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十三章 引導消費

　　楊元慶心中只有苦笑，他來啟民可汗部，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阿思朵，如果這是他此行唯壹的收獲，他寧可空手而歸，剛剛經歷了離別之痛的楊元慶，實在不願再踏進同壹條河流之中。
　　阿思朵飛馳而至，大半年沒見，她似乎又長高長胖了壹點，頭上紮著壹條條烏黑的小辮，笑容綻放，足以融化寒冷的嚴冬。
　　“元慶，妳終於來了！”
　　她毫不掩飾內心的激動，單純的心思裏除了心中的勇士，再也容不下其他。
　　楊元慶在駱駝上向她躬身行壹禮，微笑道：“尊貴的草原天鵝，感謝妳還記得我這個遙遠國度軍官，我很願意再品嘗到妳親自釀制的馬奶酒，回味它的甘甜。”
　　“我有，我釀制了很多，專門為妳釀制，我會把妳醉倒在我的帳篷裏。”
　　烏圖拍拍楊元慶的肩膀笑道：“我們天天聞到阿思朵釀制的美酒，卻從沒有機會品嘗，她為妳釀的酒多得可以開設酒坊，今天我們終於可以沾妳的光，好好痛飲阿思朵的美酒。”
　　周圍的突厥軍官們都大笑起來，阿思朵羞紅了臉，眼中卻因喜悅而變得異常明亮，她對眾突厥軍官嬌嗔道：“我不會給妳們喝，給妳們喝了，就醉不倒他。”
　　眾突厥軍官笑聲更加響亮，阿思朵又羞又急，含羞帶怨地瞥了楊元慶壹樣，調轉馬頭馳馬而去。
　　楊元慶無奈地搖搖頭，他的禮貌和客氣卻被這位心思單純的草原少女視作了求愛，讓他的頭壹陣陣脹痛。
　　這時，低沈的號角聲在雪地曠野裏響起，壹隊浩浩蕩蕩的騎兵出現在遠處，金狼頭大旗在風中飛揚，這是啟民可汗染幹到了。
　　“可汗來了！”
　　突厥軍官們紛紛停住戰馬分列兩邊，此時楊元慶已換了戰馬，他催馬上前，只見身著壹襲金色長袍的染幹飛馳而至，他老遠便大笑，“尊貴的草原客人，我又見到妳了！”
　　楊元慶翻身下馬，上前躬身施壹禮，“草原上的王鷹，我封大隋聖人可汗的命令，代表他向妳表示誠摯的敬意和問候。”
　　說著，他從壹名士兵手中接過壹只金盤，將它遞給染幹，“這是大隋皇帝賜給妳的禮物，願妳像珍愛自己眼睛壹樣愛護它。”
　　染幹跪倒在地，恭敬地接過金盤，“我會比生命還要愛護它！”
　　他站起身將金盤高高舉起，陽光照耀在金盤上，發出奪目的光澤，上萬突厥士兵壹片歡呼，染幹將金盤交給隨從，他挽住楊元慶的手笑道：“今天我在王帳設家宴款待妳，妳不僅大隋的使者，也是我染幹最好的朋友。”
　　……
　　突厥可汗的家宴雖然沒有盛大酒宴的排場和禮遇，但它卻有壹層更深的含意，它意味著客人還是可汗的私人朋友。
　　染幹的私人大帳內布置奢華，鋪著厚厚的地毯，隨處可見來自隋朝的絲綢和瓷器，但各種餐具卻是從西方運來的金銀器皿，金光閃耀，使大帳內變得金碧輝煌。
　　染幹的壹大家人濟濟壹堂，桌上擺滿了各種美酒、果品和烤肉，菜肴豐富，四周圍坐著他的四個兒子和幾個女兒，還有他的五六名妻子，但楊元慶卻驚訝地發現有兩個重要人物沒有到來，壹個是突厥可敦義成公主，她是突厥的皇後，居然缺席了染幹的家宴，還有壹個便是阿思朵，她也沒有來。
　　在家宴之前，楊元慶先休息了壹個時辰，這壹個時辰突厥內部發生了什麽事？
　　他還發現女婿烏圖也變得沈默了，完全沒有了剛見自己時的意氣風發，這就使楊元慶敏銳地察覺到，染幹熱情的笑臉和盛情招待背後，似乎還隱藏著壹種不太協調的冷漠。
　　正是為了掩飾這種冷漠的存在，染幹才會用規格更高的家宴來款待自己。
　　染幹的家人壹壹走上來向楊元慶敬酒，說著熱情贊美的語言，帶著誠摯的笑容，染幹則笑吟吟地坐在壹旁，不時低聲和旁邊另壹名妻子說話。
　　“楊將軍的箭術征服了我們突厥勇士的雙手，希望楊元慶帶來的友誼也同樣征服我們的心。”染幹長子咄吉敬了楊元慶壹大碗酒，將碗中酒壹飲而盡。
　　各種贊美的語言使楊元慶想到了突厥人的壹句話諺語：‘空勺子放在嘴裏沒味道，空話聽到耳朵裏沒味道。’
　　確實是這樣，這些熱情贊美的語言裏沒有任何實質的內容，它們就像空氣在耳邊壹飄而過，連壹向不喜歡自己的染幹長子咄吉，居然也說出了動聽的話語，這讓楊元慶開始懷疑染幹的誠意，但他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這時輪到了烏圖，他端著酒碗凝視著楊元慶的眼睛笑道：“楊將軍越過冰海雪原來到突厥牙帳，我希望楊將軍帶來的是友誼和財富，而不是戰爭和苦惱。”
　　“烏圖！”
　　染幹臉壹沈，呵斥他道：“哪有這樣對貴客說話的，酒喝多了就到壹邊去。”
　　妻子阿努麗連忙將烏圖拉過去，烏圖不好意思地笑道：“看來我真是喝多了，頭暈暈的。”
　　他碗中酒壹飲而盡，不再說壹句話。
　　烏圖的怪異表現和他的敬酒語，使楊元慶忽然明白了烏圖想對自己表達的意思，那就是千萬不要提薛延陀之事。
　　看來染幹已經猜透了自己前來的目的，為了薛延陀之事，而突厥根本不想和自己共同對付薛延陀，或者說他們壓根就不想和薛延陀開戰。
　　這壹刻，楊元慶完全明白了，或許突厥內部的意見並不統壹，有的想對付薛延陀，有的不想和薛延陀開戰，所以染幹才不肯用國禮招待自己，他怕大帳中主戰的酋長提出結盟對付薛延陀。
　　他不準阿思朵參加家宴，也是怕她和自己的接近，泄露了突厥的秘密。
　　想通這壹點，楊元慶也不再提薛延陀之事，他將碗中酒壹飲而盡，對染幹笑道：“可汗可能還不知道，我已出任豐州交市監使，主管對大隋和突厥及鐵勒的貿易，我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來突厥，就是為了事先和突厥商量春季馬市的安排。”
　　染幹瞇著眼睛笑了起來，薛延陀之事他會裝著什麽都聽不懂，但貿易之事他卻愛聽。
　　“這是好事情啊！楊將軍，很期待貿易能給突厥來財富。”
　　見楊元慶不提薛延陀之事，染幹也松了壹口氣，舉起酒碗就笑：“今天冬天格外寒冷，大雪封路，族人都呆在家中，前兩天族人酋長們聚會，大家談論，什麽東西少了，什麽東西多了，大家都壹致說，牛羊太多了，皮子堆滿倉庫，隋朝的東西少了，絲綢、瓷器，大家都很盼望，就等著開春後，大家去馬市換貨，楊將軍，妳這次來，有沒有帶什麽好東西來？”
　　“我這次來，帶了三千匹錦緞，可汗，不知哪家大酋長誰有興趣？”
　　“錦緞給我！”
　　長子咄吉霍地站起身道：“三千匹錦緞我全部要了，我用上好的羔羊皮跟妳換。”
　　“咄吉，妳太貪心了，我們幾個兄弟都在，妳怎麽能壹個人全部拿走？”
　　隋朝的錦緞現在是突厥的搶手貨，錦緞不像瓷器是耐用品，它是壹種消耗品，隨著東方突厥人的生活漸漸平穩，他們對生活的品質也開始重視起來，每個突厥女人渴望有壹匹隋朝的錦緞做衣服，她們在丈夫耳邊抱怨，弄壹匹錦緞幾乎成為每壹個突厥勇士的任務，而安撫手下的情緒也同樣成為突厥酋長們頭疼的事情。
　　當楊元慶突然宣布他帶有三千匹錦緞時，立刻引發染幹幾個兒子的爭奪，他的幾個兒子都各自有自己的部落，剛才表示不滿的是三子咄苾，他和兄長的關系不太好，兩人怒目而視。
　　“好了！被爭了。”
　　染幹擺擺手，打斷了幾個兒子的爭奪，“楊將軍帶來的錦緞我會壹並收購，倒時我會分給大家。”
　　染幹又笑著問楊元慶道：“還帶了什麽好東西嗎？”
　　“還有壹樣東西，是我送給可汗和突厥酋長們的禮物。”
　　楊元慶將隨身壹個紙包打開，眾人紛紛探頭望來，“是茶葉！”染幹壹下子認出來了。
　　他在義成公主那裏見過，義成公主每天都會煮壹點點，細細品味，染幹也喝過兩次，嘗不出什麽滋味，他見楊元慶居然拿出茶葉，心中不由有些失望。
　　楊元慶心裏明白，對眾人笑道：“這茶葉其實應該是草原人的寶貝才對，只是大家還不知道它的巨大作用。”
　　“這玩意兒會有什麽作用？”
　　壹旁咄吉叉著手問道，他對茶葉沒有什麽興趣，遠遠比不上對錦緞的興趣，此時茶葉還遠沒有普及，不說草原，連隋朝北方，也只有大戶人家喝茶，但南方卻已經普及，所以當楊元慶拿出茶葉做禮物，眾人都感到困惑。
　　“它的作用是解膩去燥！”
　　楊元慶就像壹個後世的推銷員，耐心地給大家講解，“大家天天吃牛羊肉，喝奶酒，難道會不膩嗎？不說草原人，我們隋軍將士也是壹樣，吃牛羊肉膩煩，開始大家都不知茶有解膩的作用，後來逐漸知道，大家都離不開茶葉，每年朝廷都會給軍隊送不少茶葉來。”
　　楊元慶見大家將信將疑，便將手中的壹斤茶葉倒入奶罐中，又抓壹把鹽放進去，放在火上煮，片刻，羊奶開始沸騰，整個大帳內彌漫著濃烈的奶茶味。
　　又煮了片刻，他用長柄勺給每人舀了壹碗，給自己也舀了壹碗，笑道：“大家可以試壹試，我每人送給大家幾斤，覺得不錯再告訴我。”
　　染幹畢竟是突厥可汗，見識較多，他聞了壹下奶茶便問道：“我聽說契丹那邊也有喝茶，難道就是為解肉食之膩？”
　　楊元慶笑著點點頭，“就是這個緣故，契丹人已經發現茶葉對他們的重要，所以已開始有商人販運茶葉過去，我這次帶了五百斤茶葉來，就是送給可汗和各大酋長的禮物，我希望大家能領我的人情。”
　　他端起奶茶，慢慢地喝著，很快便將壹碗奶茶喝盡，眾人半信半疑，也慢慢地喝了，從出生到死，長期吃牛羊肉那種生理上的燥膩困擾著他們壹生，如果茶葉能解膩，這倒是件大好事。
　　楊元慶也知道，不可能立竿見影，這要喝上好幾天才會有效果，要讓突厥人形成喝茶的習慣，必須走上層路線，壹個有影響力的人發現了它的作用，就會影響周圍壹大批人，繼而影響更多的人，這就像多米諾骨牌壹樣，只要第壹塊倒下，最後全部都會倒掉，而第壹塊最關鍵的骨牌，就是突厥人的可汗。
　　他那裏有幾千擔茶葉，就是為了打開草原這個巨大的市場，隋朝的禁令很多，光靠瓷器和絲綢，還是賺不了多少錢，必須要靠新商品，茶葉這種消耗品，無疑就是最好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