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龍騰虎躍鬥京華 第十三章 萬春茶莊

　　晉王府，楊元慶默默地坐在小桌後喝酒，楊昭給他倒了壹杯酒，笑問道：“被楊家除籍，是不是有點不舒服？”
　　楊元慶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他的話，將杯中酒壹飲而盡，楊昭又給他倒了壹杯，凝視著他的眼睛問：“是覺得對祖父愧疚嗎？”
　　楊元慶輕輕點了點頭，離開楊家，他絕不後悔，但愧對祖父，這卻是他離開楊家唯壹內疚之處，他覺得有點對不起祖父，祖父從小培養他，替他遮風擋雨，就是為了讓他能長成楊家的頂梁之柱，可最後他卻叛出楊家，不知祖父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可是，今晚並不是妳叛出楊家，而是楊家把妳除籍，責任不在妳，而在他們。”
　　楊元慶也給楊昭倒了壹杯酒，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凝視著酒杯裏琥珀色的酒液，半晌，他才淡淡道：“我祖父很精明，我今晚故意激怒楊家，瞞不過他，他會知道，是我自己想離開楊家。”
　　“可是……妳為什麽想離開楊家？人人都害怕離開家族，妳卻與眾不同，今天之事傳出去，必定會驚世駭俗，元慶，妳就這麽厭惡妳的家族？”
　　“有壹點吧！殿下，妳知道我其實是個私生子嗎？”
　　楊昭壹楞，他不可思議地望著楊元慶，“妳不是庶子嗎？”
　　楊元慶苦笑壹聲，“我的父親只有壹妻壹妾，他的妾只生了壹個女兒，我這個庶子又從哪裏來？我的生母是穎州壹個大戶人家女兒，因愛慕我父親，甘願做他的小妾，可是楊家卻壹直沒有承認她的地位，我兩歲時，母親病逝，她至死都沒有得到楊家的承認，直到我進了楊府，才被祖父後補為庶子。”
　　“妳祖父妳是家主，只要他承認妳是庶子，承認妳姓楊，那妳就不是什麽私生子，元慶，這是兩碼事。”
　　楊元慶長長嘆了口氣，“雖然祖父承認我是庶子，但我知道，楊府上下，每個人的心中從來都將我視為私生子，從小就從骨子裏瞧不起我，楊家最低的偏房每月都有十吊錢，我卻只有三吊，連下人都不如，可人人都覺得很正常，就是因為他們視我為私生子，最後窮得連飯都吃不起，只好去打獵養家，那時我才八歲，所以當我得到壹塊土地，楊府上下都沸騰，我捅了壹個大馬蜂窩。”
　　雖然已經過去多年，可當楊元慶想到他從小只有三吊錢，想到從小族人對他的歧視和白眼，他心中仍有壹種恨意，對楊家的恨，他內心深處永遠也忘不了那段屈辱的生活。
　　楊昭忽然有點明白了，楊元慶叛出楊家的念頭恐怕是從小就有了，這次只不過是矛盾大爆發。
　　當楊昭聽說楊元慶被楊家革除家族，他心中有點內疚。他總覺得楊元慶是因為他得罪齊王，從而得罪母後，最後被楊家所不容，將他逐出，他楊昭有責任，現在他才有點明白，冰凍三尺，非壹日之寒，楊元慶和楊家的矛盾，從他進楊府那壹天開始，就已經種下了種子。
　　楊昭拍拍他的肩膀，安撫他道：“等妳祖父回來，會讓妳重新回家族，他不會任他們胡鬧。”
　　“不可能！”
　　楊元慶搖了搖頭，“我楊元慶不是面團，可以任他們揉來揉去，我的祖父依然是我的祖父，但楊家已和我無幹，殿下，明天我想去壹趟穎州，給我生母上墳。”
　　“應該的，但妳能不能晚幾天再去？”
　　“殿下有什麽事嗎？”
　　楊昭沈吟了片刻道：“我想讓妳幫我調查究竟是誰刺殺我？”
　　“那件事殿下不是想不了了之嗎？”
　　楊昭搖了搖頭，“我以為是齊王所為，但今天上午他來我府上道歉，我告訴他我被刺殺，他很驚訝，他再三發誓不是他所為。”
　　“殿下相信他嗎？”
　　“他畢竟是我兄弟，我了解他，我知道肯定不是他所為。”
　　楊昭冷冷哼了壹聲，“這必然是有人想渾水摸魚，想刺殺我而挑起內鬥，我壹定要知道這是誰幹的。”
　　楊元慶腦海裏又出現了那支野鴨羽毛的箭矢。
　　“殿下，這件事有難度，我只能盡力而為。”
　　“我知道，沒有證據，很難查證，如果查不到我也絕不會怪妳。”
　　……
　　次日壹早，楊元慶從秦瓊那裏取了東西，直接去了都會市，不多時便來到了萬春茶莊，這是他第二次來，前天晚上，他把妞妞送回茶莊。
　　茶莊門口冷冷清清，幾乎沒什麽客人，楊元慶發現這裏的店夥計似乎有點不太敬業，壹般店鋪，自己只要走到門口，店裏夥計肯定會迎出來，笑臉相迎，殷勤介紹，希望能做成壹票生意，而這家店鋪的夥計卻根本不理睬他，壹個個懶精無神。
　　門口也不是楊元慶壹人，還站著另壹人，穿壹件白色儒袍，頭戴紗帽，看他背影，楊元慶覺得有點眼熟，他上前兩步，走到男子側面，忽然認出了他。
　　“蕭兄！”
　　那男子壹楞，回頭看了看元慶，也認出了他，笑了起來，“原來是妳啊！”
　　這男子正是前些天在百寶齋賣給楊元慶祖母綠鐲子的那個書生，他當時牽著女兒，現在女兒卻不在身邊。
　　楊元慶上前笑問道：“蕭兄，妳是買茶嗎？令嬡呢？怎麽不在身邊。”
　　“我是來找人，小女在客棧，今天身體有點不適，沒有帶出來。”
　　男子又打量壹下楊元慶，見他換了壹身錦袍，頭束金冠，和那天穿著舊軍服完全不同，神采飛揚，“楊老弟是買茶嗎？”
　　“沒有，我也是來找人。”
　　“那就真是巧了。”
　　兩人壹起笑了起來，楊元慶又笑道：“我姓楊名元慶，還不知道蕭兄大名，可以賜教嗎？”
　　“哦！原來妳就是箭術無雙的楊元慶，久聞大名了。”
　　男子向他拱手笑道：“在下江陵蕭銑。”
　　“原來是西梁之後，久仰！”
　　蕭銑搖了搖頭，“西梁朝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在下今天剛被任命為羅縣縣令，楊賢弟有空，壹定要去羅縣做做客。”
　　“有機會我壹定去。”
　　楊元慶見他們說了半天，坐在門口打瞌睡的夥計居然不理睬，他心中有點不高興。
　　“餵！”
　　他提高聲音喊了壹聲，夥計被喚醒，他慢慢擡起頭，茫然地望著楊元慶。
　　“抱歉！讓蕭先生就等了。”這時萬春茶莊的東主袁思祖快步走出，拱拱手向蕭銑道歉。
　　蕭銑微微壹笑，“沒有，我剛等了片刻。”
　　袁思祖又看壹眼楊元慶，抱拳施禮道：“客人要買茶嗎？”
　　楊元慶拱手還壹禮，“我找張出塵，我姓楊，是她大哥。”
　　“元慶哥哥！”
　　店堂裏傳來壹個清脆的聲音，隨即妞妞像燕子般地奔了出來，滿臉笑容如蓮花綻放。
　　“我壹直在等妳呢！”
　　楊元慶看見妞妞的笑容，昨晚在家族內的不快立刻壹掃而空，心情也變得愉快起來。
　　“妞妞，現在就走嗎？”
　　今天他們約好去曲江池踏秋，楊元慶想帶妞妞去看他小時候練刀的地方。
　　“元慶哥哥，妳過來壹下。”
　　妞妞將元慶拉到壹邊，面露難色道：“今天姑祖母要去探望故人，我必須陪她去，元慶哥哥，我們明天再去曲江池吧！”
　　“沒問題，妳要去見見妳姑祖母嗎？”楊元慶微微笑道。
　　“好啊！”
　　妞妞歡喜異常，她以為楊元慶不肯見她姑祖母，她拉著楊元慶便走，“妳快跟我來！”
　　楊元慶跟著她從旁邊小巷向後門走去，袁思祖站在臺階上望著楊元慶的背影，若有所思，“莫非此人就是張仲堅說的楊元慶？”
　　……
　　房間內，陳胤正和軍師王默低聲說著什麽，陳胤心中很有壹點疑惑。
　　“先生覺得蕭銑此人可靠嗎？他是梁朝後裔，他會效忠我們陳朝嗎？”
　　王默捋須笑道：“此人是蕭摩珂生前推薦，問題應該不大，他已經知道南華會存在，如果他真是敵視陳朝，他就應該向朝廷告發，但他沒有，至少他對我們沒有敵意。”
　　陳胤嘆了口氣，“可是和蕭家人共舉大事，我總覺得很別扭。”
　　“蕭摩珂不也是蕭家人嗎？”
　　王默委婉勸他道：“不管是陳朝還是西梁，都有共同的敵人，我認為為了對付共同的敵人，雙方就應該捐棄前嫌，把心胸放寬，而且這個蕭銑的姑母就是蕭皇後，他很有利用價值，會主的眼光應該放長遠壹點。”
　　陳胤沈默良久，終於點了點頭，“先生說得對，要利用壹切可以利用之人。”
　　這時，袁思祖走到門口道：“會主，他來了！”
　　“請他進來！”
　　片刻，蕭銑快步走進房間，他雙膝跪下給陳胤磕了三個頭，“臣蕭銑叩見太子殿下！”
　　陳胤心中有壹種很怪異的感覺，這蕭銑明明是梁朝後裔，卻向他這個陳朝太子磕頭，有點牛頭不對馬嘴。
　　王默輕輕捅了他壹下，陳胤會意，立刻上前將蕭銑扶起，“不敢！不敢！蕭先生是梁朝貴胄，我怎敢受蕭先生大禮。”
　　他見蕭銑長得方面大耳，皮膚白皙，雖然相貌堂堂，卻是個文弱書生，陳胤的防備之心便有點放松了，書生造反，十年不成，這種文弱書生，他不用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