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難得善意

　　聖旨很隨意，沒有黃絹書就，沒有正式的“詔曰”，事實上宦官傳的只不過是李世民的口諭而已。
　　可是這道隨意簡單的口諭，卻將武氏從地獄拉回了人間。
　　垂頭望地，武氏靜靜地聽著宦官宣旨，久抑的眼淚卻壹滴壹滴落在地上。待宦官宣完旨，神情淡漠地轉身離去，武氏的眼淚仍未停下。
　　而那些掖庭的管事們，此刻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有的惶恐，有的慶幸，還有的閃過壹絲嫉妒與羨慕。
　　這個女人的命格實在是太硬了，淪入掖庭的女人此生再無翻身之日，可是，偏偏卻教她翻了身！這等命格，是怎樣的逆天啊。
　　混雜在諸多管事人群裏，當初那位要將武氏沈井的劉管事此刻卻面如土色，抖若篩糠。
　　那日武氏陰冷惡毒的目光，以及字字句句要“夷爾三族”的誓言仍在他耳邊回蕩，劉管事幾乎每天都在心驚膽戰中度過，今日，武氏終於得脫牢籠，那麽接下來呢？等待他劉管事的將會是怎樣的命運？當初她那句“夷三族”的誓言，她還記得嗎？
　　雖說是奉旨出家，可那是什麽性質的出家？公主身邊長隨侍奉的道姑啊，不出幾日討得公主的歡心，然後隨便歪壹句嘴，他劉管事的小命便休矣！
　　奮力分開眾人，劉管事壹個箭步沖到武氏面前，臉上堆滿諂媚的笑。
　　“啊呀！恭喜武才人，賀喜武才人，小人這裏給武才人道喜了，當初您入掖庭時小人壹眼便看出，武才人絕非凡人，遲早有壹日終會壹飛沖天，您瞧瞧，這不就沖天了麽？否極泰來，武才人往後呀，定然大紅大紫，富貴不可限量啊！”
　　肉麻的馬屁令其他的管事惡心想吐，可大家卻都堆著笑臉，非常認同地點頭。
　　武氏使勁吸了吸鼻子，擦幹了眼淚，擡起頭時，仍是往常明媚的模樣，朝劉管事嫣然壹笑，道：“妾身這些日子多謝劉管事的照拂了。”
　　劉管事神色壹僵，尋常的壹句話，他卻忽然覺得背後陰風陣陣，壹片森寒！
　　想哭，卻不敢哭，想求饒，卻期期開不了口，劉管事的笑容仍掛在臉上，可目光裏卻充滿了哀求之色。
　　武氏卻笑得無比嬌媚，壹壹謝過道喜的眾管事後，猛地伸手，揪住劉管事的前襟，將他拉到身前，武氏笑容依舊，語氣卻陰冷如冰。
　　“劉管事，還記得我當初的誓言麽？”武氏湊在他耳邊輕語如蚊訥。
　　“武，武才人……求您饒，饒小人……”劉管事兩腿打起了擺子。
　　武氏咯咯壹笑，放開了他的前襟，甚至細心地為他拍平了胸前的褶皺，壹邊拍壹邊輕聲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女子也應恩怨分明，劉管事，妳呀，要好好的活著，睜大妳的狗眼，看看我今生能走到哪個位置，還有，活也不能活得太舒心了，妳要時時刻刻懸著心呀，否則不小心掉進井裏淹死了，妾身可就太失望了……”
　　劉管事兩腿壹軟，終於克制不住地跪在地上，額頭冷汗如漿，臉色壹片蒼白。
　　武氏冷笑看了他壹眼，然後輕輕憚了憚手，仿佛拂去了肩頭的壹粒塵埃。
　　扔下壹眾違心道賀的管事和面無人色的劉管事不理，武氏轉身走進殿內。
　　殿內，杏兒滿臉雀躍，像只歡樂奔跑的小鹿，不停在武氏身邊打著轉兒，模樣比武氏還興奮。
　　“武才人，您終於遇到了貴人，能離開掖庭了，杏兒給您道喜！”
　　面對毫無心機的杏兒，武氏終於綻開了真誠的笑靨，撫了撫她的頭，笑道：“沒聽到旨意麽？其實離開掖庭也是去當道姑，以後我再也不是什麽武才人，而是出家人了。”
　　杏兒笑道：“當道姑有何打緊，只要能離開掖庭，縱然當個叫花子也樂意的，武才人您不是凡人，杏兒知道您遲早會壹飛沖天的。”
　　這句話跟剛才劉管事說的簡直壹模壹樣，可這次武才人非常領受，笑著揉了揉她略顯豐腴的臉，寵溺地嘆道：“杏兒，妳只記得跟我道喜，難道不知我若走了，從此掖庭便只剩妳孤零零壹人了麽？”
　　杏兒這才神情壹黯，道：“武才人能出去，奴婢為您高興呢，至於杏兒，落葉壹般的人，風吹往哪裏，杏兒便去往哪裏，不礙的。”
　　武氏心中頓時泛起無盡的柔意，幽然嘆道：“妳年歲比我小，可妳卻能看清聚散離合，比我更有悟性……”
　　語聲越來越輕，武氏精心描塗過的臉上露出猶豫掙紮之色。
　　把杏兒帶走，實在不妥當，如今武氏自己也是無根的浮萍，要看人臉色才能活得更好，今日貴人伸手將她拉出了掖庭，若自己帶上杏兒，難免會給貴人壹種不知輕重的印象，對她往後的日子頗多不利。
　　可是……縱然心性再冷漠，她與杏兒這些日子相處，終歸是有幾分溫情的，若舍她而獨自離去，將她留在這吃人地獄般的掖庭裏，她壹個小小的姑娘能活得過幾日？
　　權衡，猶豫，掙紮，最後武氏狠狠壹咬牙，做出了生平第壹個利人損己的決定。
　　“杏兒，我曾經說過，妳我是姐妹，壹輩子的姐妹，這句話妳還記得嗎？”
　　杏兒黯然點頭。
　　武氏笑了，撫著她的秀發道：“所以，姐妹壹輩子都是要在壹起的呀，做姐姐的怎會把妹妹獨自扔在這個地獄般的冷宮裏呢？”
　　杏兒赫然擡頭，神情布滿了不敢置信：“武才人的意思是……”
　　武氏笑著攬過她的腰，道：“我們姐妹呀，這輩子便相依為命吧，此生我不知會走到什麽位置，或許真的將在那座道觀裏陪伴公主至老，但不管在哪裏，都比留在掖庭強，杏兒，今生有我壹口吃的，絕不會少了妳。”
　　杏兒盯著武氏久久不語，隨即豆大眼淚巴拉巴拉落下來，最後索性張大了嘴，嚎啕大哭起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貴人等著咱們呢，記住，今生我們要相依為命哦，杏兒，妳不可負我，否則，我必先負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