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七章 調研（下）

　　李勝的舅舅叫做張平，很普通的名字，也沒什麽本事，在汝州當了十幾年酒樓夥計。
　　陳慶在院子裏找個小凳子坐下，李勝在壹旁道：“大舅，這是我的上司，是將軍，來調查民生，就是了解壹下老百姓的生活，妳就實話實說好了，不會有什麽麻煩。”
　　“哎！我的老底妳們都知道，有什麽好隱瞞的。”
　　“孩子不在嗎？”陳慶笑問道。
　　“讀書去了，他讀識字班，不要錢那種，讀了半年，認識好多字了。”
　　陳慶當然知道識字班，就是掃盲班，免費讀壹年，要求認識三千個字，但實際上只要認識壹兩千個字，就勉強能看報了，然後就是兩年的進階班，要求學會最基本的聽說讀寫，稍微收少許學費。
　　如果還想學就進官學的正式班了，進小學堂讀五年，然後進縣學再讀五年，這就是十年寒窗，然後開始考試，從縣試開始，接著是州試，最後是科舉省試。
　　張平身體有殘疾，壹心想讓兒子幫自己，所以他兒子只讀壹年識字班就結束，還省錢。
　　陳慶點點頭又問道：“這房子每月的租金是多少？”
　　“這是從官府的店宅務租的，所以比較便宜，壹個月壹千五百文，如果是私房，這種能開店的房子壹個月至少三貫錢。”
　　店宅務相當於今天房管所，在宋朝非常普遍，幾乎每個縣城都有，專門出租公房，房租便宜，也不輕易趕人，所以極受底層百姓歡迎，獲得的租金收入用來補充縣裏的經費開支。
　　“那妳們開店壹個月能賺多少錢？”
　　張平隨口就道：“虧本呢！哪裏能賺錢啊！吃飯都沒錢。”
　　“大舅！”
　　李勝臉壹沈，“我家將軍是來調查民情，妳要說實話。”
　　張平怎麽可能說實話呢！說了實話，外甥讓他還錢怎麽辦？
　　他躊躇壹下道：“其實嘛！也就剛剛夠糊口，每個月能剩壹兩百文就不錯了。”
　　陳慶知道下層小民的狡詐，沒有好處絕對不會說實話，陳慶便笑道：“這樣吧！妳給我說實話，這裏既然是公房，每個月我還可以給妳免去五百文租金……”
　　陳慶止住他狂喜的情緒，又道：“但前提是說實話，不得有壹個字假話，妳若敢騙我，我就讓縣衙收了妳房子。”
　　“我說實話！壹定說實話。”
　　張平簡直喜出望外，壹個月省五百文，壹年就是六貫，五年就能把妹妹的錢還掉了，他就不用提心吊膽，整天擔心妹妹過來要錢。
　　李勝又補充道：“大舅，知縣也要聽我家將軍的話，妳若不說實話後果很嚴重。”
　　“我知道，將軍想問什麽？”
　　“其實我就想知道妳們家每個月的凈收入和開支，能積蓄多少？”
　　張平想了想道：“在這裏開雜貨鋪，生意比較穩，壹個月能凈賺三千文左右，然後我女兒在楊員外家做使女，吃穿住用是東家管，壹個月能掙壹千五百文，留壹千文給她做嫁妝，五百文補貼家用，這樣壹個月收入就是三千五百文，然後去掉壹千五百文的房租，壹千五百文各種開支，能吃飽穿暖，壹個月大概剩五百文左右，但前提是不能生病，壹生病剩不下多少了。”
　　“壹天五十文錢夠嗎？”
　　“夠了，我們買面粉，壹鬥三十文錢，壹家三口壹個月差不多五鬥，粗布也便宜，每人幾身粗布衣服，加壹身細布，能穿好幾年，用蜂窩煤壹個月百文錢，還有每天二十文的菜錢，這是大頭，隔五六天能吃頓魚肉，加上其他醬醋油錢，添置家具被褥之類，只要不上館子，不去看戲，壹天五十文錢足夠了。”
　　帳算得很精細，讓陳慶第壹次接觸到了最底層百姓的生活，當然，孤寡老人和孤兒是另壹回事，官府有慈幼院，能保障他們最低生活。
　　如果收戶稅，每年壹貫錢，那就相當於他們家壹個月的生活開支，如果再收商稅，小店鋪每個月兩百文錢，他們家最後每月就只能剩兩百文錢，處於隨時崩塌的邊緣。
　　陳慶暗暗嘆口氣，戶稅和商稅對這些底層百姓太殘酷了。
　　“妳們家每月吃多少鹽酒茶糖？”陳慶又問道。
　　“酒和茶沒有，糖也沒有，我們家只有鹽。”
　　“那就說鹽吧！每月吃多少？”
　　“每月大概壹斤吧！七十文。”
　　“每月要壹斤鹽？”陳慶嚇壹跳，相當於每天要吃半兩鹽，這也太多了吧！
　　“主要是腌菜需要鹽，像冬天沒有蔬菜，我們趁夏天大量上市的時候多買壹些，腌起來，肉也是壹樣，秋冬肥豬出欄多，肉稍微便宜，就多買壹些肉腌制，如果不是為了腌菜，壹斤鹽要吃幾個月。”
　　陳慶又問幾個問題，對方壹壹回答，聽得出都是實話，陳慶對李勝笑道：“關於他房子減租，我給妳寫張條子，妳明天去縣衙辦了。”
　　“卑職明白！”
　　旁邊張平聽說寫張條子就能減五百文租金，他著實有點心動，便拉了拉李勝小聲道：“能不能給妳家將軍說說，讓我這裏也能賣蜂窩煤。”
　　蜂窩煤壹般都在平倉店賣，但像京兆這種人口超百萬的大都市，完全靠平倉店就不現實，所以縣衙就會在各個街坊挑壹些大的店鋪代理，就是賣蜂窩煤的牌照，但鹽和糖不行，必須在平倉店出售。
　　有人就會奇怪了，為什麽蜂窩煤允許代理，但鹽糖不能代理，這裏面就涉及到壹個稅的問題，打擊私鹽私糖，壟斷渠道是壹種好辦法。
　　假如張平的小雜貨鋪代賣官鹽，那他壹定也會暗中賣私鹽，官府就很難查，他每天賣出鹽到底是官鹽還是私鹽，別人也不好舉報。
　　而蜂窩煤沒有稅，它其實是官府給百姓的壹種福利，平價出售，不賺錢，任何個人來做蜂窩煤，成本都會比官府高得多，根本競爭不過官府，所以官府只需要給代理限價，妳敢賣高價，百姓自然會舉報妳。
　　陳慶聽得清楚，回頭笑道：“這個要求不算高，可以給妳代理！”
　　李勝暗暗咂舌，王爺還是不了解情況，這個要求可不低啊！整個京兆城也有壹百家店鋪獲得賣蜂窩煤的資格，但張平是他的舅舅，能獲得賣蜂窩煤資格是好事，他就不多嘴了。
　　張平也只是隨口提壹提，根本沒抱希望，他這種小雜貨鋪怎麽有資格賣蜂窩煤，別人都是大店好不好，沒想到這位將軍居然壹口答應了。
　　張平激動得差點暈過去，他太清楚裏面的獲利了，賣十塊蜂窩煤官府給兩文錢的獲利，看起來少，但蓋不住數量龐大啊！
　　周圍幾千戶百姓，家家戶戶都用蜂窩煤，每天最少最少也要賣五千塊，他每天就能獲利壹貫錢，壹個月就是三十貫錢。
　　張平拉著妻子撲通跪下，拼命磕頭道：“感謝將軍！感謝將軍！”
　　陳慶壹怔，笑問李勝道：“賣蜂窩煤很賺錢嗎？”
　　李勝苦笑道：“主要是牌子難拿，壹旦得到了，周圍百姓多，壹個月能賺二三十貫錢，他們家徹底翻身了。”
　　陳慶點點頭，“我說話算話，既然答應妳們，就不會變，房租也給妳減，蜂窩煤也給妳賣，但我有個條件，讓妳兒子繼續讀書，讀完識字班，再去小學堂讀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