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6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

　　李勣酩酊大醉，最後被李敬業抱上馬車時還在叫囂，“老夫沒醉！程知節，再與老夫喝壹場！”
　　程知節蹲在臺階上罵道：“老夫怕妳不成？嘔！”
　　說完他就狂吐。
　　壹碗溫水送了過來，程知節接過喝了幾口，再吐，隨即漱口，覺得舒服了些。
　　“妳小子讓老夫等人今夜引得英國公放浪形骸為何？”
　　程知節打個嗝，覺得難受。
　　蘇定方也出來了，“英國公的身子不妥當，飲酒傷身，這般是毒上加毒，小賈，妳也不怕陛下震怒？”
　　李勣這等老帥堪稱是定海神針，只要他在壹日，外敵就不敢輕視大唐壹日。皇帝就希望李勣能多活幾年，好歹能鎮壓壹番國運。
　　可今夜壹場大醉後李勣會如何？
　　梁建方拍了賈平安壹巴掌，“妳小子鬼鬼祟祟的，若是不妥當……”
　　“沒什麽不妥當。”
　　賈平安今夜沒少喝酒，有些暈乎，“明日定然又是壹個精神抖索的好日子！”
　　……
　　第二日李勣悠悠醒來。
　　外面天都亮了。
　　從未遲到的李勣下意識的蹦起來，飛快穿衣，接著開門出去洗漱。
　　“趕緊備馬！”
　　大把年紀了竟然遲早……哎！
　　李敬業就躲在後面指使，“趕緊遞肉餅。”
　　壹個侍女上前，“阿郎，這是肉餅。”
　　李勣接過狼吞虎咽的邊走邊吃，壹如那些年征戰時壹樣。
　　上馬、加速壹氣呵成。
　　壹路到了皇城前，宿醉的難受才消散了不少。
　　“見過英國公。”
　　守門的人行禮。
　　“英國公！”
　　“見過英國公！”
　　壹路進了值房，李勣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
　　對了，值房裏怎麽多了個人？
　　“小賈？”
　　李勣的值房在他不在時誰能進？
　　也就是李敬業。
　　但今日賈平安就出現在了這裏。
　　“英國公從出門開始，那策馬疾馳的英姿讓人羨煞。這壹路狼吞虎咽吃肉餅竟然沒被禦史發現，否則定然會彈劾……”
　　賈平安笑道：“英國公沒覺得那些人的神色不對勁嗎？”
　　李勣回想了壹下，好像是如此……那些人看著比較詫異。
　　“英國公感受壹番，可有不妥嗎？”
　　李勣感受了壹下，發現自己的身體裏又重新充滿了力量。
　　“半月前英國公不小心落馬，隨即精神不振……”
　　“老人忌諱摔跤，壹旦摔跤去的多了去……英國公精通醫術，定然見到許多老人因為摔跤而去……”
　　“人都是會暗示的。妳暗示自己身強體壯，那麽妳的身體就會回饋妳身強體壯。妳暗示自己命不久矣，身體精神都會步步下滑，直至崩潰……”
　　賈平安含笑道：“英國公既然精通醫術，可知曉人壹旦從醫者那裏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後的反應？”
　　“崩潰！”
　　李勣漸漸明悟了。
　　“老夫這是……”
　　妳這是自己給自己暗示要完蛋了。
　　“英國公這是暗示自己離死不遠了，可看看……昨夜妳叫囂著要和程公動手，那身手之矯健，小子自愧不如，這是離死不遠的老人？看看妳早上策馬疾馳，順帶還能在馬背上吃肉餅的英姿……這是離死不遠了？”
　　賈平安起身，“我那邊還有事，告辭了。”
　　他推開門，門外進來壹個須發全白的老人。
　　“英國公！”
　　李勣擡眸，“孫先生？”
　　瞬間從昨日到現在的所有事兒都被李勣穿上了壹條線……
　　小賈昨日來家中勸老夫去平康坊走走，在長安食堂前故意停下……
　　他早就安排好了這壹切……先去尋了程知節等人，請他們設局，這個面子不小。
　　程知節等人昨夜故意灌老夫，故意尋了往日那些征伐之事來說……讓老夫精神壹振。
　　喝多了之後，老夫暈暈乎乎的忘記了自己是將死之人，起床穿衣上馬……動作此刻回想起來快的驚人。
　　進了皇城就不好吃東西，可老夫餓啊！於是就壹邊疾馳壹邊啃肉餅，回想起來……真香。
　　可老夫卻忘記了自己是將死之人。
　　走在皇城中時腳步很快。
　　疲憊呢？
　　體衰神虛呢？
　　李勣心中壹震。
　　小賈說的暗示！
　　是了，當年老夫給人看病，說是絕癥，按理少說能活壹年，可半月那人就去了，家人說是絕望之極，壹夜白頭。
　　是了！
　　這些都是自己給自己的暗示！
　　老夫摔了壹跤，旋即想到了那些老人摔跤後早早離去的事兒，於是就暗示自己離死不遠了。
　　“小賈！”
　　是這個小子壹直在為老夫籌謀。
　　這壹刻李勣不禁紅了眼眶。
　　孫思邈微笑著，“小賈請老夫來此，便是要給英國公說說所謂修煉之事。”
　　老夫這陣子和那個新田探尋修煉之事，小賈定然覺得無稽，於是請了孫先生來開解老夫……
　　“有人說老夫是神仙，那些道人也是如此說。他們修煉不輟追求何物？追求的只是超凡脫俗。可老夫修煉了什麽？”
　　李勣不禁凝神聽著。
　　“老夫每日早早起來，隨即做壹遍自己琢磨的養生之法，也就是胡亂動動手腳。吃完早飯就編書，或是上山采藥，或是去給山民巡診……其間就是吃些自己做的幹糧……”
　　就這？
　　“到了晚上老夫喜歡泡個腳，舒坦，隨後安穩入睡……”
　　孫思邈撫須笑道：“老夫的修煉之法實則便是養生之法，什麽呼吸法，什麽動靜相宜這些都是輔佐。英國公長於醫術想來也知曉藥材輔佐之道……唯有幾點老夫壹直秉持著。”
　　門外的小吏恨不能把耳朵變大些，把孫先生的呼吸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勘破欲望，如此妳就不會狂喜狂怒，不會焦慮，不會冥思苦想……如此妳就會靜下來，慢慢的妳會覺著自己與天地融為壹體，吃什麽不打緊，喝什麽無所謂，尋個事情給自己做，譬如說老夫就給自己尋了醫術，英國公這等也可尋了征伐之道……”
　　他最後說道：“欲望生出恐懼，小賈說了妳的事，老夫以為……越是恐懼什麽，妳就越會暗示自己此事不妥當。天長日久，自然就崩潰了……”
　　“少欲就是修煉。至於什麽鉛汞燒煉，那是與虎謀皮。”
　　沒有修煉？
　　那個小吏不禁大失所望。
　　但這是老神仙孫先生親口所說，那必然為真。
　　李勣渾身大汗，“多謝孫先生。”
　　他本是聰慧非常之人，壹旦被點破了自己的問題，瞬間就把前後想通了。
　　“老夫無需謝。”孫思邈笑瞇瞇的道：“昨夜小賈喝多了跑到老夫那裏，和老夫說了半宿什麽暗示導致疾病，老夫頗感興趣，受益不少。”
　　李勣起身相送，二人緩緩走在皇城中。
　　到了皇城外時，賈平安就在外面，回首看了壹眼，就笑了笑，很是爽朗。
　　李勣不禁也笑了笑。
　　李勣回身走在皇城中，腳步矯健。
　　“英國公……”
　　眾人看到了壹個精神抖擻的英國公。
　　晚些朝中議事時，李勣也壹掃往日的頹廢，話不多，但壹開口就讓人為之壹驚。
　　“李卿這是好了？”
　　昨夜不是還去了平康坊嗎？
　　李勣含笑，“臣已經好了。”
　　喜事！
　　皇帝龍顏大悅，隨即賞賜了宰相們不少東西。
　　武媚看著李勣，總覺得不對勁。
　　晚些宰相們散去，武媚說道：“就算是有神丹妙藥也無法讓壹個老人壹夜之間好了。”
　　“朕也是這般想的，不過昨夜英國公去了平康坊，來人，去把沈丘叫來。”
　　李治有些不解。
　　沈丘正在百騎查看消息，聞訊急匆匆的進宮。
　　“沈中官！”
　　壹個宮女嬌羞的叫喚，隨即偏轉身體，頓時女子的柔讓人不禁怦然心動。
　　和沈丘卻視而不見。
　　身後宮女跺腳，“果然是個沒……沒種的！”
　　到了殿內，帝後都放下了手中的奏疏，沈丘行禮。
　　“昨夜英國公等人去了平康坊之事百騎可知曉？”
　　李治未曾派人盯著重臣們，也沒必要。但百騎卻在不少地方有人盯著，平康坊那裏更是不少。
　　問這個？
　　沈丘有些詫異，“奴婢先前接到了消息，昨夜盧國公等十余人在長安食堂聚會飲酒，隨後英國公和賈郡公也去了，鬧騰的厲害……”
　　“哦！”
　　武媚指指外面，邵鵬飛也似的去了。
　　這是去尋賈平安？
　　李治心中微動，淡淡問道：“說了些什麽？”
　　這是猜忌？
　　沈丘心中壹凜，“說了許多當年瓦崗之事，盧國公嘲笑英國公當年投靠大唐是投機，差點打起來……”
　　朕早就知曉有程知節的地方就是這樣。
　　“後來英國公喝的大醉，盧國公等人也如此。”
　　武媚看了皇帝壹眼，見他眉間舒展，就笑道：“英國公病了，盧國公等人飲酒安慰也是有的。”
　　咦！
　　帝後相對壹視。
　　王忠良覺得自己的任督二脈瞬間被打通了，激動的脫口而出，“英國公今日這般精神，難道飲酒還能治病？”
　　這個蠢貨！
　　無知還學會了插話。
　　李治指指邊上。
　　王忠良緩緩過去跪下。
　　“英國公大好，後續對吐蕃等地的攻伐就有了把握。”李治心情大好，“泡茶來。”
　　武媚含笑道：“還不快去！”
　　有內侍出去，晚些奉茶。
　　李治舉杯喝了壹口。
　　寡淡！
　　他看了壹眼，茶杯裏三片茶葉……沒少啊！
　　但仔細壹看，這三片茶葉竟然格外的小。
　　這是特意挑選出來的小茶葉吧？
　　李治只覺得壹股怒火湧上來，“加茶葉！”
　　內侍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後壹眼。
　　李治偏頭看著皇後。
　　朕的乾綱不振有多久了？
　　“陛下，三片了。”
　　武媚搖搖頭。
　　李治剛想發火，武媚舉起自己的杯子，“臣妾壹片也無。”
　　茶杯裏果然沒茶葉。
　　但為何顏色這般深？
　　武媚面不改色的道：“生了太平後，醫官說要養養，每日喝些藥茶……”
　　殿外的某個地方，兩個內侍在嘀咕。
　　“皇後的茶水為何要把茶葉取出來？”
　　“咳咳！記住了，皇後的茶水叫做藥茶。”
　　……
　　邵鵬回來了。
　　“昨夜是賈郡公的謀劃。說是英國公的病情頗多是因為心情郁郁，於是賈郡公請了盧國公等人相陪，大口喝酒，大聲說笑，壹夜之間英國公煥然壹新，宛如脫胎換骨。”
　　李治頷首，“原來如此。”
　　他拿起奏疏看。
　　壹個內侍進來稟告道：“陛下，李相求見。”
　　李義府壹來就笑。
　　“陛下，臣聽聞昨夜武勛十余人在長安食堂聚會，言談不清……”
　　武勛聚會是犯忌諱的事兒，天知道妳們是在扯淡還是在說些大逆不道的謀劃。
　　武媚擡眸看了李義府壹眼，意味深長的道：“李相倒是忠心耿耿。”
　　李義府壹怔，李治冷冷的道：“人有內外，事有緩急，妳可能分清？”
　　這是說老夫胡言亂語？不，是說老夫挑起內訌？
　　李義府辯解道：“陛下，臣擔心……”
　　李治的眼中多了厲色，“妳擔心什麽？擔心朝堂上朕的人太多？還是擔心自己不能壹手遮天！”
　　呯！
　　茶杯落地粉碎，李治鐵青著臉，“妳是誰的人？”
　　李義府毫不猶豫的跪下，額頭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珠，“臣是陛下的人。”
　　李治冷笑道：“回去仔細想想自己是端著誰給的碗。”
　　“是。”
　　李義府渾身顫栗著起身倒退數步，這才敢回身出去。
　　他走到了殿外，就聽到裏面皇帝吩咐道：“換杯茶來。”
　　這個聲音中帶著些喜悅之情。
　　但他已經沒心思去分辨這些。
　　他緩緩走在宮中。
　　“見過殿下！”
　　前方的內侍退避在邊上，欠身低頭。
　　太子被人簇擁著來了，看著精神不錯，腳下也頗為輕盈。
　　李義府行禮，“見過殿下。”
　　宮中皇帝和皇後為尊，其次便是太子，稱之為殿下。至於其他皇子也就是稱呼為大王。
　　李弘走了過來，微笑道：“李相這是進宮求見嗎？”
　　“是。”
　　陛下為何會憤怒？
　　程知節等人早已退出了朝堂，如今毫無用處，若是陛下用處置這等老帥來換取立威豈不是更好？
　　廢物就是廢物，可好歹能利用壹番吧。
　　陛下為何發怒？
　　李義府想到了皇後開始的那句話：李相倒是忠心耿耿！
　　難道是皇後對老夫不滿了？
　　那是為何？
　　賈平安！
　　這個賤人！
　　定然是這個賤人在皇後那裏進了老夫的讒言，幾次三番後皇後對老夫心生不滿……賤狗奴，老夫遲早要讓妳死無葬身之地！
　　“李相！”
　　曾相林壹聲大喝把李義府驚醒，他笑道：“臣在想著吏部之事，走神了。”
　　李弘頷首微笑道：“吏部要緊，李相想來遊刃有余。”
　　這是什麽意思？
　　老夫說想著吏部之事，太子這是以為老夫在叫苦……可他為何說老夫遊刃有余？
　　李義府看了太子壹眼，見他微笑著，心中不禁壹個激靈。
　　太子和賈平安親近，定然想方設法要弄死老夫。遊刃有余卻叫苦，這是故意的吧……不過太子目前只是觀政，沒法對朝政施壓影響，所以老夫怕什麽？
　　李義府瞬間想到了許多，微笑道：“是，臣告退。”
　　李弘回身目送他遠去。
　　曾相林不滿的道：“李義府此人最擅交際，可面對殿下時卻走神，奴婢覺著這是輕視殿下。”
　　李弘搖搖頭，壹言不發。
　　太子的脾氣太好了！
　　曾相林覺得這是好事，但也是壞事。
　　快進殿時，太子突然問道：“據聞李義府對舅舅頗為不滿？”
　　曾相林壹怔，下意識的道：“是，李相和賈郡公發生過多次沖突。”
　　走在前方的太子點頭，“孤知曉了。”
　　隨即他走上臺階。
　　“阿耶！阿娘！”
　　“太子來了，快進來，對了，陛下的茶水呢？”
　　裏面壹陣鬧騰。
　　李弘行禮後就坐在了中間，左手在右手的袖子裏摸索了壹下。
　　“東宮那邊的人最近可得力？”
　　“都很勤勉。”
　　“那就好，不過對那等心思不正的要警惕，把他們打發的遠遠的。”
　　“是。”
　　皇後不住的嘮叨，李弘的左手縮在袖口裏，緩緩伸手去了皇帝那邊。
　　皇帝不動聲色的伸出手，在兒子的袖口裏接過了壹個小油紙包，悄然打開，裏面霍然是壹包茶葉。
　　“陛下，茶水來了。”
　　宮女送上了茶水，李治右手抓了壹小把茶葉，悄然放進了茶杯裏，隨即蓋上蓋子。
　　舒坦了。
　　“阿耶，先前我遇到了李相。”
　　“哦！”
　　李治微微瞇眼。
　　李弘說道：“李相看著很忙，有些心不在焉的。”
　　敢怠慢太子？
　　李治微笑道：“宰相事多，無需介懷。”
　　武媚也微笑道：“只是偶然罷了，五郎無需在意這個。”
　　“是！”
　　李弘坐了壹會兒就告退。
　　看著太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武媚冷笑道：“李義府前日為了兒子來暗示……想為他的兒子求官，臣妾覺著不大妥當。”
　　李治喝了壹口茶，平靜的道：“宰相當為百官表率，李義府身為吏部尚書，他的兒孫自然該按照規矩升遷，豈可越階？”
　　……
　　“那就是新田。”
　　新田正在東市緩緩溜達，被兩個大漢給攔截了。
　　“我家郎君有請。”
　　新田下意識的道：“我還有事。”
　　大漢獰笑道：“妳可以拒絕試試。”
　　“這裏是長安！”
　　新田覺得這個態度不對。
　　大漢笑的猙獰，“是啊！這裏是長安，所以妳可以試試不去。”
　　晚些新田在壹家酒肆裏見到了賈平安。
　　“見過賈郡公。”
　　賈平安坐在案幾後和鄭遠東低聲說話，聞聲擡頭，瞇眼道：“從此之後但凡讓我在長安城中見到妳，亂墳崗就是妳唯壹的去處！”
　　新田心中壹震，“賈郡公這是何意？”
　　“裝傻？”
　　賈平安淡淡的道：“敢哄騙英國公，手段不錯。”
　　“這是栽贓！”新田面色蒼白，“這裏是長安，我並未犯事！”
　　賈平安笑了笑，“我說妳有罪就有罪，包東。”
　　“在！”包東上前。
　　賈平安指著新田，“此人還不死心，丟到百騎去，拷問他的來歷。”
　　敬酒不吃吃罰酒！
　　百騎？
　　“妳不能這樣！”新田面色劇變，“我這就走，這就走！”
　　“晚了！”包東獰笑著。
　　幾個大漢圍過來，雷洪壹拳就打的新田跪在地上，旋即上綁帶走。
　　到了百騎，雷洪喊道：“彭威威。”
　　“來啦！”
　　壹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傳來，新田看到來人時，眸子壹縮，“我願意說，我願意說……”
　　晚些消息傳來。
　　“此人在隴右犯過事，在終南山中廝混了幾年，謊稱懂修煉行騙。”
　　“他想去西域？西域那邊記得缺人種地，丟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