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此事小賈說了算

　　楊賀卷帶了些錢財，檢查了壹遍過所，隨後牽馬出了店鋪。
　　三個夥計把他送了出來，邊上的鄰居好奇的道：“楊郎君這是要出遠門？”
　　楊賀拱手，“這不進貨的那家說是要漲價，可我這就是小本經營，每年掙錢不多，僅僅夠養活這三個夥計，外加家人罷了。”他壹臉無奈，“這是坐地起價，我是不管了，北方的布匹漲價，那我去南方，好歹重新尋壹家價廉物美的來。”
　　鄰居詫異，“沒聽說布匹漲價吧？”
　　楊賀苦笑，搖頭嘆息，“那家大，說壹聲漲價，北方就沒有第二家敢賣給我。”
　　鄰居同情的道：“這是以勢壓人啊！太霸道了。”
　　“誰說不是呢？”楊賀拱手，然後對三個夥計交代道：“我這壹去少說大半年，妳等好生看著買賣，若是等我回來發現不妥，打個半死再送官。”
　　三個活計應了。
　　楊賀隨即出了東市，壹路出城。
　　他緩緩而行，看著兩側的圍墻，以及超出圍墻的屋檐，眼中多了感傷，“這壹去……十年之內就別想再回長安了。”
　　動手弄死鄭遠東只是某人的謀劃，其他人雖然有些異議，但也只是壹笑了之。
　　“都以為壹個幕僚罷了，還能有何防備？可沒想到那鄭遠東……此事不對啊！”
　　楊賀覺得很古怪，“那鄭遠東沒有被殺，那長孫無忌為何不動手？”
　　“不對，弄不好他的人就在盯著我。”
　　楊賀有些緊張的回身看了壹眼，“是了，長孫無忌擒獲那兩人之後，定然拷打問話。他們不知曉我的來處，必然會想擒獲我……”
　　出了城之後，他繞到僻靜處換了壹件衣裳，又把臉上抹黑了些，得意的道：“他們以為我去南方，可誰能知曉我去北方？”
　　他繞過了長安城，壹路北上。
　　離長安城十余裏後，楊賀回身看了壹眼，並無人跟著，他不禁歡喜的摸出了酒囊，仰頭喝了壹大口，近乎於嘆息般的籲氣，“那些人如今該追出來了吧？這壹路走好啊！”
　　前方來了壹騎。
　　楊賀看了壹眼，發現是個年輕人，在馬背上還吃著大餅。年輕人的騎術不錯，右手大餅，左手握著幾瓣蒜。壹口餅來壹口蒜。
　　看他吃的狼吞虎咽的，楊賀就有些羨慕。
　　他的胃口並不好，早飯都沒吃。
　　年輕人幾口吃了大餅，打個嗝，看著楊賀，突然笑道：“楊賀？”
　　楊賀面色慘白，剛想摸刀，年輕人伸手，輕松的就把他抓了過來。
　　“走馬活擒！”
　　年輕人得意洋洋的道：“二哥，看看，這可是走馬活擒？”
　　楊賀的身後有人罵道：“走馬活擒哪有這般簡單，那些猛將壹發力，弄不好就能反著把妳帶下馬來。這裏面有手段，要抓他的腰背，用力壹拉，他人就趴著了，人趴著就沒法使勁，明白了嗎？”
　　“那我試試！”
　　年輕人隨手又活擒了楊賀壹次，“妳掙紮壹番，趕緊，否則晚些我弄死妳！”
　　楊賀想哭，只好奮力掙紮了壹番。
　　可年輕人抓著他的背，他的掙紮就像是蝦米，壓根沒用。
　　“咦！”年輕人歡喜的道：“二哥，真是如此啊！”
　　“我騙妳作甚？”
　　說話間二人進了側面的林子。
　　壹路進去，林子裏陰森森的。
　　“這裏當年曾廝殺過，壹千余人都死在了裏面，傳說每到夜裏，這裏就能聽到嚎哭聲。”
　　楊賀只覺得渾身發軟，嘶聲道：“妳二人為何拿我？我只是個做生意的，要錢……我隨身帶了幾塊銀子……”
　　包袱打開，果然有幾塊銀子，還有壹串銅錢。
　　“妳這是要去哪？”
　　徐小魚盯著他問道，從自己的包袱裏摸出了壹個小盒子，打開，裏面全是壹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我……我去進貨。”
　　“進什麽貨？”王老二盯著他，突然喝問道：“鄭遠東來了。”
　　瞬間楊賀面無人色，“他……誰是鄭遠東？”
　　“晚了！”
　　王老二伸手摸出了壹個鉤子，勾住了楊賀的臉頰，“山東門閥的狗崽子們要出窩了，先派了妳這條小魚來試探，說話，哪家的？”
　　“啊！”
　　“妳叫吧，使勁叫，這裏特娘的鬼都沒有。”
　　“二哥，有呢！我看到他背後站著壹個沒頭的屍骸，正在掐他的脖頸。”
　　“我說我說……”楊賀崩潰了。
　　晚些，王老二冷著臉，“別怪我。”
　　楊賀瘋狂的掙紮著，“我都說了，我都說了，妳們該放過我，求求妳們了。”
　　王老二淡淡的道：“若是放過妳，郎君就危險了。小魚！”
　　刀光閃過。
　　楊賀倒地喘息著，感覺生命在不斷流逝。
　　“把他的錢帶走。”
　　“二哥，我知道，如此就算是被人發現了，也會以為是劫財。”
　　“對，他說是去進貨，那必然帶著錢財，財不露白啊！走了！”
　　……
　　徐小魚去了皇城外求見。
　　“郎君，那楊賀果然就是他們的人。”
　　“知道了。”
　　賈平安有些小興奮。
　　山東門閥世家要介入了，也就意味著長孫無忌壹夥的沒落……
　　天氣這麽好……
　　賈平安又想跑路了。
　　“武陽侯！”
　　壹個將領來了，“盧公尋妳。”
　　賈平安去了左衛。
　　程知節正好出來，“走，去城外看看。”
　　“看什麽？”
　　春光明媚，不該是出去耍嗎？
　　“那邊弄了新火藥出來，去看看。”
　　賈平安心中壹喜，晚些出了長安城，壹群老帥已經在了。
　　……
　　為了安全性，工部這次把火藥測試放在了某個山谷之中。
　　山谷不算狹窄，壹片空地正好測試。
　　十余工匠在挖坑。
　　邊上幾輛大車上堆放著新式火藥。
　　工部郎中孫啟政負手看著這壹幕，心情愉悅之極，“晚些等老帥們看了，若是滿意，我工部就是頭功。”
　　工部員外郎秦松笑道：“是啊！不過孫郎中，那些工匠出力不少，下官覺著……報功時該帶上他們。”
　　孫啟政的眼中多了陰郁，秦松兀自沒察覺，“這幾年工匠們前撲後續，和那些沙場將士並無二致，下官覺著該重賞，不，首功應當是他們的。”
　　“工匠有功。”孫啟政壹開口就讓秦松笑了，可他話鋒壹轉，“工匠本就該是幹活的，照妳這班說法，軍中立功都是軍士，將領們都是擺設？”
　　“這……”秦松覺得這話有道理，可卻不對勁，“工部不是軍中，再說……再說……”
　　“再說什麽？”孫啟政冷冷的道：“此事無需多言，老夫自會斟酌。”
　　秦松知曉這話的意思，“孫郎中，可……可火藥都是工匠們弄出來的，和咱們沒關系啊！”
　　邊上的小吏壹臉糾結。
　　什麽叫做沒關系？
　　按照妳的說法，這功勞都是工匠們的，而大夥兒都領個小功勞廝混。
　　可孫啟政最近正在謀劃升職，急需功勞。他分明就是想壓制了工匠們，把功勞搶了。
　　上官有這個心思，妳不支持也就罷了，搗什麽亂？
　　孫啟政的臉都黑了，呵斥道：“什麽叫做和我等沒關系？若是沒有尚書、侍郎等上官的指點，這火藥能弄出來？”
　　這是個坑！
　　孫啟政在被秦松阻截後，迅速把工部的兩個大佬拉了出來。
　　妳秦松有本事再反對壹個試試。
　　耶耶讓妳社死！
　　秦松本是個技術官員，性子也直，依舊梗著脖子，“此事本就是工匠們的功勞，尚書他們也就是過問幾句罷了。”
　　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漲紅著臉問道：“若是過問幾句就能把功勞領了，那……那幹活的不如看熱鬧的，以後誰還幹活？”
　　這個蠢貨！
　　孫啟政冷笑道：“妳不敬上官，回去老夫自然有話說！”
　　此事要想搶功，就必須把這個不識趣的秦松趕走，隨後把他隔離在這件事之外。
　　這是最穩妥的法子。
　　秦松只覺得胸中憋屈的慌，看著那些老老實實在挖坑的工匠，半晌噴出壹句話，“這不公！”
　　撒比！
　　孫啟政輕蔑的看著他，“這世間什麽都講公道，那還要我等來做什麽？”
　　正因為世間不講公道，才需要無數官吏來維持，來管理。
　　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做的什麽糊塗官？
　　“老帥們來了。”
　　孫啟政精神壹振，眼中多了警告之色，“若是胡言亂語，工部再無妳立足之地。”
　　秦松低著頭，只覺得胸中那裏有東西在膨脹，讓他想吶喊。
　　程知節等人來了。
　　“見過盧公，見過大將軍……”
　　孫啟政壹番見禮，程知節看了壹眼現場，“都準備好了？”
　　孫啟政笑道：“是，姜尚書本想來，可工部事多，就委托下官來主持此事。盧公，這幾年工部壹直在不斷測試火藥，今日不行就再換方子……”，他指指自己的眼睛，“下官為此熬夜頗多，眼睛都花了。”
　　程知節點頭，“辛苦了。”
　　回過頭孫啟政謀劃升職時，有這麽壹句辛苦了，加分不少。
　　梁建方走過去看看坑，問道：“這是想作甚？”
　　“挖坑炸。”孫啟政笑道：“在地下炸，周圍無事，還能看著究竟有多厲害。”
　　梁建方回頭，“小賈覺著如何？”
　　賈平安走過來，“誰讓弄的坑？”
　　孫啟政遲疑了壹下，幾個工匠卻在看著他。
　　“是老夫。”
　　賈平安皺眉，“火藥的用處不在於挖坑炸什麽，而在於攻堅。挖個坑炸了，除去看個熱鬧，聞個味道，還有啥用？”
　　孫啟政含笑道：“話不能這般說……”
　　時光荏苒，距離賈平安弄出火藥來好幾年了，除去那些工匠還記得火藥是誰弄出來的，工部官吏更叠，早就拋開了此事。
　　所以那些發明人被曝光時風光無限，轉瞬就再無聲息。
　　程知節擺擺手，“讓小賈弄。”
　　孫啟政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都別挖了。”
　　賈平安覺得這玩意兒還不如放鞭炮，他指指挖出來的泥巴說道：“馬上尋數百軍士來，夯壹段土墻出來。”
　　程知節贊道：“正該如此。”
　　孫啟政的面色漸漸平靜，笑道：“此事老夫本想隨後再弄。”
　　馬後炮和事後煙壹樣，看似爽，可都是沒卵用的玩意兒。
　　工部的工匠們竊竊私語，有人過來說道：“武陽侯，這般倉促築墻，終究不如城墻。”
　　孫啟政罵道：“多嘴！”
　　不如才好，不如的話炸的更厲害些，功勞更大。
　　許多事兒看似荒謬，可仔細壹尋摸，都是有內因在驅動。而這些內因千奇百怪，比如說為了功勞，比如說為了讓某個人高興……
　　“是不如，可壹時間去那裏試？”賈平安卻很贊賞這等負責的態度。
　　壹個工匠說道：“武陽侯，外面不遠就有個村子，尋幾間宅子來試試？那墻就是薄壹些，不過卻是夯土的。”
　　“好主意！”
　　眾人隨即尋到了那個村子，找到了最有錢的那壹家。
　　“這墻厚實，好用。”
　　“我看比城墻就是不夠厚。”
　　“那就用了。”
　　賈平安拍板，“核算多少錢。”
　　主人家壹臉懵逼，“武陽侯，這是何意？”
　　“朝中征用妳的宅子，多少錢說話。”
　　主人家看樣子是不差錢，“要不……三千錢吧。”
　　程知節等人去撒尿回來了，主人見到他們，馬上改口，“壹千錢。”
　　馬丹！
　　這宅子壹看就值錢，賈平安說道：“這是朝中出錢，沒人坑妳。”
　　主人提高了嗓門，“老帥們為國效力，我難道就不能？本想不要錢，可想著好歹意思意思，那壹千錢家中也不花用，就放著，給子孫們說說……好歹家中也和諸位老帥們有些交情呢！”
　　這個憊懶貨！
　　既然不差錢，賈平安笑罵幾句就征用了宅子。
　　“村裏的都先出去！”
　　壹村的人都被弄了出去，在外面嘀咕著是要弄什麽。
　　壹個老人篤定的道：“這定然是那宅子裏有寶貝，弄不好就是和皇室有關系的寶貝，所以陛下才派了老帥們來。”
　　“不，我覺著弄不好就是皇室有血脈遺留在了咱們村裏，老帥們這是來驗證呢！”
　　“人都出來了，尋誰驗證？”
　　村民們嘀咕著。
　　“轟！”
　　巨大的爆炸聲傳來，孩子們嚎哭，老人們壹驚，“這是地龍翻身了，去看看。”
　　可軍士們守著村口，壹律不許進。
　　宅子已經沒了。
　　賈平安喪心病狂的堆積了數十個火藥包壹起點火，嘖嘖！
　　整個房子都被炸塌了。
　　煙熏火燎，塵土飛揚。
　　程知節第壹個沖進去。
　　“好，哈哈哈哈……咳咳咳！”
　　老帥們進去仔細查看，梁建方蹲下，拿起壹塊土捏碎，“盧公，都被炸酥了。”
　　“娘的，可能吃？”
　　程知節笑著踹了斷壁壹腳，罵道：“下面好生堅硬。”
　　“如何？”
　　他看著眾人問道。
　　孫啟政笑道：“威力巨大啊！”
　　梁建方點頭，“此物壹出，大唐又多了攻伐的利器，大功！”
　　孫啟政不禁笑的眼睛都沒了。
　　“還差得遠。”
　　就在壹片喜氣洋洋中，有人不合時宜的潑了冷水。
　　妳特娘的是在毀老夫的前程啊！
　　孫啟政回身，就見賈平安丟掉手中的泥塊，若有所思。
　　“先前爆炸時恍如天崩地裂，老夫神思恍惚，想著這可是九天雷霆。這等威勢，若是於沙場施用，敵軍定然魂飛魄散……”
　　孫啟政說的很有感染力。
　　妳不去說書可惜了……賈平安覺得這貨功利心太強了些，“威力不夠。”
　　啥？
　　孫啟政回身看著老帥們。
　　“還請盧公為工部做主。”
　　升官啊！
　　發財啊！
　　誰當擋老夫的路，誰就是老夫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般利器竟然還說威力不夠，這不是吹毛求疵，而是在貶低我工部的努力！
　　但程知節他們卻不會如此，作為老油條，他們不會在此事上得罪工部。
　　孫啟政心中微微壹哂。
　　程知節先是楞了壹下，然後笑道：“小賈說威力不夠，那定然就是威力不夠。”
　　孫啟政：“……”
　　“盧公。”孫啟政辯駁道：“工部為此反復測試，這等威力竟然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
　　賈平安說道：“數十包火藥才炸出了這等模樣，若是想炸城墻，那得要多少火藥？兄弟們要把那些火藥包送到城下去，得付出多少傷亡？”
　　功勞打折了！擋人升官發財，如殺人父母……孫啟政深吸壹口氣，“此事武陽侯說了不算吧。”
　　梁建方淡淡的道：“妳說錯了，此事小賈說了算。”
　　為何？
　　孫啟政壹臉懵逼。
　　“因為火藥就是我弄出來的。”
　　孫啟政想拍自己壹巴掌。
　　火藥就是工匠們在弄，幾個小吏管著，上面的大佬們偶爾過問壹下，幾年下來，大夥兒都懶了。
　　孫啟政調來工部也不過才壹年多，對火藥的事兒產生興趣也就是近幾日……有小吏說新弄出來的火藥威力了得，是攻伐利器，工部大功指日可待了，他這才生出了興趣。
　　可……可火藥竟然是賈平安弄出來！
　　他剛才上躥下跳的……壹臉專家的臉嘴，在賈平安的眼中豈不是成了耍猴的笑話？
　　孫啟政老臉發熱。
　　但士氣不可泄，賈平安沖著工匠們微微頷首，“不過如今的火藥比當初的威力大了許多，這都是工部的功勞。”
　　秦松只覺得胸口的憋悶堵不住了，他出來說道：“武陽侯，這數年來，工匠們為此死傷慘重，死二人，傷數十人……”
　　“秦松，妳說這些作甚？”
　　孫啟政冷著臉。
　　秦松突然爆發了，“諸位老帥，這火藥都是工匠們壹次次試出來的，功勞……功勞都是他們的，下官不敢領。”
　　賈平安見孫啟政面色鐵青，而秦松壹臉激憤，哪還不明白。
　　孫啟政強笑道：“此事工部上下從姜尚書開始都關切備至……”
　　這等套路騙不過賈平安。
　　這是想搶功？
　　那些工匠都低著頭，唯壹壹個擡頭的欲言又止，搓著手，話都不敢說。
　　麻痹的！
　　賈平安不禁想起了後世自己在單位弄出了成績，可最終領功的卻是上面的某位經理的事兒。
　　下面幹死幹活，上面嘴皮子動壹下，輕而易舉的就把功勞搶了。
　　若是如此，這些工匠可還有琢磨火藥的動力……幹好了功勞是別人的，幹壞了所有的過錯都是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