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這便是盛唐之音

　　賈平安進宮。
　　“回長安查事？”
　　“是。”
　　王忠良進去稟告。
　　晚些他出來，“陛下說了，讓妳回長安後，看看可有不妥。”
　　這裏距離長安不遠啊！
　　這樣都不放心，這皇帝做的真累。
　　賈平安隨即去尋了衛無雙。
　　“我有事回長安，妳可有話帶回家？”
　　定親時衛無雙在天臺山，家中什麽情況都不知道。
　　衛無雙怔怔的道：“我離家數年，家中……”
　　她這是擔心家中把自己給忘了？
　　賈平安說道：“我順道去看看？”
　　衛無雙楞了壹下，“妳不可嬉皮笑臉，還有，阿耶脾氣好……”
　　“丈人與我談笑風生，說我這個女婿極好，把妳托付給我再好不過了！”
　　衛無雙大羞，壹腿……
　　……
　　長安城，在皇帝帶著大半重臣走了之後，依舊生機勃勃。
　　萬年縣和長安縣以朱雀大街為分野，各自管轄著半個長安城。
　　但說管轄，也只能管些民政小事，大事有雍州，有頭上的壹群婆婆。
　　衛英作為小吏，在萬年縣協助縣尉黃麟管理戶籍，事情繁瑣，也就是他這等性子的才能幹好。
　　今日黃麟下去巡查，衛英壹直在整理下面報上來的戶口，直至中午，頭昏眼花的，就出來轉轉。
　　出了縣廨，外面人來人往，他看著心情就漸漸好了些。
　　“衛英。”
　　有人出去尋摸吃的，見他在外面活動身體，就笑道：“聽聞妳家有人去提親？妳家女兒不是進宮了嗎？給誰提親？莫非妳兒子休妻另娶？”
　　這玩笑有些太隨意，衛英搖頭，笑道：“就是我家大娘子。”
　　那小吏止步好奇地問道：“宮中……沒聽說最近放人出來吧？妳家大娘子怎地能出來？”
　　老夫怎麽知道？
　　衛英只知道自家女兒被貴人看中，為武陽伯賈平安說親，那位貴人是誰他也不敢打聽。
　　“老夫也不知道。”
　　隨口糊弄，這也是壹種生存之道。
　　那人指指他，“衛英妳不老實！”
　　衛英笑了笑。
　　壹騎進來，卻是縣尉黃麟，他看著灰頭土臉的，罵道：“賤狗奴，說好話不聽，還縱狗咬人，在長安為官果然是受罪，耶耶若是有本事，特娘的就去下面。”
　　他下馬，見衛英在那裏和人說話，就火氣上沖，“衛英！”
　　衛英見是他，趕緊叉手行禮，“見過縣尉。”
　　黃麟用馬鞭指著他，罵道：“我今日出去交代之事可做完了？”
　　那些事兒太多了，壹件件核查，壹件件登記……衛英賠笑道：“縣尉，我這裏卻是還差些。”
　　黃麟大怒，“輕慢上官！回頭扣妳錢糧！”
　　衛英壹聽就炸了，“縣尉，我壹人從早上忙到現在，就沒停過……”
　　“那妳如今在何處？”黃麟指著他，剛想喝罵。
　　咿律律！
　　馬兒的嘶鳴很有氣勢，壹聽就是好馬。
　　黃麟回身，就見壹群灰頭土臉的人下馬。
　　“人馬如龍啊！好氣勢！”
　　黃麟拱手，“敢問……”
　　年輕人看都不看他，和他錯身而過，走到了衛英身前，行禮道：“見過丈人！”
　　衛英手足無措的道：“這……這還沒進門呢！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賈平安咧嘴笑道：“婚書都通了，哪裏還能變化？”
　　衛英有些糾結，但忍不住問道；“無雙可好？”
　　“好，天臺山上頗為涼爽，我時常和無雙見面，她如今頗好。”
　　蔣涵那邊已經在培養衛無雙的接班人了，所以衛無雙事兒真的不多。
　　衛英心中壹松，“如此就好，妳這是……”
　　“我回長安有些事，對了丈人，可有空閑？”
　　衛英嘴唇動了動。
　　“武陽伯！”
　　百騎有督查長安城治安的權利，而黃麟這個縣尉有壹項職責便是治安管理，若是賈平安要收拾他……他把腸子都悔青了，熱情的迎了過來，“下官萬年縣縣尉黃麟，見過武陽伯。”
　　賈平安微笑道：“賈某有事，可否方便？”
　　方便，不方便也得方便！
　　黃麟笑道：“只管去！只管去！”
　　賈平安頷首，“如此我便在外等候。”
　　衛英還得去收拾壹下東西，他看了黃麟壹眼，欲言又止。
　　妳有話都給我留著！
　　黃麟給他個眼色。
　　衛英進去後，黃麟就和賈平安套近乎。
　　可賈平安何等人？最後壹無所獲。
　　此人竟然是衛英的女婿？
　　作為衛英的上官，黃麟並不知道衛英的家庭情況，在他看來也沒這個必要。
　　歷來只有下屬去揣摩上官家庭情況，借機拍馬屁，上官去揣摩下屬，純屬吃飽撐的。
　　晚些衛英出來，黃麟看似不經意的盯住了賈平安。
　　他發現賈平安對衛英頗為尊敬，等衛英上馬後他才上馬。
　　壹行人走了，黃麟沖進去，尋了本部壹個正在吃幹糧的小吏。
　　“衛英家妳可知曉？”
　　“衛英說的不多，就只知道有個兒子兒媳，倒是孫兒經常被他掛在嘴邊。”
　　這不對啊！
　　“那他可曾提到女兒？”
　　小吏突然想起了什麽，“就壹次，那次咱們聚會飲酒，他喝多了些，就說原先有個女兒進了宮，每每想起來都掛念不已。”
　　女人進宮為宮女，除非運氣好遇到皇帝釋放宮人出宮，而且還得恰好有妳，否則壹輩子就只能在深宮中度過。
　　黃麟恍然大悟，“原來是進了宮，如此他怎會願意提及？壹提便是難受。”。
　　進宮的女兒，武陽伯稱呼他為丈人……
　　那便是那個女兒要出宮？
　　可出宮不是易事，賈平安想求也難。
　　他猛地壹拍腦門，小吏被嚇了壹跳，“縣尉，妳……”
　　黃麟拍拍小吏的肩膀，“妳不錯。”
　　這話就像是後世那些領導拍著下級的肩膀：小夥子妳不錯，我看好妳喲！
　　小吏馬上就像是被打了雞血般的興奮，隨即就開始表忠心。
　　可黃麟卻沒工夫聽，冷著臉就去了自己的值房。
　　“不是不錯嗎？”
　　小吏還在幽怨不解，黃麟已經破解了此事。
　　“定然是武昭儀！我怎地忘記了那位。”黃麟揉揉被拍紅的額頭，“賈平安和武昭儀姐弟相稱，陛下專寵武昭儀，放幾個宮人出來算什麽？可由此也說明武昭儀對武陽伯的照拂，嘶！前途無量吶！”
　　他就坐在值房裏，隨便弄了些幹糧吃了。
　　“衛英，妳這是飲酒了？”
　　“就喝了壹點。”
　　“特娘的，回頭被縣尉看到收拾妳。”
　　‘就是，縣尉最厭惡有人當值時飲酒，妳……縣尉！’
　　黃麟走出了值房，板著臉，那幾個小吏趕緊站好。
　　他威嚴的看著這些人，“衛英在萬年縣多年，做事穩重，勤勉，此後妳等要多聽他的話。”
　　幾個小吏愕然。
　　衛英這些年不都是透明人嗎？怎地變了？
　　讓他們聽從衛英的調遣……那衛英不就是吏目了？
　　黃麟對衛英微微頷首，然後進了值房。
　　幾個小吏覺得風向不對，趕緊迎上去壹陣好話。
　　衛英喝了點酒，此刻有些微醺，見狀不禁唏噓不已。
　　他知曉，這都是女婿給自己帶來的好處。
　　那個女兒啊！怎地就認識了這等出色的年輕人？
　　“老衛，衛公，下衙了我請飲酒！”
　　這些聲音讓衛英有些恍惚，不禁迫切的想見到女兒，問問她這幾年是怎麽過的。
　　……
　　賈平安回到長安並未避著誰，不過他沒去尋留守的重臣，只是回了壹趟百騎，交代了些事兒下去。
　　隨後他就去了國子監。
　　“天臺山如何？”
　　長安很熱，肖博用的脖子上竟然掛著壹塊用水打濕的布，形象全無。
　　“涼快！”賈平安贊道：“在山上妳就感覺不到熱，山風習習，令人心曠神怡。加之草木之清香，更是讓人覺著悠然世外……”
　　妳這般說真的好？老肖已經要炸了。
　　陳寶幹咳壹聲，“那個……武陽伯這是來國子監有事？”
　　小子，別把肖博惹惱了，否則沒妳的好果子吃。
　　賈平安笑了笑，“我此來是打聽些事，肖祭酒，柳相前陣子派人來了國子監，敢問為何？”
　　肖博隨口道：“說尋德高望重的先生，老夫說國子監都德高望重，那人想看名冊，被老夫轟了出去！妳又沒有朝中的文書，憑什麽給妳看？今日妳柳奭的人來看名冊，明日褚相的人來看名冊，我國子監的臉還要不要了？”
　　“德高望重的先生？”
　　賈平安想到的是太子李忠。
　　這位太子看似溫和，可上次的事件後，有心人都能看出他的急躁來，不夠穩。
　　德高望重就能調教好他的毛病？
　　萬萬不能！
　　人的性子不少都是天生的，改不掉。
　　比如說當年的劉徹，繼位後就想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施政，被祖母竇太後壹巴掌拍了個半死，從此就‘改邪歸正’了。可等竇太後壹去，他馬上就露出了真面目。
　　“可選了誰？”
　　賈平安覺得這事兒不對。
　　太子要想增加先生，必然要李治過目。
　　可沈丘都不知道這事兒……
　　“名冊都沒看，那人嘀咕了幾句就回去了。後續又來了幾次，不過每次都是來嘀咕，再後來，老夫連門都沒給他進。”
　　果然是國子監祭酒，這牛逼勁讓人贊嘆。
　　賈平安起身，“多謝祭酒相告。”
　　肖博捂額，“妳問這個作甚？”
　　陳寶嘆息，心想妳都說出來了，才想到他為何問這個，祭酒，咱能不能長點腦子？
　　賈平安笑道：“太子身邊的人得查探壹番，這不聽聞要尋先生，百騎就來打探那位先生的人品。”
　　“哦！放心，有老夫在，若是選了人，定然是德高望重的。”
　　出了國子監，包東納悶的道：“肖祭酒竟然這般糊塗了嗎？”
　　“妳認為他問都不問就把柳奭的私事告訴我是糊塗了？”
　　包東點頭，“柳奭事後怕是會恨他。他好好的在國子監，何苦為自己樹敵？”
　　“妳的眼光還不夠。”賈平安深吸壹口氣，“我是百騎統領，我來國子監詢問此事，那便是公事。也就是說，柳奭私下來國子監尋先生之事不妥。肖博是老狐貍，自然不肯讓國子監為柳奭背鍋，所以就裝糊塗，把此事告訴了我。”
　　包東愕然，“他竟然這般狡猾？”
　　“他若是不狡猾，早就被人給趕走了。”
　　國子監祭酒的職位看似尊崇，可李治登基後就無視了國子監，錢糧雖然還有，但少了君王的關註，肖博也支撐的頗為艱難。
　　國子監裏很靜謐，賈平安突然止步，愜意的道：“久違了。”
　　學生時代的純真，久違了。
　　他繞了壹圈，耳邊聽著讀書聲朗朗，心情格外的好。
　　“這便是盛唐之音。”
　　但這些還不夠，大唐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世家門閥把持上升渠道，由此引發了無數紛爭。
　　唯壹能擊破這些的就是教育！
　　“當大唐到處都有讀書聲時，這個盛唐將會更加強大，從未有過的強大！”
　　……
　　“柳奭怕是不好了。”
　　肖博坐下，用毛巾擦擦臉。
　　陳寶低聲道：“不至於吧？”
　　肖博看了他壹眼，“妳以為老夫為何把柳奭那邊的事都說給了賈平安聽？妳想想他的身份。”
　　“百騎統領。”陳寶面色微變，“祭酒妳是說賈平安來此是奉命？”
　　肖博點頭，“柳奭看似平常的讓人來尋先生，可國子監的助教們都是有數的，誰能帶走？”
　　“太子呢？若是他是為太子尋先生呢？”
　　“妳啊！”肖博沈聲道：“國子監的助教們學問是夠了，可他們也只剩下了學問。太子乃是未來的帝王，學問是要學，可更要緊的是學這個天下是什麽樣的。如此，太子的先生必須有閱歷，所以為何太子的先生大多都有官職？沒官職在身，沒有經歷過宦途，妳哪來的閱歷？那只會誤人誤己！”
　　陳寶渾身冷汗，“祭酒壹番話讓老夫心中發冷。如此說來，那柳奭尋先生不是為了太子？”
　　“當然不是。”肖博淡淡的道：“所以老夫開始還虛與委蛇，後來幹脆閉門不見，讓他吃閉門羹。不如此，我國子監弄不好就會被卷進去。妳要記住，國子監就是國子監，教書就好，千萬不要卷入政爭中，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陳寶起身行禮，“謹受教！”
　　肖博含笑道：“妳家陳翔跟著賈平安學了許久，如今如何了？”
　　呃！
　　陳寶有些尷尬。
　　“說。”肖博笑著把熱了的毛巾拿下來。
　　“經常和老夫頂嘴，說什麽這樣不對，那樣不妥，仿佛老夫前半輩子白活了。有時候忍不住就動手抽他。”陳寶苦笑道：“祭酒妳說說，這做父親的被兒子嫌棄……”
　　“嫌棄了才好。”肖博目光幽幽的道：“賈平安教授他們新學，看樣子收獲不小，不過我國子監也有算學在學新學，如此以後就算是朝中許了新學大行於世，我國子監依舊拿了頭籌！立於不敗之地！”
　　“原來您當初答應讓新學進算學，便是為了以後考慮？”
　　肖博微微點頭。
　　這個老人啊！
　　帝王不重視國子監，他壹力苦撐，種種看似軟弱的應對，原來是目光高遠。
　　“苦了您了。”
　　肖博微笑道：“苦，人活著總得什麽都要經歷才好。壹味的甜，那些驕奢淫逸的在我等看來便是甜，可他們依舊有自己的苦惱。所以人壹輩子要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這是他對陳寶的期許。
　　“是。”
　　陳寶心中感激，難免就把新學的壹些事兒說了出來。
　　肖博聽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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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奭是給誰尋先生？”
　　賈平安回到了百騎。
　　包東想了想，“太子吧。”
　　賈平安搖頭，“太子的先生輪不到柳奭來做主。”
　　“國子監的助教，誰能帶出去教授自家子弟？”
　　賈平安屈指叩擊著腦門。
　　“別人呢？”包東隨口道：“興許是他自家的子弟。”
　　“他沒這個資格！”
　　“武陽伯，有人來了。”
　　不是求見，而是來了。
　　誰？
　　賈平安出去，就看到了沈丘。
　　“如何？”
　　沈丘看著灰頭土臉的，可頭發依舊壹絲不茍。
　　賈平安想了壹下他壹路疾馳，壹路用手按著頭發的場景，不禁覺得很累。
　　頭發披散著多爽？
　　“我剛從國子監回來。”
　　賈平安說了肖博的交代。
　　“太子不可能！”
　　沈丘很堅定的道：“柳奭沒有為太子尋老師的資格。長孫無忌還有可能。”
　　“國子監的助教都是有數的，誰能尋了他們去做先生？”
　　賈平安想了想，突然擡頭。
　　沈丘緩緩看向他。
　　“雍王！”
　　二人同時想到了那件事。
　　“當初柳奭蠱惑蕭淑妃加入，蕭淑妃難道提出的就是這個條件？”
　　沈丘皺眉，“不能！這個條件太低了些。”
　　“試試吧。”
　　賈平安說道：“妳來的正好，妳進宮方便，可去問問雍王的身邊人，雍王的功課如何。”
　　沈丘點頭進宮。
　　賈平安神色平靜，但包東卻感受到了些不對勁的地方。
　　晚些，沈丘回來了。
　　“如何？”
　　沈丘搖頭，“雍王的先生乃是學士徐齊聯，說是他的功課不錯，很是聰慧。”
　　雍王李素節乃是李治的第四子，聰慧，這也是蕭淑妃敢和皇後叫板的底氣。
　　我有兒子，而且聰慧。妳個不下蛋的母雞，也敢竊據後位嗎？
　　這便是蕭淑妃跋扈的底氣！
　　但誰曾想武媚壹朝進宮，隨即就生了個兒子。
　　她的優勢被削弱了。
　　“那柳奭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