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壹章 守護

　　第三日下午。
　　宿營地中，將領霍特吩咐道：“弄些肉幹熬湯，給先生他們送去。”
　　“是。”
　　麾下應了。
　　楊玄四人得了兩頂帳篷，此刻他們剛整理好裏面出來。
　　將領微笑拱手。
　　楊玄微笑拱手。
　　可特麽的老賊也習慣性的想拱手。
　　“老賊！”
　　老賊的手往上，變成了撓頭。
　　“妳特娘的險些害死我們。”楊玄微笑著。
　　老賊翻著白眼，脊背汗濕。
　　他後怕之余，才問了自己這幾日的疑惑，“郎君如何看得出霍特是子嗣有問題？”
　　怡娘也很好奇。
　　楊玄笑道：“男人為自己的女人求算命，只有兩種可能。其壹擔心妻子偷人，可瓦謝部據聞在這方面不是很講究，霍特何須為這等事來求問？”
　　老賊都好奇，“那第二呢？”
　　楊玄淡淡的道：“子嗣。”
　　老賊壹想還真是，“當初郎君說自己開解，老夫還擔心，如今看來，老夫不如郎君。”
　　“男人就關心女人兩件事：是不是給他戴了帽子，為何不下蛋。”綠燈閃爍，仿佛是在樂呵。
　　第五日，他們看到了王庭。
　　瓦謝首領華卓自稱可汗，連駐地也跟著變成了所謂的王庭。
　　王庭能看到木屋，但更多的是帳篷。
　　壹隊騎兵策馬而來。
　　霍特介紹道：“這是能摸骨的能人。”
　　於是他們得以進去。
　　可汗的大帳很大，霍特也只能請見。
　　“我等只是尋找有神靈駐留之地，不敢擾了可汗。”楊玄很謙遜。
　　霍特笑道：“別擔心，可汗最喜歡各種人才，我這便去安排，明日應當能見到可汗。”
　　四人被安置在距離可汗大帳約百余步的地方。
　　依舊是兩頂帳篷。
　　“郎君可有把握？”老賊明顯的有些心虛了。
　　“妳無需擔心這個，妳該擔心自己會不會露餡。”楊玄淡淡的道。
　　怡娘輕聲道：“若是露餡，郎君趕緊跑，丟這個老賊在那裏。”
　　老賊苦笑。
　　前面有人在祭祀。
　　三炷香插好，青衫男子沖著南方叩首，壹下，壹下……無比虔誠。
　　“這人是拜什麽？”老賊有些好奇。
　　壹個男子路過，輕蔑的踢斷了壹炷香。
　　青衫男子擡頭，怒道：“賤狗奴！”
　　他猛地蹦起來，壹雙眸子紅的嚇人。
　　男子轉身就跑，青衫男子沒追上，恨恨不平的回來，重新點了三炷香。
　　楊玄走過去，等他叩首完畢，問道：“郎君是大唐人？”
　　青衫男子回身，以袖遮臉，“慚愧，正是。”
　　“牌位呢？”
　　沒牌位妳供奉誰？
　　青衫男子輕聲道：“堂堂大唐男兒為蠻夷效力，我沒面目去見祖宗，只能沖著大唐的方向叩首。”
　　“讓祖宗蒙羞了。”青衫男子再度跪下叩首，哽咽著，“明年掙錢就回去。”
　　從陳國開始，中原就以燦爛的文化著稱，每個中原人都以為蠻夷效力為恥。
　　“祖宗……”
　　楊玄想到了每年村裏家家戶戶都要供奉祖先，那是壹年當中最盛大的日子，就算是窮人家也會想方設法弄些好的祭祀用品，以告慰祖宗。
　　沒有人能說清這種感情，妳說是孺慕也不對，祖先都仙去多年了。
　　妳要說沒有感情也不可能，但這種感情說不清，道不明……
　　青衫男子雙手作揖，沖著南方低聲說話。
　　“……祖宗在天之靈……”
　　轟隆！
　　楊玄仿佛聽到了壹聲晴天霹靂。
　　他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老賊問道：“郎君想到了什麽？”
　　“肉！”王老二這幾日很聽話，但此刻周圍沒人，他也忍不住了。
　　楊玄搖頭。
　　他明白了。
　　在每壹個中原人的心中，先祖在仙去之後，就壹直在看著他們。先祖們存在於青天之上，存在於祠堂中，存在於墳塋之上，存在於家中的每個角落……
　　“原來，祖先便是我等的神靈。”
　　在祖先的註視之下，每壹代中原人都會奮進，偶爾懈怠擡頭，仿佛能看到先祖的慈祥變成了憤怒。
　　陳國衰亡後，北遼曾壹度打進中原來。
　　那些潰逃的人，寧可少帶些家財也會帶著壹樣東西。
　　祖宗牌位。
　　百姓守護著祖宗牌位，那麽上位者應當守護什麽？
　　楊玄仿佛看到了無數祖宗牌位飛舞而起，在空中組成了壹行行字……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郎君在想什麽？”怡娘問道。
　　楊玄說道：“想著該去守護些什麽。”
　　“什麽？”
　　“守護那些文化。”
　　那壹代代傳承下來的文化，組成了這個中原的魂魄。魂魄不滅，中原不滅！
　　楊玄想到了卷軸裏看到的另壹個世界的歷史。那個中原曾多次被異族踐踏，多次陷入滅亡的邊緣。但每壹次他們都能重新站起來，並傲立當世。
　　他們靠的是什麽？
　　楊玄看著天空，“是民族的魂魄！”
　　霍特急匆匆的趕來，歡喜的道：“明早去見可汗。”
　　當夜眾人早早睡了。
　　第二日，楊玄和老賊準備去見可汗華卓。
　　他走出帳篷回身，“安心。”
　　怡娘笑道：“奴安心著呢！”
　　看著楊玄和老賊被人帶過去，怡娘進了帳篷。
　　她跪在床鋪上，虔誠的祈禱著。
　　王老二好奇的問道：“怡娘妳在求什麽？”
　　怡娘雙手合十，“我在祈求神靈護佑郎君。”
　　王老二撓撓頭，“管用嗎？”
　　“心誠則靈。”
　　王老二跪下，“那我也求求。”
　　帳篷內安靜了下來，只余輕聲的祈禱。
　　華卓正在帳篷裏吃早飯。
　　作為可汗，他的早飯內容很豐富。
　　最肥美的烤羊肉兩塊，奶酒、乳酪……
　　用小刀削壹片羊肉送進嘴裏，華卓喝了壹口奶酒，捋捋胡須，微胖，有些閃著油光的臉上多了些不渝。
　　“誰在外面？”
　　壹個侍衛出去看了壹眼。
　　“可汗，是昨日說好的什麽摸骨的先生。”
　　華卓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幾個侍衛進來，隨即是楊玄二人。
　　“見過可汗。”
　　華卓看了壹眼，把小刀放下，細眼中多了些揶揄，“本汗活了多年，見過的騙子不計其數。當年曾有人說跟著中原人學了什麽望氣，看了本汗壹眼，說什麽二十年後本汗定然死無葬身之地，那人隨即被本汗的人用戰馬活活踩死，妳二人呢？”
　　他拿起小刀，“想怎麽死？”
　　果然，活著的上位者都不是善茬啊！
　　老賊壹直覺著自己見多識廣，可此刻才知曉，自己見到的只是墓穴中的上位者。
　　幾個侍衛拔刀，就等著華卓下令。
　　殺機陡然而起。
　　“敢問可汗……”老賊脊背發熱，卻看著從容，“還剩多少年？”
　　“兩年不到。”華卓從容的道：“可我瓦謝部如今卻是最為強盛之時，什麽望氣，本汗的命豈能被人看透？”
　　老賊差點想轉眼珠子，他突然笑了起來。
　　“可汗，我等是摸骨，與望氣壹派卻是對頭。”
　　神特麽對頭！
　　楊玄真想翻個白眼。
　　但他隨即開口，“我等來此並非摸骨，而是想尋到神靈所在，祈禱壹番。”
　　本汗自作多情了？華卓看了侍衛壹眼，侍衛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妳越拽，女人就會越貼著妳。”朱雀好幾日沒開車了，今日看來有些蠢蠢欲動。
　　楊玄拱手，“小人告辭。”
　　華卓幹咳壹聲，“且等等。”
　　楊玄愕然，“可汗可是有吩咐？”
　　華卓撈起袖子，露出了壯碩的手臂，“今日無事，給本汗摸摸。”
　　“可汗，納音的人打了咱們的人。”
　　帳外有人在喊。
　　華卓冷著臉，“滾！”
　　楊玄扶著老賊上前。
　　老賊摸索著，摸到了華卓的手。
　　他還摩挲了壹下。
　　隨即就是摸骨。
　　老賊很認真的摸著。
　　華卓從未被男子這般摸過，壹時間渾身不自在。等老賊把手伸到了他胸前時，他不禁後退了些，“為何摸這裏？”
　　老賊是摸順手了，聞言說道：“貴人的自然要多摸壹些。”
　　他收回手，開始掐指。
　　壹番折騰後，老賊後退。
　　“可汗的是上品骨頭。”
　　楊玄掐指在算，“什麽命？”
　　“乘風破浪……漏了之命。”
　　楊玄蹙眉，“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咦！”華卓本想喝罵，聽到這兩句詩後，不禁問道：“誰的詩？”
　　楊玄平靜的道：“這是神靈的諭示。”
　　他壹番掐指，隨即擡頭，肅然道：“時逢春回日，百花正及時。得人輕借力，便是運通時……”
　　“可汗的大業轉折頗多，需可汗堅定意誌。不過可汗明歲怕是有壹劫，若是不化解……罷了，小人信口胡言，只是乘風破浪的格局要小心祝融之災。往日不知便罷……今日小人口快，還請可汗小心。”
　　“什麽祝融之災？”
　　“起火。”
　　楊玄拱手，“告辭。”
　　他扶著老賊回身，華卓問道：“不要報酬？”
　　楊玄笑了笑，“我等只求神靈寬恕，不敢要什麽報酬。”
　　隨後四人離去。
　　是夜，王庭起火，焚毀帳篷數十。
　　“誰幹的？”
　　華卓冷著臉。
　　“可汗，還在尋找。”
　　華卓突然心中微動，“本汗令人跟蹤那四人……追回來問話。”
　　半夜，跟著楊玄等人的侍衛回來了。
　　“他們四人壹直在，夜裏還出來拜神，很是虔誠。”
　　華卓的臉色陰晴不定，“確定？”
　　侍衛點頭，“小人看著那四人在拜神，壹個不差。”
　　華卓深吸壹口氣，面色微白，“帶回來……不！請回來，立刻！”
　　王庭的某個帳篷內，青衫男子拿著壹塊金子，歡喜的道：“等風聲壹過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