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 成都高案

　　成都南明宮，壹名宦官匆匆走進了宮殿，來到李亨的禦書房前，低聲稟報道：“陛下，高仙芝來了。”
　　“宣他覲見！”
　　這段時間李亨的心情極為惡劣，出兵進攻荊州不利和漢中失守兩個重大打擊使南唐處於壹種極為被動的戰略局面，尤其是漢中失守使成都上上下下都處在壹種極度的危機之中，但真正的危機還不是壹種戰略上的被動危機，而是壹種心理危機，南唐軍民畏李慶安如虎，安西軍兩天之內拿下漢中，這給南唐軍隊造成了強烈的沖擊，甚至還出現了士兵逃亡潮，滿朝文武人人談李慶安色變，以至於商談收復漢中時竟無壹人吭聲。
　　這種畏懼感包括了李亨本人，盡管他口口聲聲要收復漢中，要收復關中，但實際上他也沒有那個膽量，沒有那個勇氣了，他只求能和北唐劃江而治，心懷壹絲雙方相安無事的僥幸。
　　這只是對外，但對內他卻毫不含糊，軍權，這是李亨最不含糊之事，只可惜這次荊州之行，他的兒子還是沒有能完成既定部署，殺掉席元慶、趙崇玼和賈崇瓘三人，這三人依然在劍南軍中掌握著軍權，但有壹點卻成功了，那就是將高仙芝的勢力範圍壓縮到了三萬人，絕大多數劍南軍都已在太子李系的掌控之下，席元慶等三將被留守夷陵，盡管沒有徹底拔除高仙芝的勢力，至少現在他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對高仙芝百般忌諱了。
　　片刻，高仙芝匆匆走進了禦書房，躬身施禮道：“臣高仙芝參見吾皇陛下！”
　　李亨沒有吭聲，但臉色卻拉了下來，高仙芝竟然敢不跪拜，哼！他還以為自己和從前壹樣有求於他嗎？
　　高仙芝躬身呆立了半晌，卻沒有聽見李亨的回復，他心中暗暗感到了壹種不妙，又道：“臣高仙芝參見吾皇陛下！”
　　李亨終於開口了，他冷冷看了高仙芝壹眼，道：“高將軍有何事要見朕？”
　　“陛下！臣還是上次的請求，臣身體不好，懇求陛下放臣回家養病。”
　　“妳打算到哪裏去養病？”
　　“臣在蜀州有壹處莊田，臣打算回家躬耕！”
　　“莊田！”
　　李亨冷笑了壹聲道：“就是望虞山腳下那片占地三千畝的良田嗎？”
　　高仙芝的額頭有些冒汗了，李亨問他這個做什麽？壹種不祥之兆在他心中生出了，他只得硬著頭皮道：“正是！”
　　“可是朕好像從來沒有賞賜給妳那麽大的莊田，而且妳的永業田應該在安西，朕就有點糊塗，這片莊田妳是怎麽來的？妳給朕解釋解釋？”
　　這時高仙芝的後背已經濕透，他完全明白了李亨的想做什麽，李亨根本就不想讓他全身而退，他要殺人，要借土地之事來除掉他，高仙芝的心中壹陣悲涼，狡兔死，走狗烹，當初若不是自己除掉了李琬，會有他李亨今天的皇位嗎？
　　他原以為李亨會比老皇帝李隆基好壹點，可現在看來，李亨比他老子更狠更毒，傳聞李亨弒父之事極可能是真的了。
　　在李亨的利刃壹般的逼視下，高仙芝漸漸挺直了腰，他忽然明白過來了，如果李亨要他死，他就算百般祈求也沒有用，他淡然道：“回稟陛下，臣的莊田是先帝所賜，在去年十二月初五的朝會上，陛下可以去查當時的朝會記錄，臣不敢妄言。”
　　“是嗎？可我已經查過去了，去年先帝只賞賜給妳千畝良田，但現在妳卻是三千畝良田，那兩千畝良田是怎麽來的？”
　　說到這裏，李亨的口氣已經不再陰陽怪氣，而是異常嚴厲，“妳說！那兩千畝良田是從哪裏來的？”
　　“微臣不敢欺君，那兩千畝良田……”
　　話沒有說完，‘刷’地壹下，李亨將壹紙聖旨扔在他面前，“妳看看清楚，這上面是不是千畝良田，朕會冤枉妳嗎？”
　　高仙芝見李亨竟然將父皇李隆基的聖旨隨手扔在他面前，就像扔壹紙廢紙，他的心絕望了，李亨竟然如此踐踏先帝的旨意，不用看他特知道，上面壹定是千畝良田，前面那個‘三’字消失了。
　　此時他也豁出去了，硬著脖子道：“臣無罪！”
　　“無罪？”
　　李亨壹連串地冷笑道：“有沒有罪不是妳說了算，也不是朕說了算，大唐有律法，妳是否有罪應由律法來公斷，來人！”
　　從李亨身後忽然冒出數名大漢，將高仙芝團團圍住，李亨瞥了他壹眼，道：“將此人拿下，命刑部、大理寺、禦史臺大三司會審，朕絕不袒護！”
　　……
　　高仙芝被捕入獄的消息在第二天便傳遍了成都，罪名是很明確，強占良家土地，大三司進行會審，巴蜀民眾無不拍手稱快。
　　但很多官場人卻暗暗心驚李亨的手腕，既除掉軍權上的威脅，同時也給大量失地農戶壹個交代，緩和由土地所引發的劇烈矛盾，此種手段雖然談不上十分高明，但它異常毒辣，常人莫及。
　　長安城，晚秋的夕陽給長安抹上了萬道金黃，空氣中已經有了幾分寒意，幾名騎馬男子風塵仆仆地進了明德門，長安的繁盛和如畫般仕女對他們沒有任何吸引力，他們憂心忡忡，壹路打聽，來到了興道坊趙王府大門前，壹名為首的中年男子上前對守門士兵道：“我們是高霧姑娘的家人，從成都給她帶家信來，請問她是住在這裏嗎？”
　　“妳們請稍等！”
　　士兵打量了他們壹眼，便轉身進府去了，過了片刻，穿著壹身艷紅長裙的高霧壹陣風似的跑了出來，急問道：“他們在哪裏？”
　　“霧娘！”中年男子看到了高霧，向她大聲招呼道。
　　“戚叔！”
　　高霧楞了壹下，連忙快步走下臺階，走上前緊張地問道：“出什麽事了嗎？”
　　這個戚叔叫做戚勝，壹直是她父親高仙芝的貼身親兵校尉，旁邊幾人都是她父親的親兵，他們應該護衛在父親左右才對，怎麽跑到長安來了，她心中生出壹種不祥的預感。
　　戚勝嘆了口氣，取出壹封信遞給高霧道：“這是夫人給姑娘的信，姑娘看看吧！”
　　高霧急忙拆開信，只看到壹半她便被驚呆了，信紙從她手上悄然飄落，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實。
　　戚勝把信紙撿起，遞還給了她，道：“姑娘，老將軍已被下大理寺獄，現在皇帝不敢立刻殺老將軍，是因為他要看壹看老將軍舊部的反應，但根據我們重金賄賂大理寺丞得到的消息，皇帝極可能會在事件稍稍平息後便在獄中直接害死老將軍，然後說他畏罪自殺，姑娘，情況危急啊！”
　　不等他說完，高霧便急忙追問道：“那妳們有沒有去告訴席將軍和趙將軍他們？”
　　“我們已經有人去了。”
　　戚勝搖搖頭，黯然道：“可是我們很擔心席將軍他們也不會起兵造反，倒不是他們不敢，而是老將軍不會準他們造反，他們實力不足，但我們了解老將軍，老將軍絕不會連累手下為自己而造反……”
　　說到這，戚勝猶豫壹下，又道：“我們覺得，能救老將軍者，只有姑娘了。”
　　“我？我當然想救父親，可是我怎麽救？妳們教我啊！”
　　戚勝看了看不遠處的守門士兵，壓低聲音道：“姑娘是救不了，但李慶安可以，姑娘明白嗎？”
　　“他！”高霧的眼睛中露出壹絲迷惘，但很快她的目光變得清晰起來。
　　……
　　李慶安已經通過成都的飛鴿傳書知道了高仙芝下獄，可以說，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以他對李亨的了解，他便知道李亨絕不會容忍高仙芝繼續在軍中施加影響，在年初誅殺李琬和楊國忠的事件中，當時的高仙芝已經賦閑在家，可他卻能振臂壹呼，立刻便奪回了軍權，那件事雖然使高仙芝倍受李隆基贊賞，但對李亨而言，卻無疑是他的壹種噩夢，高仙芝可以壹呼奪權殺李琬，也可以同樣奪權殺李亨。
　　高仙芝的命運在他奪權的壹刻便已經註定了，李隆基憑借他的老帝王身份或許不在意，但對後來的皇位繼任者，沒有任何壹個君王能容忍這樣退而不閑的將軍。
　　李慶安也曾派人去暗示過高仙芝，建議他可以來北唐，但高仙芝卻以沈默對應，使他也無可奈何。
　　李慶安此時在書房中批閱安西傳來的壹些重大政務，包括唐直道基本修建完成，以及二十萬戶新移民抵達安西的安置，這兩件事是近年來安西最重要的大事，壹直被他所關註，現在已經接近尾聲，無疑讓他長長的松了口氣，但他更關註安西政事堂有沒有按照安西律令進行安置，有沒有出現徇私舞弊、貪汙腐敗之事，李慶安深知安西新政權剛開始時是能保持壹種清廉，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安西的官員們還能不能保持最初的活力和清廉，他相信王昌齡沒有問題，可是裴冕呢？他們這些從河西去的官員堅持？他非常擔心。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的高霧的聲音，“七郎，我可以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