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兵不厭詐

　　趙鑫想了想，忽然反應過來，楊旺不就是楊铦之子嗎？長安第壹權貴楊家的子弟，他會有什麽事來找自己？
　　他不敢怠慢，連忙出門施禮道：“原來楊使君，不知找我何事？”
　　楊旺打量了眼前這個趙鑫壹眼，個子瘦小，小鼻子小眼睛，壹臉的勞碌苦命相，滿臉皺紋，楊旺心中不由有些瞧他不起。
　　“沒什麽事，我想請趙署令去喝壹杯水酒，有件小事想求幫忙，給個面子吧！”
　　兩人的官職都是署令，但趙鑫是正八品上階，而楊旺是從七品下階，從官職上看，楊旺比趙鑫還要高上半級，但這還不是他們之間的差異，真正的差異是：楊旺是當朝第壹權貴楊家子侄，今年只有二十六歲，前途無量，而趙鑫卻家境貧寒，今年已經五十四歲，升遷無望。
　　趙鑫著實不理解楊旺為何會來找自己？不過人家既然已經說出給面子的話，若不去就真的不給面子了。
　　“那好吧！我願陪楊使君壹行。”
　　此時已經下朝時分，皇城周圍的小酒肆中擠滿了下朝前來喝酒的官員，這是長安朝官的傳統，下朝之後不急回家，先和同僚來酒肆喝幾杯酒，也有地方官請京官喝酒求辦事的，高品權重的官員去檔次較高的胡姬酒肆，官微卑小的官員則來低檔次的小酒肆。
　　楊旺兩人來到了壹家叫灞橋秋月的小酒肆，位於務本坊，楊旺是這裏的老客，夥計見他到來，連忙將他請到裏面。
　　壹進酒肆，喧雜吵嚷之聲便撲面而來，小小的酒肆裏擠滿了酒客，壹名姿色已衰的胡姬拎著酒壺在客堂中賣酒，十文錢壹杯酒，當然買酒客們也可以隨意在她身上揩油。
　　“楊爺！您的位子給您留好了，除您之外，誰都不給坐。”
　　“不了！今天我想坐單間，有沒有了？”
　　“楊爺抱歉，實在沒有了。”
　　“那好吧！還是老位子。”
　　楊旺無奈，只得帶著趙鑫來到壹個靠窗的位子前坐下，這時，他們身後也跟來壹人，年紀很輕，精神飽滿，身體十分魁梧，此人就在他們身邊很近之處坐了下來。
　　楊旺點了七八個菜，要了兩壺酒，楊旺給趙鑫倒了壹杯酒笑道：“聽說趙署令已經很久沒有出來喝酒了，是吧！”
　　趙鑫不及答話，他端起酒杯‘吱！’的壹口喝了，瞇著眼咂了砸嘴，好酒啊！他已經整整壹年沒有喝酒了，老妻身體不好，是個藥罐子，小兒子又不肖，嗜賭好酒，妻子要喝藥，他就只能不喝酒了，這醇美的酒味讓他期盼已久。
　　趙鑫壹口氣喝了三杯酒，這才苦笑壹聲道：“不瞞楊使君，家境窘迫，我已經壹年沒有喝酒了。”
　　楊旺端起酒杯眉毛壹挑道：“趙署令好歹是八品京官，怎麽混得如此不濟？”
　　“哎！”趙鑫長嘆壹聲，搖頭不語，楊旺見狀便笑道：“來！來！不說這些掃興話，吃菜，喝酒！”
　　兩人又喝了幾杯酒，吃了些菜，趙鑫這才想起自己與楊家素昧平生，他為什麽請自己喝酒？說有事求自己，會是什麽事？
　　“楊使君，妳剛才說有事找我，有什麽事？”
　　楊旺笑了笑道：“我其實是想請趙署令替我弄幾件兵器。”
　　“弄兵器！”趙鑫失聲叫道。
　　“噓！”楊旺噓了壹聲，向兩邊看了看，周圍都在喝酒聊天，沒人註意他們，他們身後倒有個年輕人，但也在拼命喝酒，根本就沒註意他們在說什麽。
　　楊旺連忙低聲道：“小聲壹點。”
　　趙鑫點點頭，連忙小聲道：“兵器都壹壹造冊，現在還不行，等有損壞兵器送來時，我換幾件好兵器出來給使君就是了，至少要到月底才有。”
　　楊旺笑道：“其實我不是要兵器，我是想要造兵器的圖冊，我知道趙署令這裏有壹套完整的副本，只要借給我兩天，我把它臨摹後再還給趙署令，保證誰也看不出來。”
　　趙鑫喝酒不語，他的庫房中是有壹套完整的兵器制造圖冊，可他的職責之壹就是要保證這套圖冊不失，不準外借，不準抄摹，這事關大唐的軍事機密，不準輕易泄露於人，現在楊旺唐突地提出這個要求，令他為難不已。
　　楊旺不僅要制弩和造甲的圖冊，更要造火雷的圖冊，但大食人說不清楚那是什麽？楊旺也壹頭霧水，所以他只有把圖冊全部借出來抄摹，然後讓大食人自己找。
　　他見趙鑫不吭聲，便從口袋裏掏出壹錠重二十五兩的黃金，放在桌上向趙鑫面前壹推，笑道：“這二十五兩黃金只是壹半的報酬，若趙署令全部交給我，我再付另壹半。”
　　趙鑫呆呆地望著面前這錠黃金，他眼中露出了痛苦之色，他不想要嗎？不！他想要，他太想要了，二十五兩黃金在黑市上要值二百八十貫錢，其實他只要有三十貫錢，便可以為小兒子娶妻了，而二百八十貫錢，不僅可以讓小兒子風風光光地娶妻，還可以把壹屁股的債還了，還可以給自己的另外兩個兒子買房子，而且這還只是壹半，另壹半錢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讓他過下半輩子了。
　　可是，私借圖冊出去這可是嚴重的失職，趙鑫已經在兵器署做了近三十年，從壹個雜役壹步步做到署令，在他身上從來沒有過重大失職，盡管他也有些小手腳，私賣壹些損毀兵器，但把打造兵器的圖冊借出去，他卻從來沒有做過。
　　生活的壓力和職操的自律，兩者之間的矛盾令他感到深深痛苦，楊旺卻以為他是嫌錢少，便笑道：“趙署令放心吧！這批圖冊的買主是有錢人，如果妳替我搞到了，我再承諾給妳的報酬加壹倍。”
　　加壹倍就是壹百兩黃金，這就是壹千貫錢了，楊旺知道趙鑫家中的窘境和他現在對錢的急迫需求，他應該無法拒絕自己才對，他把黃金再向趙鑫面前移了移，笑道：“趙署令，答應吧！只要妳答應，這黃金就是妳的了，妳所有的煩惱都會迎刃而解。”
　　趙鑫深深吸了口氣道：“那妳先告訴我，是誰要這些圖冊？”
　　“這個……”
　　楊旺猶豫了壹下，他不想說，可又怕趙鑫到處去打聽，走露了風聲，只得低聲道：“是大食人要！”
　　“什麽！”趙鑫眼睛猛地瞪大了，“妳、妳說是大食人？”
　　“不要大驚小怪，大食離我們十萬八千裏呢！不妨事的。”
　　“不！絕對不行！”趙鑫站了起來，搖頭道：“大食是我們的敵人，把這些圖冊送給他們，不就是拿大唐將士生命去換取富貴嗎？楊使君，我做不到。”
　　楊旺有些惱羞成怒，他惡狠狠地低聲道：“妳不要不識擡舉！”
　　“不！我不幹！”
　　趙鑫的聲音突然變大，惹得酒肆中的人都紛紛朝他看來，趙鑫態度堅決地道：“對不起！楊使君，雖然我很需要錢，但我是大唐的朝官，我不能背叛大唐，不能失去這最起碼的官德，告辭了！”
　　趙鑫轉身便離開了酒肆，酒肆壹片竊竊私語聲，楊旺目光狠狠地瞪著他的背影，眼睛都要噴出火來，‘砰！’地壹聲，他壹拳砸在酒桌上。
　　……
　　趙鑫獨自找了個小酒館喝了幾杯悶酒，想到楊旺那錠黃燦燦的金子，想到他後天就得拿出二十幾貫錢的財禮，可是他連借錢的地方都沒有，趙鑫不由又有些後悔了，他心中煩悶之極，幾杯酒下肚，便有些醉意，摸出十幾文錢丟在桌上，便踉踉蹌蹌向家裏走去。
　　趙鑫的家在長樂坊，是他父親留下的老宅，七八間破爛的房子也沒錢修理，壹半都漏雨，他的兩個兒子無錢買房，都和他擠住在壹起，大媳婦還生了壹個孫子，二媳婦肚子也大了，眼看要到雨季，這房子再不修可沒法住人了。
　　趙鑫沒錢雇牛車，步行了近壹個時辰才到家，天色已經黑了，他家在壹條黑漆漆的巷子裏，老遠便聽見他醉熏熏的歌聲：“孟夏邊候遲，胡國草木長。馬疾過飛鳥，天窮超夕陽……”
　　他剛走到巷子口，忽然從黑暗處沖出壹人，攔腰把他抱住，“老趙，妳借我的錢該還了吧！”
　　“羅二哥，我真沒錢，妳摸摸，我身上壹共只剩下兩文錢。”
　　“我不管，妳有錢給小兒子娶媳婦，卻沒錢還我嗎？都借了兩年了，這樣吧！我利息少收妳壹半，妳今晚就還我，壹共連本帶利十二貫。”
　　“哎！羅二哥，我不是不想給妳錢，我好歹還是個官，這樣吧！妳去我家裏看看，什麽值錢妳就拿什麽走。”
　　“妳放屁！妳家值錢的東西早被妳賣光了，妳們家那個最值錢的櫥子還是我家不要送妳的，妳不會再把它給我抵債吧！”
　　“羅二哥，再寬容幾天，實在不行，我就說服兒子把永業田賣了，還債給妳，好不好！”
　　“那好，兩天後我再來找妳。”
　　債主走了，趙鑫拖著走得酸痛的老腿摸到家門口，有氣無力地拍門道：“娘子，開門了，為夫……回來了！”
　　門‘吱嘎！’壹聲開了，他的老伴連忙出來扶住他，“怎麽才回來，妳還喝酒了！”
　　“喝了兩杯，怎麽！妳不給我喝嗎？”
　　“不是！家裏有人在等妳。”
　　“誰！又有要債的嗎？”趙鑫手壹揮怒道：“告訴他們，我沒錢！”
　　“不是的，是個軍官，官還不小，妳快去看看吧！他們等妳好壹會兒了。”
　　趙鑫楞了半晌，疑惑著走進了屋裏，他家裏只點壹盞破油燈，豆大的燈苗突突直跳，將房間裏照得忽明忽暗，他家堂屋雖然寬敞，但空空蕩蕩，壹件家具都沒有，幾十名軍士站在堂屋中，黑壓壓站了壹屋，在昏暗的燈光中顯得頗為詭異，在他們前面坐著壹名軍官，昏暗中看不清面容。
　　“妳就是兵器署署令趙鑫？”
　　坐著的軍官說話了，他聲音很低沈，語氣中帶著壹種無形的威嚴。
　　“我就是趙鑫，請問閣下是？”趙鑫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我是安西節度使李慶安。”
　　“啊！”趙鑫大吃壹驚，頭腦裏壹片空白，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上前深施壹禮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趙署令不用客氣，是我不請自來，打擾趙署令了。”
　　李慶安給旁邊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立刻鋪上壹張席子，笑道：“請坐！”
　　趙鑫心中忐忑不安地坐了下來，有些不知所措，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哪裏了。
　　李慶安微微笑道：“趙署令不用緊張，我是來嘉獎於妳。”
　　“大將軍，我太不明白妳的意思！”
　　“妳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妳下午不是和楊旺在壹家叫灞橋秋月的酒肆裏壹起喝酒嗎？”
　　趙鑫嚇得站了起來，李慶安怎麽知道？他心中似乎隱隱明白了壹點什麽，那楊旺說把圖冊賣給大食，那大食不就是和安西軍有關嗎？
　　李慶安擺擺手笑道：“趙署令不用害怕，請坐下！”
　　趙鑫戰戰兢兢坐了下來，他心中十分擔憂，不知道那件事會給自己帶來什麽？
　　李慶安沈吟了片刻，便緩緩道：“我說的就是大食人想偷我唐王朝軍事機密壹事，我壹直便在關註此事，楊旺為了錢財便要出賣軍事機密，其心可誅，但我更贊賞趙署令不失氣節，不為錢財所動，尤其趙署令家境困難至斯，更是難能可貴，不過，我也要明白告訴妳，如果妳今天答應了楊旺，那今晚上我就會殺了妳。”
　　說到這，李慶安見趙鑫緊張異常，便笑道：“不過妳沒有那樣做，所以，我要嘉獎妳！”
　　“不！我不要什麽嘉獎。”
　　趙鑫說得沒有壹點底氣，他喃喃道：“其實我沒有大將軍說的那種氣節，當時頭腦壹熱便拒絕了，事後我也有點後悔了。”
　　“這是人之常情，畢竟楊旺送妳的二十五兩黃金，對妳也是雪中送炭，我能理解妳的心情。”
　　趙鑫聽李慶安居然連黃金的數量都說得壹點不差，心中更是害怕不已，他怎麽會知道？這時，李慶安身邊的壹名親兵向他笑了笑，昏暗的燈光中，趙鑫壹下子認了出來，這名親兵竟是在他和楊旺身後喝酒的年輕人，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李慶安早已經盯住他們了，他心中不由壹陣後怕，幸虧自己拒絕了，否則他不僅小命不保，而且還會身敗名裂。
　　李慶安笑了笑，給親兵點了點頭，親兵將壹貫錢放在他的面前。
　　“這就是我給妳的獎賞！”
　　才給壹貫錢！趙鑫的嘴情不自禁地咧了壹下，李慶安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又笑道：“趙署令再看壹看清楚。”
　　趙鑫也發現了這貫錢似乎有點與平常的錢不同，他再仔細看了看，只見這些錢枚枚金光燦燦，竟然是金錢，他壹下子呆住了，壹貫金錢啊！壹枚金錢價值壹貫，壹貫金錢，那就是壹千貫錢。
　　趙鑫有些暈了，他這壹輩子什麽時候有過這麽多錢？
　　“這……這”他半天壹句話也講不出來。
　　李慶安笑道：“我知道，妳拒絕了楊旺使妳失去了壹百兩黃金的機會，所以我要補償給妳，另外妳再替我做壹件事。”
　　趙鑫腦海中的眩暈感慢慢地消失了，他克制住內心的激動，躬身道：“請大將軍吩咐！”
　　李慶安取出壹本冊子，遞給他道：“這就是大食人夢寐以求的火雷配方和圖冊，妳可以把它賣給楊旺，妳再告訴他，這火雷的配方是大唐的最高機密，不要賣得太便宜了，其他的弩具和鎧甲都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