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傳授

　　梁端壹路忐忑的到了左武衛，到了後面，軍士讓他在院子裏站著，然後進去稟告。
　　“大將軍，賈參軍讓人來求見。”
　　梁建方走了出來，梁端只覺得心跳快的分不清點了，膝蓋發軟，顫聲道：“見過……見過大將軍。”
　　天吶！
　　某竟然能進左武衛，還能見到梁大將軍。
　　這是祖墳冒青煙了嗎？
　　商人地位低下，面對梁建方這等大佬時，感覺就是看到了神靈。
　　“何事？”梁建方只是看了他壹眼，就知曉梁端不是小賈親近的人。
　　若是小賈親近的人，他會讓包東或是雷洪帶著來。如此，多半是有事求人，小賈覺著事情不大，就讓他來了。
　　梁端看都不敢看梁建方，低頭道：“某做皮毛生意，最近北方不安寧，尋不到皮毛……”
　　這點小事……
　　梁建方隨口道：“阿史那賀魯叛亂，北方的牛羊怕是被卷走不少，帶他去，隨便弄些給他。”
　　梁端趕緊謝了，卻有些失望。
　　隨便弄些，那點皮毛夠做什麽？
　　晚些他跟著人去了壹處值房，交代清楚後，值房的官員隨手寫了壹張條子給他。
　　“自家去要。”
　　梁端出了皇城，邵二娘在等著。
　　“可妥當了嗎？”
　　梁端平靜的道：“只有壹些，聊勝於無吧。”
　　隨即二人去了東市的壹家皮毛店鋪。
　　“梁郎君。”
　　掌櫃和梁端是老相識，昨日梁端才來過，可掌櫃的報價高的嚇人，而且說貨不多了。
　　梁端拿出紙條，“陳郎君，某這裏有些人情，還請多給些皮毛。”
　　掌櫃笑的很是矜持，“某也無貨，奈何？”
　　梁端心中苦笑，“給壹點吧，若是沒有，某的店鋪就要關門了。”
　　“妳的店鋪關門……那與某何事？”掌櫃接過紙條，看了壹眼，原先矜持的神色僵硬住了，旋即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哈！”
　　梁端發誓自己從未聽聞掌櫃笑的這般爽朗過。
　　這是……
　　掌櫃再看了壹眼紙條，笑的就像是見到親兄弟壹般，“梁郎君有這等交情為何不早說？這是看不起某？來人，罷了，某帶妳去看貨。”
　　梁端愕然，然後心中狂喜。
　　到了後面，壹個個箱子打開，裏面全是皮毛。
　　梁端猶豫了壹下，“能給多少？”
　　掌櫃爽快的道：“某與妳多年的交情，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價錢……按照往日的算。”
　　這能賺壹大筆啊！
　　直至出了店鋪，梁端依舊覺得如踩雲端，不敢相信。
　　“夫君……”邵二娘愛笑，哪怕嫁給了這個喜歡琢磨人的商人也是如此。
　　生活的苦與甜她都嘗過，唯有微笑掛在臉上，仿佛人生全是壹片坦途。
　　梁端這等人的眼中就只有自己，若是不妥當，回家怕是又要被喝罵。
　　但喝罵就喝罵吧，她早就麻木了，妳罵妳的，我笑我的，妳煩惱，我在笑……
　　梁端平靜的和她走出了東市，回家後，叫了夥計去運貨，隨後弄了酒菜來。
　　“娘子。”
　　梁端鄭重斟酒，把酒杯送過去。
　　這……
　　他喝多了？
　　邵二娘從未被這般尊重過，竟然連笑容都掛不住了。
　　梁端擡眸，認真的道：“這些年辛苦妳了，某想著過陣子就去買個奴婢來伺候妳。”
　　邵二娘：“……”
　　梁端也覺得這番親切有些無稽，就笑道：“那少年某以為無用，可報他的名竟然能見到梁大將軍。大將軍讓人帶著某去要了壹張紙條，隨後在東市，就壹張紙條，皮毛隨便拿，價錢還是以前的價錢……娘子，那少年不簡單吶！”
　　邵二娘心中壹喜，“兄長竟然能認識這等人，他還隨手就幫了咱們家，那兄長豈不是越發的好過了？”
　　梁端點頭，下午他又去了東市，卻是尋了個消息靈通的惡少。
　　幾枚銅錢遞過去，梁端說道：“某昨日遇到了貴人，貴人自稱賈平安，妳可知曉此人的名頭？”
　　惡少看看銅錢，斜睨了梁端壹眼。
　　這是不夠的意思。
　　梁端又摸出兩枚銅錢，“再多某就去問別人。”
　　惡少這才把銅錢收了，說道：“賈平安，妳說貴人，那定然就是他了。他在百騎，人稱百騎之虎，更是和老帥們交好，據聞連陛下都看重他。對了，附送壹個消息，宮中的蕭淑妃都和他……”
　　說皇帝的八卦是最爽的，而給皇帝的女人弄八卦新聞更爽。
　　妳要說被抓……下面的市井八卦誰管？
　　就算是後世有錦衣衛和東西廠在的大明，也只能盯著那些官員，管不著下面的事兒，以至於皇帝和女人的八卦被各種編排。
　　梁端滿面通紅，回到家中，壹叠聲叫人弄酒菜。
　　邵二娘過來伺候，梁端握住她的手，嘆道：“某果然娶了個賢妻。”
　　邵二娘壹怔，心想妳以前可不是這般說的，總是說兄長在宮中也借不上力，娶妳白娶了。
　　這是？
　　“那賈平安竟然是少年權貴，娘子，這是好大的壹個靠山吶！”
　　那個少年竟然如此厲害？
　　邵二娘心中不禁訝然。
　　“回頭請兄長飲酒，若是方便，請了那位賈參軍來。”梁端有些興奮。
　　邵二娘壹笑了之。
　　妳是商人，那是權貴。商人卑賤，權貴哪裏會來吃妳的酒宴？
　　“來人。”梁端露出了笑容，竟然是多年未見過的溫柔，“去布莊尋了人，就說娘子要做衣裳，讓他們帶著布料來，在家裏選。另外，首飾也弄些來，娘子只管選就是了。”
　　……
　　賈平安才將出了禁苑，梁建方的人就堵住了他。
　　“大將軍有請。”
　　到了左武衛，竟然有不少人，連裴行儉都在。
　　壹張地圖掛在墻壁上，梁建方介紹道：“吐蕃那邊來人，說贊普去了，國中有奸賊作亂，嚎哭了壹通，說幸而公主有威望，壓住了那些奸賊，如今新贊普上臺，求大唐冊封。”
　　有人問道：“公主可有話說？”
　　梁建方搖頭，“公主的人此行並未跟著來。但此刻吐蕃如今是個什麽形式，還得看。”
　　蘇定方看著地圖，突然說道：“當前要緊的是判定吐蕃對大唐的意思，是友是敵。”
　　眾人議論紛紛。
　　賈平安和裴行儉資歷不夠，就悄然出去透氣。
　　“吐蕃居高臨下，某以為對大唐不會友善。”裴行儉看了賈平安壹眼。
　　“看壹方勢力是否友善，要看對方的實力。”賈平安覺得分析最重要的還是方法，而他此刻不斷把自己思考的方法教給親近的人，這便是壹種未雨綢繆。
　　大唐開放，軍力強盛，但妳看看歷史就會發現，大唐對對手的判斷往往會出現偏差。
　　就像是阿史那賀魯，大唐竟然以為他忠心耿耿，於是把招攏突厥各部的重任交給他，賈平安估摸著還給了些別的支持。
　　可這事兒從賈平安的角度來說就是壹場災難。
　　讓壹個突厥人在遠離大唐的地方去招攏突厥部族，還給他支持，任命他為瑤池都督，這便是給了官方身份，更方便了阿史那賀魯收攏部族。
　　可人是利己動物，阿史那賀魯遠離大唐，麾下兵強馬壯，朝中君臣憑什麽認為他會繼續效忠大唐？
　　“不說吐蕃，就說吐谷渾，妳看他們如今對大唐稱臣，成為大唐抵禦吐蕃的屏障。可某告訴妳，吐谷渾若是強大了，第壹件事依舊是對大唐動手。”
　　賈平安看著裴行儉，見他在仔細傾聽，就笑了笑。
　　“這不是什麽和親就能解決的事，大唐與吐蕃和親，那是錦上添花，而讓吐蕃不敢動手的原因是先帝的赫赫武功，是大唐將士擊敗突厥人之後的威名，絕不是什麽和親，這壹點妳要記住。”
　　咦！
　　這語氣不對啊！
　　怎麽把老裴當做是學生了？
　　賈平安看了裴行儉壹眼，老裴竟然頷首，壹臉的贊同。
　　我去！
　　賈平安覺得這壹幕太玄幻了。
　　那就繼續教吧。
　　“所以看外藩不用看什麽關系，就說是新羅，善德女王在時，親近倭國更多壹些。可如今真德女王壹來，就靠攏了大唐，知曉為何嗎？”
　　裴行儉搖頭。
　　此刻他只是左衛的倉曹參軍，哪裏知曉這些。
　　賈平安看看左右，說道：“高麗原先強盛，前隋征伐不利，隨後中原板蕩。大唐初立，高麗等國都在旁觀大唐和突厥人的爭鬥，想做漁翁，可大唐壹巴掌就把突厥人打倒在地……這是基礎。”
　　什麽基礎？
　　裴行儉擡頭，眼中全是求知欲。
　　上鉤了。
　　賈平安心中壹動，就準備收攏這位未來的大佬。
　　見他心動，賈平安繼續說道：“大唐強盛，於是吐蕃偃旗息鼓。可遼東卻有高麗在，大唐對新羅鞭長莫及，如此新羅為了保全自己，只能靠攏倭人，這是利益驅使。”
　　裴行儉的眼中多了歡喜，他覺得這番話給自己打開了壹扇門，門後面的世界寬廣無垠。
　　他想歡呼，但卻忍住傾聽著。
　　“當先帝征伐高麗時，新羅和百濟都屏住呼吸在看著這場大戰，結果大唐優勢，卻因天氣和地理的緣故，導致戰馬損失大半，糧草運送艱難，最後退軍……”
　　為了運送糧草，大唐堪稱是想了所有能想的辦法，可依舊誤期，為此先帝差點殺人。
　　而寒冷的遼東是第二個敵人，戰馬損耗之大，讓先帝也只能學了隋煬帝撤兵。
　　“二次征伐高麗，大唐更進壹步，雖說後續退兵，可高麗不是大唐的敵手，這壹點新羅人看到了，隨後先帝采納了襲擾高麗的建言，讓高麗苦不堪言……新羅看到了，他們覺著大唐將會是未來影響遼東局勢的大哥，於是真德女王上臺，馬上改弦易轍，壹邊和倭人繼續眉來眼去，壹邊積極靠攏大唐……”
　　“這是什麽？”裴行儉覺得自己的腦子裏全是各種觀念在打轉，很是混亂，但也很興奮。
　　“這是戰略。”
　　賈平安說道：“國與國之間，莫要看什麽和親，更不要看誰對妳親近，那只是壹時，相信某，若是大唐衰弱了，從吐蕃到百濟，到倭人，他們都會拎著長刀來分壹杯羹。”
　　裴行儉就站在門外苦思著。
　　“利益驅使壹切。”賈平安拍拍他的肩膀。
　　裴行儉只覺得腦海裏轟的壹聲，許多過去困惑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他擡頭，鄭重拱手，“平安可為吾師。”
　　賈平安擺手，矜持的道：“過譽了，過譽了。”
　　裴行儉認真的道：“平安此番話便是壹門學問，可對？”
　　賈平安點頭。
　　這等戰略思維的方法在此刻堪稱是原子彈級別的，壹下就轟碎了所有的外交謀略，壹下就擊潰了所有的對外謀劃。
　　裴行儉再行禮，賈平安苦笑側身，“不必如此。”
　　老裴大他十余歲，他哪裏好意思受這等禮。
　　“這等法子讓某如醍醐灌頂，往日的迷惑不解都尋到了答案，平安，這便是最近傳的沸沸揚揚的那些學問吧？”
　　在朝中不知道誰泄密之後，在不少人的口中賈平安就成了大學問家，關鍵是傳言中說賈平安是集百家學問之大成於壹身，就像是壹棵金燦燦的大樹，引得無數人想攀爬膜拜。
　　賈平安點頭，“學問學問，能用便是學問。莫問高低。”
　　這話的逼格直沖雲霄，裴行儉拱手，“謹受教。”
　　“小賈，守約！”
　　裏面梁建方在喊。
　　賈平安和裴行儉進去。
　　老將們爭吵結束，現在懶懶散散的盯著他們二人，這分明就是栽培軍方後備力量的節奏。
　　蘇定方指著地圖說道：“朝中最近在商議出兵之事，有人建言給吐蕃來壹下，震懾壹番。有人建言出兵攻打高麗。有人建言出兵剿滅阿史那賀魯，小賈，妳來說說。”
　　賈平安笑了笑，“某昨夜沒睡好，頭暈。”
　　“無用的小子！”
　　梁建方罵罵咧咧的，“守約來說說。”
　　邊上還有幾個年輕的將領，這些都是未來的種子，此刻在這裏接受再教育。
　　裴行儉起身，先是看了賈平安壹眼，然後把腦海裏剛接受的那些知識迅速整理了壹下。
　　“吐蕃如今當是祿東贊掌權，他只要穩住局面，就會出兵來襲擾大唐，以此統合內部的紛爭。”
　　梁建方的眼中多了欣賞之色，“繼續說。”
　　裴行儉再看了賈平安壹眼，“吐蕃那邊攻打不易，而大唐目前有高麗和阿史那賀魯這兩個對手，特別是高麗那邊，百濟新羅，甚至還有倭國，局面繁雜。所以某以為，盯著吐蕃，收拾阿史那賀魯，最後再動高麗。”
　　那幾個年輕將領目光中多了驚訝之色，不敢相信裴行儉能說出這番話來。
　　這是戰略方向的考量，他們這些年輕人哪裏有這等目光？
　　老將們相對壹視，然後都笑了起來。
　　“妙！哈哈哈哈！”
　　“後繼有人，老夫可以回家了。”
　　蘇定方的眼中也多了驚訝，他傳授兵法給裴行儉，二人經常相處，所以對裴行儉的思路和想法非常清楚，可現在裴行儉的壹番話卻脫離了他往日的思路，這不對。
　　裴行儉突然沖著賈平安拱手，很是認真。
　　賈平安苦笑不已。
　　這個動作會給他帶來大麻煩。
　　蘇定方看看他，再看看賈平安，問道：“守約妳今日壹番話讓老夫歡喜不已，可卻與往日的想法不同，為何？”
　　裴行儉看了賈平安壹眼，“先前在門外時，平安說了壹番話，下官茅塞頓開。”
　　“小賈？”蘇定方眼中多了好奇，“可是那些學問？”
　　麻煩來了。
　　賈平安幹笑道：“只是某的壹些胡言亂語罷了。”
　　“胡言亂語能得了守約這般誇贊？”蘇定方沒好氣的道：“妳來說說。”
　　賈平安想早些脫身，就走到地圖邊，指著吐蕃說道：“吐蕃身處高地，外敵極少，人說飽暖思那個啥，吐蕃此刻強大，自然會惦念著大唐的繁華。所以吐蕃將會是大唐長久的對手。”
　　他指著另壹邊說道：“突厥這邊不要想著能讓他們徹底臣服，唯壹的法子就是未雨綢繆，在那些勢力成長之前就打散他們，隨後把那些部族散於各處，別讓他們有聚集的機會。”
　　“至於高麗，大唐蒸蒸日上，高麗卻原地踏步，下官以為，高麗此刻便是強弩之末，但大唐莫要以為壹戰就能覆滅了他們，要有耐心，不疾不徐，小刀子割肉……”
　　梁建方的眼中多了異彩，輕輕拍著大腿，愜意至極。
　　耶耶就是有眼光，老早就發現了小賈這個大才。
　　“再有就是零散的勢力，譬如說百濟新羅，還有倭國，這些不著急，各種手段壹起上，先把大的滅了，再去收拾他們，最後大唐……”
　　賈平安的眼中多了振奮之色，“大唐壹掃周邊之敵，雄踞中央，隨後……”
　　隨後去搶占地盤吧，別客氣，大食人正在膨脹，在窺視東方，今年他們的使者還來了大唐，可這不是什麽進諫進貢，而是以此為名的打探。
　　最後把西域打穿，這個大唐還怕個誰！
　　但若是要如此，必須得有相應的保障，比如說更快的船，更平坦筆直的道路，更堅固快捷的大車……
　　要想達成這些，好像先有的科技條件做不到吧？
　　賈平安覺得自己陷入了壹個出不來的圈子。
　　他擡頭，看到了那些老將眼神中的欣慰，這是毫無保留的歡喜。
　　他們為何欣慰？為何歡喜？
　　因為他們覺得看到了未來的將星在冉冉升起，由衷的為大唐感到高興。
　　就那麽簡單。
　　那我糾結什麽？
　　我在意他們。
　　賈平安還以微笑。
　　我在意這些人，還有這個長安，以及這個大唐，那麽我就該去守護這壹切。
　　他認真說道：“那些學問，某會擇人而教。”
　　那些欣慰的目光都變成了惡狠狠，慈愛的老家夥們馬上化身為狼。
　　“某的孫兒聰慧！”
　　“某有七個兒子，不要多，收三個，否則耶耶打斷妳的腿！”
　　賈平安瞬間就被淹沒在了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