱了壹次又壹次，就在李治和方老五拿定主意打算請大夫時，李素這才伸著懶腰，壹臉神清氣爽的出了房門。
　　守在門外的李治和方老五高興壞了，有種淚流滿面的沖動，上前正要問候，卻見李素擡頭望天，壹臉疑惑兼糾結。
　　“怎麽天黑了？醒得不是時候啊，生物鐘亂了……”李素喃喃自語：“要不，回去再睡壹覺？”
　　說睡就睡，扔下門口兩位正醞釀情緒準備煽情的家夥，李素轉身又往屋裏走去，顯然打算繼續大睡壹場。
　　“慢著！子正兄，再睡就死了，您先壹刀剁了我再睡！”李治急壞了，壹把拽住李素的衣袖。
　　“誰死了？”李素神色不善的瞪著小屁孩，王爺咋了？亂說話照抽，不信妳以後當了皇帝還會報復我。
　　李治陪笑，拽著衣袖的手卻絲毫不松。
　　“我死了，您再睡我就急死了，真的……晉陽如今烈火烹油，情勢迫在眉睫，您選擇在這個時候關上房門看書睡覺，是不是……呃，子正兄，我知道妳必有了計較，咱們壹起從長安出來的，有啥計較妳好歹先跟我說壹聲，讓我心裏有個底才是啊。”
　　可憐巴巴的小眼神，壹臉萌萌的哀求之色，眉眼間依稀跟小兕子有幾分相似，可愛得不要不要的。
　　李素指了指天，道：“天黑了，所謂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此時已是‘息’的時候……”
　　“妳大白天已息過了，實在不行，好歹留句話再息啊！”李治急了。
　　李素嘆了口氣，看來睡不成了。
　　招手喚過李治，李素笑著湊在他耳邊輕聲道：“殿下想想，如果妳是那幕後之人，當朝廷已遣重兵壓境，自己以前的部署謀劃全部打亂，這個時候妳會怎麽做？”
　　李治毫不猶豫地道：“投降朝廷，不能再執迷不悟，投降才是唯壹的出路！”
　　李素：“……”
　　願望不錯，三觀也正得不能再正，而且很耳熟，典型的警察與綁匪對峙的語氣，可惜代入感不強，太過理想化了，反正李素不覺得幕後之人會做這種選擇，事情已經到了這壹步，跟朝廷已是水火不容了，斷沒有回頭路可走，投降了也逃不過壹個死字，就算失敗也得硬著頭皮撐到親眼見到失敗的那天，然後再悲壯切腹抹脖子。
　　“殿下妳這麽說，咱們沒法聊啊……”李素嘆了口氣道。
　　沈吟片刻，又朝方老五招了招手，李素湊在他耳邊如此如此吩咐了壹番，方老五壹臉疑惑之色，擡頭看了看李素嚴肅的神情，二話不說領命而去。
　　“子正兄，子正兄，妳跟他說了什麽？快告訴我！”李治更急了，留給他的懸念壹樁接壹樁，小屁孩已有被逼瘋的傾向。
　　“沒什麽，叫他出去給我買宵夜。”李素淡淡扔下壹句便回房了。
　　“……妳騙我！子正兄快說，快說！”小屁孩壹路追進了屋內。
　　“哎，殿下，身上還有值錢的物事沒？我繼續給妳說三國演義如何？嗯，寫欠條也行……”
　　“好啊好啊好啊……”李治立馬將正事拋到九霄雲外，非常開心地點頭應道。
　　……
　　按理說，李績是長輩，也是領兵多年鬥爭經驗豐富的老狐貍，他既然來了晉陽，晉陽之亂該由他來處置更妥當。
　　可李績的態度很奇怪，他只負責統領兩萬並州兵馬，對晉陽的事從來不插嘴，哪怕被李素吊胃口憋得不行了的李治主動跑去請益求教，也被他哼哼哈哈地敷衍過去，壹副我只是來打醬油的作派，氣得李治每次悻悻而歸，第二天又賤兮兮地跑去繼續求教。
　　碰釘子的次數多了，李治自己不覺得，冷眼旁觀的李素卻看明白了。
　　他看出來李績並不打算參與此事，或者說，他應該秘密領了什麽旨意，任由李素和李治二人折騰，他卻三緘其口，不發壹語，李素相信，就算自己和李治面前有個大坑，李績也會眼睜睜看著他們壹頭栽進去，他頂多站在坑外保駕護航，不讓別人埋土，會不會幸災樂禍的笑則要看他的人品了。
　　李素看懂了，所以也沒有自討沒趣去求教什麽，每天和李績同住在縣衙內，聊天的內容基本都是吃吃喝喝還有天氣，絕口不提正事。
　　不得不說，跟李績聊天的感覺很不錯，李績讀過的書不少，至少比李素多，李素提起任何話題他都能非常完美地接過來，然後引經據典說得頭頭是道，搞得李素很沒面子，後來李素不得不拿出後世的壹些新奇話題，比如自由落體，比如圓周率，比如大唐之外有個到處都是野人土著的新大陸，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等等，這才換來李績的目瞪口呆，壹臉老蠢老萌的表情，令李素很有成就感。
　　“說話又是晌午了……”縣衙庭院裏的李績打了個呵欠，壹臉百無聊賴地瞥了李素壹眼，哼哼道：“小娃子胡說八道了壹上午，什麽新大陸，什麽咱們站在大圓球上，老夫情當聽了故事，現在故事聽完了，又到了吃飯的光景，下午怎麽說？咱們繼續坐這裏胡說八道？”
　　李素笑道：“伯伯您若願意聽，小子這裏還有壹肚子的胡說八道等著您，您信也好，不信也好，就當打發時間了。”
　　李績哈哈壹笑：“好個小混賬，把老夫當孩子哄了？說說正事，晉陽這麽個光景，妳到底怎麽打算的，老夫這兩萬兵馬駐紮城外，每天人吃馬嚼的，可不是小數目，軍中司糧官昨日來報，營中糧草只夠大軍十日所用，妳和晉王殿下耗得起，老夫可耗不起了。”
　　李素眨眼：“小子壹籌莫展，這不正等著李伯伯賜教嗎？”
　　李績怒道：“滾遠！滑不溜手的小混賬，等老夫抽妳呢？老夫只負責領軍馳援平亂，余者壹概不理，妳若有章程趕緊動起來，若沒有章程可別怪老夫心狠，明日便拔營回並州了。”
　　李素收起了笑容，嘆了口氣道：“李伯伯，小子其實也在等，您領軍多年，慧眼如炬，想必也看出來了，晉陽如今的情勢不妙，幕後之人與朝廷形成了壹個微妙的平衡，小子這幾日想盡辦法打破這個平衡，無奈破除不了，所以小子在等，等對方先把平衡打破，並州兵馬可不能走，您這壹走，晉陽的情勢只能是敵進我退了……”
　　李績嗤地壹聲，道：“平衡那麽容易打破，陛下也不會把妳遣來晉陽了，單純殺亂民誰不會？大軍到處，令旗壹揮，擋我鐵蹄者死，最難的便是眼下敵暗我明，殺又殺不得的景況，所以陛下和三省宰相才合計把妳派來處置，這事派德高望重的老臣來不合適，容易激起對方警覺，鬧起更大的民亂，長安城年輕壹輩裏，數來數去也就妳最精滑，誰都占不了妳的便宜，太子得罪妳妳都敢指使遊俠兒東宮門前殺人報復，殺了人以後還能堵得太子不敢聲張，面子裏子賺得足足的，晉陽這事挑妳來幹沒錯，朝廷肯定吃不了虧……”
　　李素嚇得冷汗直冒：“李伯伯您別亂說，什麽東宮殺人，小子完全不懂……”
　　李績冷笑：“敢做不敢當嗎？還真是油滑到家了，妳幹的那點事，長安城這些叔叔伯伯們誰心裏不清楚？當我們都瞎嗎？來了晉陽反倒蔫了，壹肚子壞水哪裏去了？妳到底在謀算什麽？”
　　李素飛快眨眼，嗯，東宮殺人什麽的，真的聽不懂，但晉陽的事可以說說。
　　“李伯伯耐心再等等，兩日內必有分曉，眼下這等情勢，幕後那個見不得人的人也該出手了，他壹出手，平衡必破，晉陽亂局可解矣。”
　　李績深深看了他壹眼，然後點頭：“老夫本打算提醒妳的，但妳既然胸有成竹，老夫也就不說什麽了，且看妳如何撥正亂局吧，並州兩萬兵馬隨時可為妳驅使。”
　　“小子多謝李伯伯。”
　　“別謝老夫，老夫也是奉旨而為，況且……”李績說著仔細端詳了他壹番，道：“況且，老夫見妳的模樣挺投緣的，說不出原因，就拿妳當了親子侄對待，妳的事，老夫不會慢待。”
　　二人正說著話，縣衙門外忽然踉蹌跑進來壹個人，此人卻是李家的部曲老兵，滿頭冒汗神色慌張，臉色有些發白，見了李素二人顧不得行禮，急聲道：“稟侯爺，大事不好了！咱們從晉州帶來的五千石糧食被人放了火，此刻火勢大起，無法撲滅，侯爺快去城外看看吧？”
　　李素和李績同時楞住，緊接著，李素眼中卻閃過壹絲笑意，扭頭看著李績笑道：“擇日不如撞日，李伯伯，對方果然先動手了，晉陽亂局可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