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覺醒，淳樸

　　“賈平安！”
　　賈平安在高陽那裏半日，吃了午飯才回來。
　　剛看到道德坊，壹個老頭就從路邊竄了出來，嚇了賈平安壹跳。
　　“戒備！”
　　包東拔刀，雷洪突前準備殺人，徐小魚護在賈平安的身邊。
　　壹系列的動作都演練過，很是熟練。
　　“隴西王？”
　　雷洪勒住戰馬，包東退後，徐小魚低聲道：“郎君，此人看著氣勢洶洶，怕是來尋麻煩的。”
　　李博乂氣勢洶洶的過來，“老夫尋了妳半日，不在兵部不在家，可見妳這是在辦私事。”
　　賈平安說道：“是啊！”
　　妳去告我啊！
　　李博乂突然像是泄氣的氣球般的頹然，“陛下讓建學堂，這次可是要出長安城，老夫的胳膊腿太脆，扛不住。陛下說讓妳也去。賈平安，耶耶告訴妳，妳此次再敢甩手，耶耶就乞骸骨。”
　　包東和雷洪相對壹視……
　　趙國公竟然逼的這位老紈絝都沒招了。
　　禮部。
　　自從李博乂接任禮部尚書的職務後，老紈絝靠著資歷和不要臉，在禮部大搞壹言堂。
　　“此事老夫頗為頭疼，妳想想，在長安城中建造學堂那些人就要死要活的，若是去了城外……那就是燎原之勢，那些人還不得把老夫給吞了？”
　　老紈絝並非只是紈絝，該知曉的分寸他壹概了如指掌。
　　許多時候，人設也是壹門生存的學問。
　　賈平安深諳。
　　進了值房，賈平安問道：“地圖可有？”
　　六部是執行部門，地圖當然得有。
　　老紈絝在案幾下面壹陣翻找，擡頭幹笑，“忘記了。”
　　賈平安看著他在櫃子裏翻找，覺得頭痛，“就新豐吧。”
　　老紈絝壹怔，“新豐？要不先去城外尋個村子？好歹探探路。”
　　在他看來，出長安辦學堂就是在撩撥那些上等人。
　　賈平安眸色平靜，“既然要做，那便做個徹底。”
　　晚些賈平安出來。
　　那些官吏拱手，“見過趙國公。”
　　隨後他們就看到了壹臉堆笑的李博乂……
　　“小賈啊！回頭去家中飲酒，老夫家中上百美人，看中誰只管領走。”
　　官吏們：“……”
　　這是那個老紈絝？
　　賈平安頷首，“女人就不必了，不過此事越快越好。”
　　李博乂苦著臉，“老夫也知曉，不過……”
　　“陛下……”賈平安把金庫咒念誦了壹下。
　　“好說。”李博乂壹臉慷慨激昂，“為了陛下的大業，老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陛下的大業……這老東西果然是不學無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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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學堂？”
　　“是。”
　　秦沙說道：“相公，那李博乂對賈平安前倨後恭啊！”
　　李義府摸摸胡須，“李博乂不學無術，跋扈不堪，這是高祖皇帝的話。這等人……但陛下的手段卻讓人心悸。李博乂跋扈，那是知曉高祖皇帝再如何也不會處置了他，至於先帝……先帝求名，更不會處置了他。可當今陛下卻不同，他怕了。”
　　秦沙心中壹凜：“他竟然怕了陛下？”
　　李義府淡淡的道：“陛下登基時處境堪憂，朝堂之中長孫無忌等人為尊，外面還有世家門閥在虎視眈眈，可才多少年，陛下就君臨天下，妳以為這樣的陛下不可怕嗎？”
　　秦沙心中微嘆，“相公，咱們也得小心。”
　　“怕什麽？”
　　李義府的眸中閃過了壹抹陰郁，“上官儀油滑不可靠，許敬宗不願做酷吏，李勣就更不必說了，越老越愛惜羽毛，陛下離不得老夫。”
　　秦沙心中微松。
　　中午他說了壹聲，急匆匆的跑回家去。
　　進家後，他徑直去了後面。
　　楊氏聽到腳步聲就出來，“夫君。”
　　“阿娘如何？”
　　秦沙看了裏面壹眼，見母親張氏躺在床榻上，就心中焦慮。
　　楊氏低聲道：“醫者才將走，說是阿娘的病情終究纏綿。”
　　“纏綿嗎？”
　　秦沙黯然，“我曾發誓要讓阿娘享福，可……”
　　“大郎！”
　　裏面傳來了張氏的聲音，有些虛弱。
　　“阿娘。”
　　秦沙笑著進去。
　　“怎地回來了？”張氏想坐起來，秦沙趕緊上去扶了壹把。
　　“中午無事，衙門裏的飯食不好吃，我便回家來。”
　　張氏哦了壹聲，“尋了鞋子來。”
　　她坐在床邊，秦沙單膝跪著為她穿鞋。
　　楊氏進來扶著她，“阿娘去何處？”
　　張氏說道：“去廚房看看。”
　　到了廚房，張氏掙脫了攙扶，“弄了麥粉來。”
　　“阿娘。”
　　楊氏低聲道：“妳的身子要多歇息。”
　　張氏笑道：“大郎從小就喜吃我做的餅呢！衙門的飯菜好，可做飯的人沒盡心。”
　　秦沙就蹲在外面。
　　晚些餅好了。
　　秦沙夾起壹張餅就吃。
　　有些酸，也有些硬。
　　張氏坐在邊上看著他，笑瞇瞇的道：“可還是那個味道？”
　　秦沙點頭，用力吞咽下去，“就是那個味道，好吃。”
　　他吃的噴香，張氏笑的越發的開心。
　　……
　　新豐。
　　賈平安想去火星灣看看，可李博乂就在身邊，不好找借口。
　　到了新豐縣縣城外，當即有人來迎接。
　　“明府正在處置公事，說是馬上來。”
　　官員很恭謹，但這顯然是個搪塞。
　　賈平安使個眼色。
　　李博乂還壹個眼色。
　　賈平安木然。
　　妳是禮部尚書，妳不上誰上？
　　李博乂突然罵道：“姜嚴竟敢怠慢老夫嗎？”
　　呃！
　　事情麻煩了。
　　官員滿頭大汗，“明府馬上來。”
　　李博乂斜睨著他，“滾！”
　　官員急匆匆的回了縣廨，“明府！”
　　新豐縣令姜嚴正在值房裏喝茶。
　　壹雙濃眉下是壹雙小眼睛，但威儀自顯。
　　“何事？”
　　姜嚴端著茶杯威嚴的問道。
　　官員沖進來，“隴西王發火了。”
　　姜嚴淡淡的道：“老紈絝罷了。”
　　官員暗贊：明府果然是威武不能屈，“趙國公也來了。”
　　“備馬！”
　　姜嚴起身。
　　他壹路急匆匆的到了城外，人呢？
　　“人呢？”
　　留下的小吏苦笑，“趙國公說新豐縣怠慢公事，可見是存心要與陛下為敵，既然如此，那便不進城，在城外弄。”
　　……
　　賈平安在前面和壹個本地人閑聊，李博乂在後面懶洋洋的。
　　“尚書，早些時候不是說了先在城中弄嗎？”隨行的官員覺得朝令夕改不大好，“趙國公改口去城外，這不好吧？”
　　李博乂本是瞇眼養神，聞言說道：“此壹時彼壹時，若是新豐縣配合，那自然先從城中弄了，可姜嚴裝模作樣，顯然是反對學堂……如此便在城外弄，看他如何。”
　　他看了賈平安壹眼，“這是兵法。”
　　隨後尋了個村子，村子看著頗為不錯，至少比賈平安的老家強。
　　“村子叫做聯旗村，在此地算是富庶。”
　　賈平安給李博乂說了壹番。
　　“富庶……”
　　李博乂不解，“為何尋了這等地方？”
　　賈平安看著他，忍住了壹些話，“讀書亦能破家。”
　　李博乂：“……”
　　這位從小到大都沒受過苦，錢算是什麽東西？耶耶有的是。
　　何不食肉糜就是這類人說出來的。
　　村正出來了。
　　“這是村正王晃。”
　　那個本地人說完就看向賈平安。
　　他本是閑漢，專門在城門外蹲守活計。這等人堪稱是地理鬼，對新豐比自己娘子的身體還熟悉。
　　賈平安點頭，“給他錢。”
　　徐小魚摸出了壹串銅錢遞過去，本地人接了，又說了壹句話，“縣裏這幾日沒事呢！”
　　李博乂隱怒，但卻頗為好奇，“妳為何敢說這等話？”
　　本地人看著賈平安，“我以前也給貴人帶過路，到了地方，貴人的隨從扔了銅錢過來。他卻是遞過來。”
　　扔和遞。
　　壹心之善就能得到回報。
　　李博乂撓撓頭。
　　賈平安說道：“贈人鮮花，手有余香。”
　　王晃堆笑道：“敢問諸位貴人何來？”
　　李博乂淡淡的道：“老夫李博乂。”
　　王晃懵逼。
　　賈平安說道：“賈平安。”
　　王晃壹個哆嗦，“竟然是趙國公親至，快請進來。”
　　李博乂：“……”
　　壹個村正哪裏知曉什麽六部尚書，更不可能知曉長安城中赫赫有名的老紈絝。
　　眾人進去，先是查看了壹番。
　　“兩百余戶人家。”王晃也頗為得意，“聯旗村在新豐都算是富庶。”
　　“這也是我來此的緣由。”
　　王晃說道：“還請去家中坐坐。”
　　賈平安搖頭，“尋些村民來說話。”
　　如今不算農忙時節，所以王晃壹聲吆喝後，數百村民就聚集在了村裏的大樹下。
　　這裏連地面都比別的地方堅硬，有的地方都反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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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如何能辦學堂？”
　　姜嚴壹邊策馬追趕，壹邊發牢騷，“辦學堂辦學堂，那些百姓讀書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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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樹下擠滿了人，王晃罵道：“沒見趙國公被擠著了，松散些！”
　　“不礙事。”賈平安笑瞇瞇的道：“我也是農家出身，當年在村裏每日無事了大夥兒就聚在大樹下，聊天說閑話，很是快活。”
　　村民們的臉上多了笑意。
　　百姓其實不難溝通，首先妳要讓他們覺得妳是自己人，隨後什麽話都好說。但許多人卻喜歡腆著肚子進村，那眉眼壹看就是上等人，從雲端俯瞰著壹群螻蟻。
　　賈平安靠著大樹站著，笑道：“這時節野菜也少了，咱們能不動就不動，這樣挺好。”
　　李博乂發現村民們臉上的笑容越發的自在了，就輕聲問道：“什麽講究？”
　　徐小魚說道：“村民們沒事就去尋些野菜野果子，好歹能省不少菜錢。到了秋冬地裏活少，就要少動，如此餓的慢。”
　　“陛下令我來此是來看看這裏，今日我看到了安居樂業，看到了民風淳樸。”
　　先肯定，先拍百姓的馬屁。
　　那些笑容越發的輕松了。
　　賈平安突然說道：“剛才我進了村子，看到那些孩子在玩耍……沒讀書？”
　　村民們壹怔，壹個老人說道：“趙國公，這村裏的孩子讀什麽書呢！沒地方讀。”
　　賈平安笑的越發的和氣了，“想不想讀？”
　　老人沒好氣的道：“自然想讓孩子們讀書，可沒錢呢！先生也沒有。”
　　李博乂馬上說道：“陛下說了，要在新豐辦學堂，朝中補貼錢糧，每日還管孩子們壹頓午飯……”
　　那些村民的笑容隱去了。
　　賈平安知曉這是有人在作祟。
　　他壹番話說的由淺入深，堪稱是誘導，就是擔心有人作祟。
　　阻攔興辦學堂得有理由，可皇帝壹個教化天下的大帽子丟下來，誰敢接？
　　賈平安笑呵呵的道：“長安城中每個坊都有壹個學堂，新豐距離長安並不遠，妳等也該聽那些行商說過此事吧？”
　　無人說話。
　　這是用了什麽話術？
　　李博乂低聲道：“多半是威脅。”
　　扯淡！
　　這是大唐。
　　民風彪悍的壹批，為了子孫的未來，這些村民會受威脅？
　　妳想多了。
　　那他們用的是什麽手段？
　　賈平安盯住了王晃。
　　王晃就蹲在邊上，此刻低著頭用手在地上戳來戳去，仿佛下面有銀子。
　　“揪住王晃問話。”李博乂的眸中多了冷厲，老紈絝第壹次展露了自己的狠辣，“不說就是破壞大唐的國策，流放！”
　　“要和氣。”
　　李博乂，“什麽和氣？”
　　和氣能幹啥？
　　做事就得殺伐果斷！
　　小賈還是心太軟。
　　賈平安說道：“學堂之事耗費不小，為了興辦學堂，陛下在宮中節衣縮食，連太子都半年沒做過新衣裳了。”
　　妳說這些作甚？
　　李博乂搖頭。
　　“可大唐何其大？要想讓處處都有學堂，讓百姓的孩子都能讀書，需要的錢糧不計其數。為此陛下夙夜難眠，聽聞海外有銀山，可卻被倭人侵占了，陛下震怒，隨即令大軍出擊……”
　　這……
　　李博乂覺得賈平安的無恥和自己差不多了。
　　賈平安飽含深情的道：“賈某領軍滅了倭國，奪了偌大的銀山，陛下這才令我等下來看看，籌備各處的學堂。”
　　他看著眾人，嘆道：“可如今看來，妳等卻對子孫的前程漠不關心。牛不喝水強按頭，罷了，聯旗村就排除在此次招收學生之外。”
　　他微微頷首，對李博乂說道：“隴西王，咱們換個地方問問。”
　　這就走了？
　　李博乂點頭，下意識的跟著賈平安出去。
　　“趙國公！”
　　壹個婦人的聲音傳來，很尖利。
　　賈平安沒回頭。
　　百姓最大的願望就是平安，在此之上才談得上為子孫籌謀。
　　是誰在威脅他們的平安。
　　賈平安的眼中多了殺機。
　　但他不能回頭。
　　那個婦人的聲音越發的尖利了，“他們說是宮中要讀過書的內侍……”
　　賈平安回身，眸色深沈，“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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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平安來了。”
　　新豐縣城中，兩個男子正在說話。
　　“那些百姓蒙昧，也不知曉咱們的來歷……咱們也沒說。”
　　……
　　村民們大多聚攏了過來，賈平安冷著臉，“陛下節衣縮食就換來了妳等的白眼？”
　　那些百姓惶然，老人說道：“趙國公，不是我等白眼，那些人說的可嚇人，說是宮中那些內侍老邁，還不識字，陛下雄才大略，就想尋壹些幫手。這些幫手要識文斷字，要有學問。可有學問的人都去做官了，誰願意割了家夥事進宮？”
　　那婦人躲在人群中說道：“是呢！想著自家的兒子割了家夥事，那讓耶娘想死呢！再說了，若非是窮到了要餓死的境地，誰會進宮？”
　　“是啊！”
　　“蒙昧！”李博乂覺得這些人真的蒙昧，和野人差不多。
　　“他們就蹲在村子裏，看到的天就那麽大，妳能指望他們有多少辨別能力？”
　　後世哪怕是科技昌明，這等騙子依舊大行其道。賈平安見過壹個新聞，蜀黍都趕到銀行勸阻當事人不要匯款，可當事人壹臉不耐煩，“老娘願意，管妳屁事！”。
　　隨後匯款成功，等兩日，當事人去了派出所，“老娘被騙了！”
　　賈平安舉手，止住了嘈雜，“這是謠言。”
　　村民們依舊不信。
　　賈平安說道：“宮中的內侍都是服侍貴人的，要想進宮首先有壹條，那就是不識字。”
　　“啥？”
　　過所的存在讓百姓壹輩子都難以出壹次遠門，去縣城就算是開眼界。
　　賈平安點頭，“宮中能識字的極少，都是在宮中教授的，為何？外面讀了書再進宮，那心思就活絡了，天知道是誰的眼線，弄不好進宮就是想謀逆行刺陛下……”
　　“哦！”
　　巨大的驚嘆聲讓李博乂楞了壹下。
　　“那些賤狗奴！”
　　壹個老人在叫罵。
　　賈平安說道：“忘記了告訴妳等，陛下決定讓百姓讀書後，那些上等人就在反對，他們擔心什麽？他們擔心咱們的子弟讀書有成。”
　　壹個老人說道：“咱們的兒孫蠢笨呢！”
　　“這是屁話！”賈平安毫不客氣地說道：“為何蠢笨？只因沒見過世面，沒讀過書。看看我，我便是農戶的子弟，如今身為趙國公，靠的是什麽？就是讀書！”
　　那壹雙雙眸子亮了起來，讓賈平安想到了啟明星。
　　“天下的官位就那麽多，咱們的子弟上進了，過了科舉為官了，那些上等人的兒孫怎麽辦？”
　　賈平安義憤填膺的道：“原先讀書人少，他們的兒孫就憑著讀過書能得了官做，可咱們的子弟若是出頭了，他們的兒孫會如何？”
　　那個婦人尖叫道：“他們的兒孫要去乞討！”
　　李博乂覺得很奇妙，想了半晌，覺得不對……老夫的兒孫也指望著蔭官啊！
　　老夫這是在挖自己的根呢！
　　賈平安舉起手，“陛下說了，這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可天下人要做什麽？”
　　他壹字壹吐的道：“天下興亡我有責！陛下盡責了，咱們呢？”
　　“讀書！”
　　婦人的嗓門尖利，“誰敢攔著老娘的孩子讀書，老娘就和他拼了！”
　　成了！
　　只需這個村子覺醒，隨後整個新豐縣都會覺醒。
　　賈平安問道：“是誰給妳等散播的謠言？可記得相貌？”
　　蹲在邊上的王晃吭吭幾聲，“當日我便讓村裏的兩個小子跟了去……住所姓名都知曉。”
　　李博乂，“這是淳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