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籌碼來了

　　大漠的風沙刮得臉龐生疼，數日行軍，風沙肆虐，孫從東和將士們的臉龐早已變得粗糙黝黑，嘴唇幹裂，形容狼狽。
　　當初從長安出發時何等威風，如今卻像壹支被朝廷輪過壹百遍的草寇，殘兵敗將如同乞丐組織發展到荒涼的西北，哪裏還有半分右衛禁軍的精銳模樣。
　　壹陣大風灌進孫從東的嘴裏，孫從東猝不及防被餵了滿嘴沙子。
　　恨恨地吐出嘴裏的沙子，孫從東怒聲咒罵了幾句鬼天氣，然後給自己的臉蒙上壹層面巾。
　　風沙未息，急促的馬蹄聲卻從西南方向傳來。
　　馬蹄聲在丘陵背陰面停下，壹名斥候飛快跑到孫從東面前，興奮地稟道：“孫都尉，西面三十裏外發現吐蕃軍形跡，大約五千余人，正在搶掠壹個吐谷渾部落。”
　　孫從東皺眉：“五千多人……”
　　扭頭看了看己方的壹千禁軍，孫從東神情遲疑。
　　吐蕃軍戰力不俗，不像別的孱弱小國，否則大唐歷經三代帝王也沒能把它滅了。
　　孫從東遲疑的是，自己這壹千來人能否吞下五千吐蕃軍，雖說裝備了三眼銃，但戰場上決定勝負的卻並不完全是兵器，壹千對五千，雙方的兵力終究太懸殊，是否值得冒壹次險，孫從東實在有些猶豫。
　　斥候卻道：“孫都尉速下決斷，那五千吐蕃軍搶掠過後定會遠遁，遲則不及也。”
　　孫從東咬了咬牙，剛毅的臉龐肌肉急速顫動幾下，惡狠狠地道：“幹！狗雜碎，老子賭這壹把！只要將這五千吐蕃軍連皮帶骨吞下，李縣伯會輕松很多，幹了！”
　　“傳令，全軍上馬集結，向西開拔！”
　　……
　　深夜，馬蹄聲打破了吐蕃大營的寧靜。
　　祿東贊還未睡下，壹名吐蕃斥候神情慌張地直入帥帳。
　　“報！大相，不好了，西面噶頌將軍所部五千兵馬全軍覆沒！”
　　祿東贊大驚，騰地壹下站起身，驚怒道：“妳再說壹遍！”
　　“噶頌將軍奉大相之命，西出大非川肅清吐谷渾殘余部落，今日下午在離大營壹百二十裏外的荒原上全軍覆沒，敵人無影無蹤，荒原內全是我吐蕃軍的屍首，噶頌將軍也殉國而亡。”
　　祿東贊胸口頓時壹滯，壹口氣喘不上來，差點暈厥過去。
　　五千兵馬，說多不多，但毫無預兆地全軍覆沒，對吐蕃軍來說無疑是個非常沈重的打擊。
　　自從吐蕃軍入侵吐谷渾，兩國交戰數月，吐蕃軍還未有過如此慘烈的傷亡。
　　“究竟是何人所為，查到了嗎？”祿東贊痛苦地撫著胸口問道。
　　斥候搖頭，但又道：“小人查看了我軍陣亡將士的傷口，發現皆是胸前中了鐵彈，與當初積石山下壹千唐軍所執兵器造成的傷口壹致。”
　　祿東贊震驚地睜大了眼，喃喃道：“是唐軍！又是那種古怪的兵器……此物，竟如此犀利，可恨紫奴卻無法給老夫弄到手！”
　　隨即祿東贊神情冷硬起來，道：“馬上下令大非川以北的兩萬余吐蕃勇士，放棄肅清吐谷渾部落殘余，東起鄯城，西至祁連山，全力搜尋那支唐軍，遇到後圍而殲之，務必將吐谷渾境內的唐軍全殲！”
　　斥候領命而去。
　　昏暗的燭光下，祿東贊臉色時紅時青。
　　任吐蕃大相數十年，祿東贊從來不是輕敵的人，當初唐軍的三眼銃在戰場上亮相時，祿東贊便給予了充分的重視，不惜派出他重視的紫奴為間，竊取三眼銃的底細。
　　然而，今日五千吐蕃軍在三眼銃下全軍覆沒的消息傳來，祿東贊不得不承認，他終究還是低估了唐軍這種新式兵器的厲害。
　　壹千唐軍就能給吐蕃軍造成如此巨大的傷亡，若唐國將軍蘇定方所率的三萬唐軍來到吐谷渾，別的不說，哪怕他們只裝備了壹萬桿三眼銃，吐蕃軍將會面臨怎樣的厄難？
　　祿東贊壹陣心驚膽戰，蒼老的面容凝重中透出幾許對未知事物的恐懼，腦海裏不由自主閃過壹個念頭。
　　當初論仲琮灰溜溜地從涼州城回來，轉告他與李欽載達成了壹個協議，吐蕃退還吐谷渾壹半的國土，由唐國占領，從此吐谷渾被唐國和吐蕃壹同瓜分。
　　祿東贊當初對這個協議非常不屑，論仲琮轉告過後，他根本未曾考慮過，我吐蕃辛苦打下來的地盤，憑啥唐國使節壹句話就要壹半？
　　可是現在，五千吐蕃軍全軍覆沒的消息令祿東贊警醒的同時，也不得不認真考慮當初在涼州城裏達成的那道協議了。
　　因為祿東贊實在沒有把握面對即將到來的唐國三萬大軍的兵鋒，尤其是那種令人心驚膽戰的新式兵器，更令他心底裏感到恐懼。
　　五千兵馬說吞就吞，竟然連壹個活口都沒留下，如此恐怖的戰力，是久疲的吐蕃軍能抗衡的嗎？
　　獨自坐在帥帳內，祿東贊老邁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唐使李欽載入吐蕃大營兩日了，這兩日裏，祿東贊和李欽載都非常有默契地沒談過正事，因為彼此各懷鬼胎。
　　李欽載等的是孫從東的動靜，為兩國談判增加籌碼。祿東贊等的是吐蕃軍肅清吐谷渾殘敵，完全占領吐谷渾的消息，這也是祿東贊的籌碼。
　　雙方都在等，現在消息傳來，李欽載要等的籌碼來了，而祿東贊等的，卻並未到來。
　　現在的情勢是，李欽載壹言不發，而祿東贊，已在考慮不得不主動讓出吐谷渾壹半的土地。
　　這就是國勢兵威，壹國使臣最大的倚仗。
　　沈寂良久，祿東贊突然揚聲道：“來人，速去唐使營帳，恭請李縣伯移駕帥帳，老夫有事商議。”
　　帥帳外，親衛腳步匆匆離去。
　　祿東贊卻頹然嘆了口氣，身軀漸漸萎靡下來。
　　這是壹場國戰，吐蕃的入侵不是壹時之決定，而是精心籌謀多年。
　　沒想到竟遇到如此變數，謀百疏壹，終究失算了。
　　……
　　祿東贊的親衛飛馬馳至大營後軍，李欽載的營帳外壹片寂靜。
　　時已深夜子時，親衛剛趕到李欽載營帳外數十丈，便被警戒在外的李家部曲攔下。
　　親衛氣急敗壞，大聲呼喝吐蕃大相急事相召，李家部曲仍攔著他，不準他靠近李欽載營帳半步。
　　親衛急了，又不敢耽誤祿東贊的軍令，於是只好任由李家部曲們搜身，將他渾身上下搜了個遍，所有的兵器都被搜走後，劉阿四壹臉壞笑地拍了拍親衛的肩膀，告訴他可以自行去營帳外叫醒唐使。
　　親衛終究太年輕，哪裏識得人心險惡，不知死活地跑到李欽載的營帳外，大聲呼喊李欽載。
　　片刻之後，營帳內點亮了蠟燭，隱約傳來壹陣如同瘋牛見到紅布的急促喘息聲。
　　劉阿四等部曲頭皮壹麻，不自覺地退開幾步，壹臉同情地盯著那名親衛。
　　親衛仍然大聲呼喊，然後只見簾子被猛地掀開，李欽載那張要殺人的臉露了出來，親衛愕然之下，還來不及反應，前襟頓時壹緊，被李欽載揪住朝營帳內壹拖。
　　親衛驚叫壹聲，猶如獵物被蟒蛇卷進山洞，外面的劉阿四只聽到壹陣慘烈的尖叫聲，痛苦的哀嚎聲，以及哀哀求饒聲。
　　壹陣叮裏咣當雞飛狗跳之後，李欽載神清氣爽地走出了營帳。
　　掀開門簾的壹剎那，劉阿四等部曲清楚地看到，那位不知死活的親衛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把這貨拖出去，再打掃壹下我的營帳，我要睡個回籠覺。”李欽載淡淡地吩咐道。
　　奄奄壹息的親衛被拖了出去，劉阿四湊近遲疑地道：“五少郎，吐蕃大相請您去帥帳……”
　　李欽載冷笑：“他請我去，我就必須要去麽？老東西沒眼力，也不看看什麽時辰，天大的事等我睡醒了再說！”
　　說完李欽載便待轉身回營帳，腳步突然壹頓，道：“如果祿東贊再派人來請，給我亂棍打出去，再敢打擾我睡覺，下場妳們知道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們故意放這貨進來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