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跳梁小醜

　　理論上來說，李治是武元爽的妹夫。
　　當然，給武元爽壹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直呼“妹夫”，活著不好嗎。
　　大舅哥的慘嚎聽在李治的耳中，他的內心毫無波瀾。
　　事情問清楚了，李欽載和薛家高家倆小子進青樓飲樂，武元爽也在青樓飲樂。
　　兩夥人在青樓裏喝多了酒，然後打了起來，武元爽被揍了。
　　事情就這麽簡單，李治能表什麽態？難道要把這件事上升到政治高度？丟不丟人。
　　“看見啦看見啦，朕知道妳有多慘了。”李治點頭，態度卻有點敷衍。
　　青樓打架鬧事這點小事，居然鬧到壹國之君面前，不得不說，武元爽對自己的地位真是沒有壹點逼數。
　　“兄長挨了打，妳欲如何？”武後語氣清冷地問道。
　　武元爽咬牙道：“請陛下嚴懲李欽載，狂徒作惡，國法不容！”
　　李治飛快瞥了武後壹眼，沒吱聲兒。
　　這是皇後的家務事，李治不想插手，再說，他對武元爽也沒什麽好感，武後當年的壹些遭遇，李治也是聽說過的，對武家兄弟這樣的人，李治喜歡不起來。
　　武元爽卻渾然不覺天家夫妻對他的嫌惡，反而露出神秘的表情，輕聲道：“陛下，皇後，臣聽說李欽載那惡賊昨日在朝會上大放厥詞，竟敢勸諫陛下封禪泰山……”
　　“如此膽大妄為，大失臣子本分，陛下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或許不便處置李欽載，但臣昨晚被他痛揍，此事豈不正是絕佳的理由麽？”
　　“借著李欽載酒後喪德，陛下下旨嚴斥，那時除爵也好，流放也好，全由陛下做主，將這惡賊遠遠趕出京城，陛下封禪泰山自然沒人再敢反對……”
　　“陛下覺得，臣此議如何？”
　　武元爽說完，武後的眼皮不禁跳了兩下，迅速瞥向李治。
　　原本沒打算處置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不得不說，武元爽今日進宮告狀是有備而來，有那麽壹瞬，武後竟對武元爽的提議頗為動心。
　　是的，她還想再努力壹下，她比李治更需要封禪泰山這個儀式。
　　如果真借由此事將李欽載貶謫，滿朝文武誰也沒理由反對，畢竟李欽載確實做了酒後喪德之舉，天子懲罰也是合情合理。
　　武後沒吱聲，迅速望向李治。
　　李治的臉色卻突然陰沈下來，武後心中咯噔壹下，頓覺無望，暗暗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地看著武元爽。
　　武元爽卻渾然不覺，他還在為自己出了壹個絕妙的主意而沾沾自喜，為天子分憂，為天子報仇，多麽好的機會，自己抓住了！
　　李治的臉上再無調笑的表情，而是漸漸嚴肅起來，走到武元爽身前，居高臨下俯視他。
　　“武元爽，妳昨晚為何跟李欽載起了爭執？”李治突然問道。
　　武元爽咬牙道：“臣本在青樓閣間與友人飲酒，李欽載便帶著部曲沖進來，二話不說揍了臣壹頓。”
　　李治瞇起了眼睛：“以李景初的為人，他會無緣無故動手？”
　　“陛下，李欽載當年可是橫行長安的紈絝，不少人都無緣無故被他痛毆過，臣不過是受害者之壹罷了。”
　　李治笑了笑。
　　他知道李欽載以前確實有些不堪，但近幾年來，李欽載已脫胎換骨，昨晚若無理由，李欽載不會無故對人動手。
　　盡管仍然惱恨李欽載在朝會上的所為，但李治終歸還是壹個講道理的天子，而且他對李欽載的性情也頗為了解，他不會輕易相信武元爽的壹面之辭。
　　“武元爽，妳們毆鬥的緣由，朕懶得管，但妳若覺得朕要拿這件事做文章，以此嚴懲李欽載，那妳可就看錯朕了。”
　　李治蹲下身，視線與武元爽平齊，臉上帶著微笑，眸子裏卻是壹片冷意。
　　“封禪之爭，爭的是國朝政事，爭的是社稷國本，是堂堂正正之爭，無論是非曲直，朕皆欣然接受。”
　　“但是，若要朕拿壹件小事做文章，小題大做嚴懲直諫之臣，這種事，朕做不出來。”
　　武元爽驚愕地看著李治，半晌沒回過神來。
　　這……畫風與自己想象的不壹樣啊。
　　李治的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卻緩緩道：“妳是小人，朕不是。回去好好養傷，不要到處亂跑了。”
　　身側的武後暗暗嘆了口氣，對眼前這位兄長愈發痛恨起來。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武元爽呆怔半晌，吃吃地道：“陛下，臣，臣……挨揍了啊！”
　　李治點頭：“妳挨揍，朕知道了。對了，妳現在不痛了嗎？”
　　武元爽壹驚，捂著肚子痛呼起來：“痛，痛！臣痛不欲生矣！”
　　李治大笑，扭頭看了武後壹眼。
　　武後臉上已是壹片冰霜，喝道：“來人，將武少監送出宮，陛下說了，養傷不要亂跑，武元爽三月內不準出門！”
　　壹臉懵逼的武元爽被擡出了太極宮，出了宮門都沒想明白，今日明明是告狀，為何搞得自己好像成了施暴者。
　　是剛才的溝通出了問題嗎？
　　太極宮內，武後壹臉羞慚地道：“陛下，臣妾的兄長實在是……太不爭氣了，跳梁小醜壹般，汙了陛下的視聽，臣妾之罪也。”
　　李治笑吟吟地擺手：“無妨，誰家還沒幾個不爭氣的親戚呢，朕的親戚裏面，不爭氣的更多，眼不見心不煩罷了。”
　　武後咬著下唇，遲疑許久，終於忍不住道：“陛下，封禪之事究竟……”
　　李治嗯了壹聲，神情淡然地望著殿外的藍天白雲。
　　良久，李治突然道：“皇後，妳說李景初如此冒犯觸怒朕，他究竟為了什麽？”
　　“匹夫之勇也好，君子之勇也好，終歸是有緣由，他才會不顧生死不顧前程站出來，與天子抗辯，皇後，妳說李景初究竟為了什麽？”
　　武後垂頭沈默，她知道答案，但她不願正視答案。
　　李治悠悠地道：“世人蠅營狗茍，熙熙攘攘，不是為名，就是為利。李景初本是個懶散毫無野心之輩，他如此激烈地反對封禪，難道也是為了名利？”
　　“他為社稷立過那麽多的功勞，若要名利，只需開口，朕自然會給他，何必與朕鬧到幾乎決裂？”
　　李治看了沈默的武後壹眼，笑道：“因封禪之議，他把妳也得罪得不輕吧？”
　　武後嘆了口氣，無奈地道：“是。”
　　“敢同時得罪天子和皇後，這事兒也就李景初敢幹，哈哈。”
　　武後小心端詳李治的臉色，見他的臉上無悲無喜，看不出端倪。
　　李治悠悠地道：“皇後，妳說咱們是做壹對寬容大度的英君賢後，還是做壹對睚眥必報，將來史書徒留罵名的昏聵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