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風起雲湧河東道 第三十八章 吳興沈氏

　　出塵把尤夫人領進客堂坐下，壹名丫鬟給二人上了茶，出塵這才問：“舅母找我有什麽要緊事嗎？”
　　尤夫人有些猶豫，不知該怎麽開口，半晌她才吞吞吐吐說：“出塵，妳還記得沈家的大伯父嗎？”
　　尤夫人說的沈家大伯父就是指沈氏家主沈柏，想到這個人，出塵的臉立刻陰沈下來，二十年前她和母親無路可走，只得返回吳興沈家老宅，當時外公沈玄檜兵敗被殺，母親的幾個兄長受牽連被發配去了敦煌郡，外公留下的大片田宅便被沈柏和幾個兒子霸占，她們母女只能住下人房中，受盡了白眼，若不是姑祖母幫助，恐怕她們還會被沈家趕出祖宅，這壹段往事壹直銘刻在出塵的心中，令她難以忘懷。
　　“舅母為什麽提到他？”
　　尤夫人嘆了口氣道：“他也來太原了，找到了妳舅父，他想見妳。”
　　“見我？”
　　出塵冷笑壹聲，“他見我做什麽，我姓張，他姓沈，我和他有什麽關系？”
　　尤夫人也知道，並不是出塵不認沈家，而是出塵對二十年前的往事耿耿於懷，出塵曾告訴過她，尤夫人苦笑壹下，又道：“他就是專程來給妳道歉的。”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丫鬟稟報，“老爺來了！”
　　這是楊元慶來了，尤夫人嚇得站起身，這可怎麽辦？出塵笑著擺擺手，“嬸娘也不是外人，不用這麽擔心。”
　　說話時，楊元慶已快步走了進來，雖然專門讓他在書房睡覺，可是他卻睡不著了，他心裏想著小兒子，便壹路來到了出塵的院子。
　　壹進屋卻見客堂裏站著壹名中年貴婦，嚇了他壹跳，第壹個念頭便是嬸娘來了，再看卻不是，這個貴婦他好像認識，是沈興的母親，也是刑部侍郎沈君道的妻子。
　　尤夫人上前向楊元慶深施壹禮，“參見楊總管！”
　　“夫人不必多禮！”
　　楊元慶有些歉然地對出塵道：“妳有客人，那我呆會兒再來。”
　　尤夫人卻反應極快，沈家之事不如讓楊元慶聽聽，或許能打破僵局，她見楊元慶要走，便笑道：“其實我沒什麽事，就是沈家家主想見出塵……”
　　果然，楊元慶的腳步停了下來，眼睛裏露出濃厚的興趣，回頭問：“是江南沈家麽？”
　　“正是，出塵的大伯父，也就是沈家家主沈柏帶了幾個子弟來參加科舉，他也想為當年之事向出塵道歉。”
　　吳興沈氏是江南有名的幾個名門望族之壹，楊元慶當然感興趣，他笑了起來，“這是好事情啊！出塵，妳準備什麽時候見他？”
　　出塵冷著臉道：“我壓根就不想見此人。”
　　尤夫人見氣氛有些尷尬，而且她話已經帶到，她就沒有必要留下，便起身笑道：“也沒有別的事，那我就先告辭，出塵，有什麽事可以直接找我。”
　　出塵雖然對沈家不滿，但她和尤夫人的關系卻很好，她親自將尤夫人送出府門，楊元慶沒有走，等著妻子回來，他對這個沈家很感興趣，家主居然來太原了，這時，女兒楊冰奔了進來，“爹爹！”
　　她像小鳥壹樣撲進父親的懷中，楊元慶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寶貝女兒，他總忘不了女兒小時候頑皮，爬到他脖子上的情形，現在壹晃眼就長得這麽高了，楊元慶扯了扯女兒的環辮笑道：“小丫頭，好像又長高了，和爹爹比壹比。”
　　“嗯！”楊冰跳起來，和父親對面站著，楊元慶用手掌比了比她的頭頂，居然到自己嘴唇了，他有些楞住了，兩個月前才齊自己咽喉，怎麽壹轉眼就長這麽高了，眼壹瞥，卻發現女兒居然是踮著腳，他哈哈壹笑，彎曲食指在她鼻子上刮了壹下，“妳這個小賴皮！”
　　楊冰嘻嘻地笑了起來，腳跟放下，還是只齊楊元慶的咽喉，“我說呢！我的冰兒居然穿了高跟鞋。”
　　“爹爹，什麽是高跟鞋？”楊冰好奇地問。
　　“就是……鞋底很厚。”
　　楊元慶用手指比出兩寸的厚度，“大約有這麽厚，穿著這樣的厚底鞋，就把人變得很高。”
　　“那冰兒也要做壹雙，早點長大。”
　　楊元慶在女兒小鼻尖上輕輕點了壹下，笑瞇瞇問：“早點長大做什麽，是不是想找個如意郎君？”
　　“爹爹胡說！”
　　楊冰壹跺腳，伸手狠狠在楊元慶的胳膊上掐了壹下，“不準爹爹再亂說！”
　　楊元慶見女兒急了，慌忙舉手向她投降，“好！好！爹爹不亂說了。”
　　他把女兒摟住懷中，又問她，“去見過丹陽公主了？妳小時候還和她壹齊玩過雪，妳不記得了嗎？”
　　“爹爹！”
　　楊冰眨了眨眼笑道：“兩歲的事情我還能記得嗎？”
　　楊元慶呵呵笑了起來，“是爹爹糊塗了，不過她只比妳大三歲，妳可以去找她玩，壹起讀書、繡花之類。”
　　“可是……我該叫她什麽？叫她公主，還是叫阿姑？”楊冰臉上有點為難，這個問題讓她苦惱了壹個時辰。
　　“叫小姨吧！她是妳三娘的妹妹。”
　　這時，出塵送尤夫人回來，她見女兒在父親的懷中撒嬌，會心地笑了起來，這是她最願意看到的壹幕，丈夫對女兒的疼愛。
　　“冰兒，功課做好了嗎？”
　　楊冰壹吐舌頭道：“還沒有呢！我聽說爹爹來了，就來跑來找爹爹。”
　　楊元慶疼愛地拍拍她的後腦勺，“去吧！把功課做完，晚上爹爹看妳寫字，妳娘說妳的字寫得很好。”
　　“我先去了！”楊冰壹蹦壹跳快步出去了。
　　楊元慶望著女兒可愛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
　　“元慶，妳笑什麽？”出塵坐下來問他道。
　　“我壹直以為女兒已長成大姑娘了，可現在才忽然發現，她其實還是壹個孩子。”
　　“她本來就是孩子，只不過長得高壹點，不過我像她這麽大的時候，走路已經不蹦跳了。”
　　“嗯！那時妳已經會牽我手了。”楊元慶語氣裏帶著壹絲調侃地笑意。
　　“我不是從小就牽妳的手嗎？”
　　出塵忽然反應過來丈夫語氣中的調笑之意，她又氣又急，伸手便向他頭上敲去，“妳這個死牛頭，又在調笑我！”
　　出塵動作極快，楊元慶卻輕輕壹閃，她便敲了個空。
　　出塵頓時泄了氣，以前她敲元慶的頭，元慶從來躲不開，百敲百中，可現在……她輕輕嘆了口氣，自己身處安逸之中，身手已經大不如前了。
　　“難道妳還想去做江淮女俠？”楊元慶明白妻子嘆息之意。
　　出塵搖搖頭，又嘆息道：“前十年是壹個女兒把我綁住，後十年又是壹個兒子把我綁住，現在又加壹條王妃的繩索，妳聽說過有王妃女俠嗎？”出塵白了他壹眼。
　　楊元慶呵呵壹笑，便將話題轉了回來，“我問妳，妳現在還對吳興沈家耿耿於懷嗎？”
　　出塵明白丈夫的心思，是想拉攏吳興沈家，她毫不猶豫道：“妳可以說我心胸狹窄，也可以說我不顧大局，但我就是忘不了當年沈家對我和娘的羞辱，當然，如果妳壹定要接見吳興沈家，我也不會阻攔妳，但我肯定不會見他們，更不會承認他們是我的所謂‘娘家’，元慶，請妳的理解我的心情。”
　　楊元慶知道出塵內心剛毅，恩怨分明，她若憎恨壹個人，壹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若想說服她認吳興沈氏為娘家，恐怕真的辦不到。
　　無奈，他只得又問：“如果敦煌沈家壹支返回吳興呢？”
　　出塵默然，敦煌沈家那邊是她的親舅舅，她卻不能不承認，半晌，她嘆了口氣，“元慶，我們暫且先不談此事好嗎？”
　　……
　　尤夫人回到了自己府中，她的府第位於城南，占地約十畝，這是楊元慶賞給她兒子沈光的住宅，沈光大部分時間都在軍中，家裏只有老兩口住在壹起，沈光已經在江都城成婚，妻兒在丹陽郡，暫時還沒有過來。
　　她的丈夫沈君道原是陳朝吏部侍郎，陳朝滅亡後被押進長安定居，後來做了太子楊勇的學士，繼而轉為漢王楊諒的府掾，楊諒造反失敗後，沈君道被徹底從官場除名。
　　沈君道是兩個多月前才從長安來到太原，被楊元慶任命為刑部侍郎，他年近六十歲才重入仕途，沈君道很珍惜這個職務，也格外賣力，他這段時間壹直忙於修訂開皇律，去除了不少嚴刑峻法，頗得紫微閣贊譽。
　　此時，沈君道正在家中陪同從江南過來的族兄沈柏，這也是沈氏家族目前的家主。
　　沈柏六十余歲，長得清瘦嚴峻，和所有家族壹樣，沈家也在尋找著家族的未來，盡管西梁蕭銑幾次派人請沈家子弟去梁朝出仕，但都被沈柏婉拒了，他心中清楚，有了隋朝統壹天下的基礎，南方遲早會被北方統壹，梁朝撐不了多少年。
　　他的目光便落到了北方三大正統政權上，唐朝雖然強大，有關隴貴族的全力支持，但關隴貴族對江南士族同樣很排斥，這壹點他們沈家是深有體會了，而洛陽南隋連糧食都解決不了，雖然叫正統，卻是茍延殘喘，難以長久。
　　他的目光最後鎖定了北隋太原，沈氏家族在這個朝廷內混得不錯，有沈君道父子，還是楊元慶的心腹沈春，更重要是，楊元慶的側妃就是沈家的外孫女，這就意味著，沈家或許能走外戚這條捷徑。
　　沈柏思之良久，正好聽說北隋準備舉行科舉，他遂下定了決心，帶著幾名最優秀的沈家年輕子弟來太原參加秋試。
　　沈柏正在和族弟沈君道談話，管家在門外稟報，“老爺，夫人回來了。”
　　沈柏和沈君道精神同時壹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