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長風破浪會有時 第七十二章 隋唐大戰（二）

　　聞喜縣裴家村，裴矩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他身體本來還不錯，但自從幾年前被突厥俘虜到北方草原，正值冬天，他的身體遭受嚴寒侵襲，遭到了極大的傷害，便漸漸不行了，尤其今年春天後，他壹病不起，經過兩個月的掙紮，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
　　此時裴家子弟從天下各地趕回了聞喜老宅，只有裴仁基父子因為要參戰，以及楚王妃裴敏秋要坐鎮太原不能過來外，其余裴家子弟都趕來送家主最後壹程。
　　這天中午，壹隊五百人的騎兵壹陣風似從遠處奔至，壹直奔到裴家村村口才停了下來，為首大將正是楊元慶，他翻身下馬，命親衛們在村外休息等候，他則帶著十幾名親兵向村內而去。
　　裴家村是壹座大村，約三百余戶人家，家家戶戶都姓裴，基本上都是裴氏宗族，共分為十幾支，其中有兩支最為著名，壹支是裴矩壹房，另壹支則是裴蘊壹房，還有幾支也比較有名氣，比如裴仁基父子的壹支，還有裴世清壹支。
　　整個裴家村最有名的建築便是宗祠和家學，宗祠是紀念先祖之地，家學是培養後代人才之所，所有裴家子弟，無論男女，五歲起便要進家學讀書，女子讀到十二歲，男子要讀到十八歲，正是嚴格的教育，培養出了壹代又壹代的傑出子弟。
　　楊元慶沒有驚動村中之人，直接牽馬來到了裴矩的府宅前，在門口正好遇見裴幽從宅內走出來，她眼睛通紅，顯然是剛剛哭過，壹擡頭正好看見楊元慶，嚇了她壹跳，“殿下，妳怎麽來了？”
　　“我來晚了嗎？”楊元慶擔憂地問道，盡管壹路上沒有看見裹素和召魂幡，但他還是有點擔心。
　　裴幽嘆了口氣，“醫生說，撐不過今晚了。”
　　楊元慶默默點頭，這時，裴文意走了出來，裴文意是裴敏秋的父親，也就是楊元慶的嶽父，他壹眼看見了楊元慶，大吃了壹驚，“元慶，妳是什麽時候到的？”
　　楊元慶上前給嶽父行壹禮，“我剛剛才到，聽說祖父病危，趕來看望他。”
　　裴文意心中黯然，他本來以為女兒也會回來，但現在只有楊元慶過來，那女兒就來不了，無奈，他只得勉強壹笑，“快進屋裏坐。”
　　裴文意和裴幽將楊元慶領進內宅貴客房，請他坐下休息，裴文意進病室去告訴父親，元慶已到，裴幽則奉上了壹杯茶。
　　“妳二祖父回來了嗎？”
　　楊元慶所說的二祖父便是裴蘊，裴蘊在二月時奉命去嶺南招降安撫郡縣，不知他趕回來沒有，裴幽搖搖頭，“二祖父聽說去了嶺南，路途遙遠，難以趕回來。”
　　楊元慶默然，他估計裴蘊也趕不回來了，這時，裴晉匆匆走進房間，躬身施壹禮，“參見殿下！”
　　楊元慶搖了搖頭，“現在是家事，沒有什麽殿下和臣子的關系，敏秋擔負穩定太原之責，不能前來，我代表她和孩子來探望祖父，壹切從權吧！”
　　“是！”
　　裴晉不知該怎麽稱呼這個地位高貴的妹夫，他猶豫了壹下，還是按原來的稱呼，“祖父請殿下過去說話。”
　　“走吧！”
　　楊元慶也不為難他，站起身便跟著他向病房而去。
　　病房裏光線柔和，彌漫著壹股濃烈的藥味，床榻旁坐著十幾名裴家重要人物，見裴晉帶著楊元慶進來，眾人紛紛起身，楊元慶擺擺手，示意眾人不必多禮，他走到榻前，只見裴矩躺在榻上，面色焦黃，骨瘦如柴，楊元慶心中也不由壹陣難過。
　　他坐在榻前，握住了裴矩的手，裴矩還有壹點意識，慢慢轉頭，看見了楊元慶，眼睛裏頓時閃過壹道奇異的亮色，他壹直強撐至今，很大程度上就是為裴家的前途命運而擔心，而楊元慶恰恰就是解開裴家前途命運的壹把鑰匙。
　　“妳們……出去！”
　　裴矩吃力地說出兩個字，裴家子弟都紛紛退下，房間裏只剩下楊元慶和裴矩兩人，裴矩反抓住楊元慶的手，吃力道：“殿下……微臣不能效力了。”
　　楊元慶心中有些酸楚，拍了拍他的手，不知該說什麽好，裴矩臉上露出壹絲笑容，微微嘆息，“仁壽四年……真快啊！”
　　楊元慶知道他是在指當年初見到自己的情形，壹晃十幾年過去了，楊元慶默默點頭，“祖父當年對我的恩情，我壹直銘刻於心。”
　　這時，裴矩的眼中忽然湧出壹顆老淚，顫抖著聲音道：“老臣犯下死罪，求……殿下寬恕裴家，壹切我來承擔，願下阿鼻地獄。”
　　楊元慶心中壹驚，對垂死之人，說出‘願下阿鼻地獄’之話，是非常嚴重之事，不到恐懼到極點，他絕不會說出這種話，他見裴矩眼角又流出壹顆淚水，連忙提他拭去。
　　裴矩壹把抓住楊元慶的手，滿眼哀求地望著他，“殿下……饒恕裴家。”
　　楊元慶心中悸動了，他忽然想起這十幾年裴家對自己的恩情，尤其在前朝權力鬥爭中的種種維護，他心中也湧出壹種對裴矩感恩之情，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不能讓裴矩帶著無盡的遺憾離去。
　　楊元慶點了點頭，“無論祖父做了什麽，都和裴家無關，這是我給祖父的承諾，報答祖父的恩情。”
　　裴矩眼中再次湧出淚水，他望著屋頂，老淚縱橫，顫顫巍巍道：“我殺了……那麽多人，是我的罪孽，我願下地獄……贖盡我的罪孽。”
　　他這句話讓楊元慶心中‘怦！’的壹動，他隱隱有些明白了，但楊元慶畢竟是君臨天下之人，心中雖然明白，但他已許下諾言。
　　“我說了，無論祖父做了什麽，都和裴家無關，將來的裴家，我會公平待之，若政績出眾，就能拜卿入相，若政績才能平庸，就算是王妃的關系，也壹樣不能用。”
　　裴矩輕輕松了口氣，他最後的心結解開，他覺得自己可以離去了……
　　楊元慶慢慢走出了房間，嘆息壹聲，對等候在外面的十幾名裴家子弟道：“妳們進去吧！”
　　十幾名子弟紛紛走進房間，在家主彌留之際，他們不能離開身邊，只有裴文意在外面陪著女婿，楊元慶坐了片刻，起身道：“那我走了，要趕去延安郡。”
　　裴文意沒有挽留，嘆了口氣，“請轉告敏秋，別忘記給祖父祭行。”
　　楊元慶點點頭，轉身離開了裴府，離開了裴家村。
　　病房內，由裴矩族弟裴谞執筆，記下了裴矩最後的遺言：‘下任家主由裴世清接任，再下任家主由裴青松繼任。’
　　當天晚上，裴矩病逝於裴家村，走完了他的不平凡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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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裴矩去世的同時，大唐皇帝李淵也因漢中失守的沈重打擊使他病情加重，陷入了深度昏迷，大唐朝野內外陷於壹種極度不安的驚惶之中，朝官人人自危，沒有人再有心思處理公務。
　　很多人開始請長假，不再上朝，即使上朝也是三三兩兩聚在壹起，討論局勢進展，討論各自的前途。
　　漢中失守使長安城變得風聲鶴唳，米價再次上揚，鬥米已達六百文，盡管米價高企，但在長安利人市的十幾家米鋪前依然排出了長長的買米隊伍，幾乎所有人都明白，大戰即將爆發，這個時候，家有存糧比什麽都重要。
　　然而更多的長安人則不斷逃出長安，躲到各自鄉下的親戚家裏去避難，壹些原本躲避戰亂而從洛陽來長安的民眾，又開始重新返回洛陽，長安以東的官道上到處可見絡繹不絕的遷徙人流。
　　這天中午，利人市大門左側的巴蜀酒肆還和從前壹樣開門營業，但酒客卻極少，四層高的酒肆裏只稀稀疏疏坐了二十幾個老客，也是各自聚在壹起聊天，討論局勢。
　　整個利人市兩側壹共有二十二家酒肆，幾乎都關門歇業了，只有三家酒肆還勉強開門營業，不僅酒肆，連利人市內的商鋪，除了和食材有關的商鋪生意火爆外，其余商鋪都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很多商鋪索性都關了門。
　　這時，壹名男子匆匆走進了巴蜀酒肆，他卻不像酒客，直接走到櫃臺前，給掌櫃使了個眼色，掌櫃會意，將他帶到後院，兩人進了壹間平房，掌櫃問道：“有什麽新情報？”
　　男子從懷中取出壹本冊子，有些得意地笑道：“這是從太府寺丞劉靖手中得到，整個大唐現有的糧草庫存，非常有用。”
　　這座巴蜀酒肆自然就是隋軍在長安的壹個情報點，目前隋軍在長安壹共有三個情報點，互相獨立，互不聯系，即使壹個情報點被破壞，也不影響另外兩個情報點的正常運轉。
　　他們源源不斷地將長安乃至大唐的各個情報送往太原，掌櫃姓蔡，是內衛軍的壹名校尉，主管這座巴蜀酒肆，他又驚又喜，這個情報太重要了，他拾起冊子翻了翻，按耐不住欣喜地問道：“是怎麽搞到的？”
　　男子笑道：“現在大唐朝官人人自危，都在尋找後路，這個劉靖也不例外，我認識了他的侄子，通過他的侄子牽線搭橋，他便心甘情願把這份清單奉上，他壹文錢都不要。”
　　掌櫃會意地點了點頭，已經這個時候了，這些官員誰還肯要錢，無非都是想找壹條後路，這個劉靖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