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宛轉揚州花園裏 第四十三章 關鍵人物

　　從河東道返回關中壹般有三條路線，壹條路線是龍門河津渡，其次是南面的蒲津渡，如果這兩條道路都不能走，那只能走第三條道路，先渡黃河到南岸，再從南岸走潼關進入關中。
　　黃河南岸便是弘農郡，此時正值瓦崗軍圍攻洛陽吃緊之時，弘農郡也同時形勢緊張，弘農太守楊恭仁募集上萬士兵嚴密布防，防止瓦崗軍分兵向西攻打弘農郡。
　　雖然楊恭仁也想率軍支援洛陽，但他知道自己兵力薄弱，恐怕非但救不了洛陽，反而會引火燒身，而且洛陽留守王世充帶兵有方，抗擊瓦崗軍近兩個月，洛陽依然守住不失，相反，瓦崗軍的攻勢卻在逐漸減弱，瓦崗軍撤退的時間已經不遠，這使楊恭仁繃緊了兩個月的心終於稍稍松懈下來。
　　楊恭仁是觀王楊雄的長子，年約四十余歲，雖出身皇族，但為人正直寬厚，能力卓著且愛民如子，在弘農郡深得民望。
　　這天傍晚，楊恭仁正坐在書房內看書，有管家來報，門外有客人來訪，是從長安而來。
　　楊恭仁壹怔，他接過拜帖看了看，拜帖上寫得很含糊，‘丞相使者拜見’，丞相當然是指李淵，這個不容質疑，只是李淵找自己做什麽？
　　楊恭仁和李淵的私交極好，時常有書信來往，但自從李淵在太原起事後，楊恭仁便再也沒有和李淵聯系過，他是皇族，而李淵是逆臣，他們之間很難再有從前的友情。
　　楊恭仁沈吟片刻道：“請他到客房稍候！”
　　李淵和楊元慶爭奪河東之事他也聽說過壹點，但詳情他不知道，畢竟那是河東，和他隔壹條黃河，而且他的全部註意力都放在洛陽上，無暇北顧河東之事。
　　楊恭仁滿心疑惑地走到客房，壹進門，他頓時楞住了，坐在房間中之人竟然是李淵世子李建成。
　　李建成和楊恭仁是同輩，兩人非常熟悉，李建成拱手見禮：“意外來訪，望恭仁兄不要見怪。”
　　楊恭仁心中疑惑，以李建成世子的身份親自來訪，必然是有大事而來，難道李淵想謀弘農郡嗎？
　　楊恭仁不露聲色地回禮笑道：“原來是建成來訪，令人意想不到啊！請坐！”
　　兩人坐下，楊恭仁又命人上茶，李建成心中焦急，但在這個時候，焦急也沒有用，他只得克制住內心的憂慮，勉強笑道：“聽說洛陽形勢緊張，不知瓦崗軍有沒有進犯弘農郡？”
　　李建成的這種關切使楊恭仁感覺很怪異，在某種程度上李建成也是他的敵人，楊恭仁笑了笑，“還好吧！瓦崗軍全力攻打洛陽，應該暫時沒有進攻弘農的跡象，弘農郡目前看來，沒有什麽大問題。”
　　李建成沈吟壹下又道：“那恭仁兄以後有什麽打算？”
　　‘打算？’
　　楊恭仁警惕地看了壹眼李建成問道：“建成，妳來說服我投降長安嗎？”
　　李建成搖了搖頭，“我沒有此意，父親也不會勉強恭仁兄，如果恭仁兄願意歸順長安，我們當然歡迎，但我這次來確實沒有勸降之意。”
　　楊恭仁心中愈加奇怪了，又笑問道：“既然不是來勸降我，那來做什麽？還要妳這個世子親自出面，不怕我把妳抓起來送去江都嗎？”
　　李建成也笑了起來，“我親自來，是為了表達父親的誠意，如果恭仁要把我送去江都，那只能說明父親看錯人了。”
　　楊恭仁當然不至於把李建成送去江都，不過他對李建成的到來還是十分警惕，李建成的到來必然有很深的用意，他依然警惕地問：“那妳就直說吧！妳來找我是什麽用意？”
　　李建成取出壹封信，遞給了楊恭仁，“這是我父親給妳的親筆信，妳看完就明白了。”
　　楊恭仁看完信匆匆看了壹遍，這才明白了李建成的來意，“原來妳們是想借道！”
　　李建成點點頭，長嘆壹聲道：“世民在河東敵不過楊元慶，連後路都被截斷了，現在形勢危急，他只能先渡河到弘農郡，再從弘農郡返回關中，父親懇請妳看在過去交情地份上，幫我們這壹次，我們萬分感激。”
　　“可是……”
　　楊恭仁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如果就是世民率百人過境，或許我可以隱瞞住，可是這是幾萬人過境，還要我組織船只，妳們讓我怎麽向聖上交代？”
　　李建成心急如焚，再也忍不住了，便道：“父親說，如果妳實在感到為難，那我們也不要妳出面，只要妳緊閉城門，壹切征集船只之事，都由我們來做，把世民和軍隊接回弘農郡後，我們就立刻返回關中，對弘農郡也將秋毫不犯，不知恭仁兄覺得這個方案如何？”
　　楊恭仁半天說不出壹句話，李建成的意思很明白了，讓自己幫忙組織船只，如果自己不肯，那就他們自己動手，關中的軍隊將接管黃河南岸，這怎麽行？
　　“這……讓我考慮考慮。”楊恭仁很為難，李淵是壹定要來，沒有他拒絕的余地。
　　楊恭仁低沈沈思良久，他就怕李淵的軍隊入境後就不走了，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壹點他心裏很明白，與其他們軍隊進來，不如自己送個人情。
　　他終於點了點頭，“看在從前的老交情上，我這次就幫妳們壹次，我會組織船只，接世民過河，若聖上震怒，由我壹力承擔。”
　　李建成大喜，站起身深深施壹禮，“情況緊急，請恭仁兄盡快處理。”
　　“明天壹早，我就去組織船只，不知世民準備在哪裏渡河？”
　　“在河北縣和陜縣之間渡河。”
　　……
　　這壹次大軍南撤，李世民完全聽從了屈突通的方案，他們壹面穩步南撤，壹面不斷派出騎兵前往風陵津征集船只，擺出了壹副準備從風陵津渡河的架勢，他們大軍也確實是向風陵津方向撤退。
　　由於李世民大軍南撤並不倉促，大軍整齊有序，楊元慶也沒有急於追殺，而是率軍跟隨他們壹路南下，始終跟在李世民大軍四十裏之外，楊元慶的戰術也非常清楚，他不會和李世民軍隊對陣拼殺，而是要等待李世民大軍渡河時出現的戰機，任何壹支軍隊渡河時都會出現防禦薄弱的壹刻，那便是他大舉進攻之時。
　　在河東郡南部是中條山，中條山南面二百余裏狹長的地帶中分布著兩個縣，壹個叫芮城縣，壹個河北縣，風陵津渡口就在芮城縣的西南面，而河北縣則在芮城縣東面。
　　這天晚上，李世民大軍抵達了芮城縣，而楊元慶大軍也抵達了芮城縣以北四十裏外，並臨時駐紮下來，沒有紮帳篷，大軍席地休息，而在隊伍中間，紮下了壹頂行軍帳，帳篷內，楊元慶和十幾名大將正在地圖前商議軍情。
　　“不知大家有沒有這個感覺，我覺得李世民並不壹定是走風陵津。”楊元慶看了壹眼眾人道。
　　秦瓊註視著地圖，眉頭緊鎖，他不太贊成楊元慶這種奇怪的感覺，便接口道：“可是我們得到斥候的情報，李世民前鋒已經在風陵津征集了上百條渡船，如果他不從這裏走，他又哪裏走？渡船又怎麽解決？他們的軍糧應該不多了。”
　　楊元慶又看了壹眼李靖，“李司馬，妳認為呢？”
　　李靖沈吟壹下道：“我只是覺得對方這次南撤非常有章法，不急不緩，條理清楚，毫無漏洞，可以說是無懈可擊，這和李世民北上時完全不同，李世民北上時像壹根長矛，銳利而進取，而這壹次撤退卻像老僧坐定，滴水不漏，我認為這只有是經驗非常老道之人才做得出來，不妨大膽推測，這壹次南撤是屈突通在主持。”
　　楊元慶點點頭，“我也這種感覺，我兩次派騎兵夜間去騷擾襲營，都無功而返，或許真是屈突通在主持南撤。”
　　李靖又道：“如果真是屈突通，那麽他的習慣就在最後關頭出奇兵，會出人意料，他很可能不在風陵津渡河。”
　　李靖用木桿指向了河北縣，“妳們發現這個縣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眾人的目光壹起向河北縣望去，楊元慶瞥了眾人壹眼，淡淡道：“這是壹個關隘！”
　　眾人都看到了，那裏四周山勢連綿，在山梁中間有壹道寬約數裏的峽谷，河北縣就修建在這座峽谷中，而穿過縣城便是河灘渡口。
　　李靖用木桿重重敲了壹下河北縣，“守住河北縣，我們就無法靠近渡口，我敢斷定，屈突通壹定會從河北縣渡河，至於渡船，應該是對岸已經準備好了。”
　　楊元慶默默註視了片刻，他知道自己是被屈突通部署在風陵渡的假象迷惑了。
　　就在這時，壹名士兵在門口大聲稟報：“前方探子緊急報告，敵軍離開了芮城縣，向東面行軍而去。”
　　眾人皆大吃壹驚，果然不是去風陵津，紛紛向帳外奔去，楊元慶卻厲聲喝道：“不準亂，全部站住！”
　　眾人都站住了，楊元慶問道：“是怎麽行軍？”
　　“稟報總管，探子說敵軍走得很慢，是列陣而行。”
　　楊元慶怔怔地望著河北縣的關隘，半晌嘆了口氣，“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爺安排了這個關隘，就註定了讓李世民大軍脫逃。”
　　蘇定方在壹旁道：“總管，卑職願率騎兵繞過敵軍搶先占領河北縣。”
　　楊元慶搖了搖頭，“我們是現在才想到河北縣，可屈突通在臨汾郡便想到了，他應該早已部署妥當，不用再去了。”
　　蘇定方還想請命，卻被李靖拉了他壹把，他已看出楊元慶是有意放李世民大軍離開河東郡，原因他也明白，很簡單，如果真把李世民的退路堵死了，那麽最後離開河東道的很可能不是李世民，而是他楊元慶。
　　實力決定壹切。
　　楊元慶之所以從臨汾郡跟到現在，他不過是在給將士們做壹個姿態罷了，李靖心理明白，但他卻不能說出來。
　　……
　　大業十二年八月中旬，李世民率九萬大軍從河北縣渡口渡黃河南逃，屈突通親率壹萬軍扼守要隘河北縣，將豐州軍的六萬追兵擋在關隘之外。
　　三天後，屈突通在率余部渡河時被豐州軍襲擊，壹萬渡河之軍死傷及投降七千余人，屈突通只率兩千余人渡河逃脫，至此，壹場打了兩個多月的河東之戰終於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