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壹十二章 看和誰在壹起

　　潭州。
　　失去了壹只手的赫連榮面色有些蒼白。天氣熱，他把左袖高高挽起，露出了失去左手的左手臂。
　　“使君，寧興來了使者。”
　　大堂內的官吏齊齊起身，看向門外。
　　使者來了。
　　“皇太叔問，三大部如何？”使者問道。
　　赫連榮說道：“下官催促三大部出擊陳州，未曾懈怠。”
　　使者嘆息，“果然不出皇太叔所料。”
　　赫連榮愕然，“皇太叔當初在潭州便是逼迫三大部，下官只是照做……”
　　使者來之前得了皇太叔的當面提點，說道：“皇太叔當初逼迫三大部什麽？不過是錢財牛羊罷了，傷不到他們的根基。使君頻繁逼迫三大部出戰，可能攻破陳州？”
　　赫連榮搖頭，“兩敗俱傷罷了！”
　　“懷恩與章茁能縱橫草原多年，豈會看不出這等謀略？使君逼迫他們去送死，他們會甘心？”
　　赫連榮說道：“潭州大軍在後，三大部豈敢跳梁？”
　　“皇太叔說了，對三大部不可動兵。懷恩與章茁皆是那等果決之人，壹旦逼迫過甚，轉過頭投奔陳州也不是不可能！”
　　赫連榮愕然，“這……”
　　使者嘆道：“幸而還早，皇太叔說了，若是潭州逼迫過甚，隨後也不可安撫太過，否則三大部會蹬鼻子上臉。”
　　“是！”赫連榮心服口服，“皇太叔遠在寧興，卻洞察了三大部的心思，下官敬服。”
　　稍後，使者被帶了下去。
　　赫連榮坐在大堂內，擺擺手，“都去吧！”
　　眾人告退。
　　赫連榮枯坐良久，突然幽幽壹嘆。
　　“老夫如何不知不可逼迫太甚？可陛下的意思，皇太叔如今乃是皇儲，皇儲就不該在地方有如此影響力。話已至此，老夫能作甚？唯有逼迫三大部出手。”
　　他起身，緩緩踱步。
　　“不過，陛下也有意想看看能否從陳州打開壹個口子。三大部上了，若是能削弱陳州，老夫再領軍南下牧馬……”
　　他走出了大堂，看著外面。
　　“南征壹戰，令楊玄有了大唐名將之稱。大唐名將，嘿！老夫倒是想看看，那三條惡犬的撲擊，妳該如何應對！”
　　轟隆！
　　天空中漸漸多了烏雲，雷聲不斷。
　　大雨，隨即傾盆。
　　“好兆頭！”
　　赫連榮微笑道：“我大遼國勢就當如這大雨，壹瀉而下，壹往無前！”
　　……
　　楊玄回來了。
　　還帶回來了壹個婦人。
　　“管大娘，說是頗為俏麗呢！”
　　花紅有些委屈，心想我可是處子，論容貌也不差吧！可郎君就是看不上。那婦人是哪路貨色，竟然能被郎君帶回來。
　　言笑說道：“那婦人看著有些膽怯。”
　　管大娘板著臉，“郎君行事要妳等來教？”
　　周氏規矩森嚴，二人馬上束手而立。
　　管大娘冷冷的道：“郎君就算是帶了誰回來，該勸說的也是娘子她們，輪不到妳二人。”
　　“是。”
　　管大娘隨即緩和了些語氣，“覺著有危機？”
　　花紅點頭，“先是壹個姜鶴兒，又來了個婦人，郎君好像是要在後院弄自己的壹套人馬。”
　　“擔心失寵？”
　　“嗯！”
　　二人期待的看著管大娘，想著她能否給個好主意。
　　“妳二人從未受寵，何來失寵壹說？”
　　管大娘回身，福身，“見過郎君！”
　　楊玄帶著鄭五娘進了後院。
　　“這是鄭五娘，以後專門照顧孩子。”
　　言笑輕聲道：“原來，不是郎君的女人啊！”
　　威脅解除，言笑又快活了起來。
　　花紅卻依舊蹙眉。
　　言笑問道：“妳怎麽還不高興？”
　　“以前在周氏時，我聽人說了什麽……男主人和孩子搶東西吃。”
　　楊玄把鄭五娘交給了怡娘。
　　這是壹個信號。
　　鄭五娘，是我的人！
　　管大娘給了花紅等人壹個警告的眼色。
　　最近老實些，別想著給新人下馬威。
　　怡娘問了鄭五娘的來歷後，說道：“是個可憐人，也是個狠人。”
　　她把鄭五娘叫了來。
　　鄭五娘初到此處，心情很是緊張。
　　“我叫做怡娘，在後院伺候郎君。”
　　“見過怡娘。”
　　鄭五娘知曉怡娘不只是伺候人那麽簡單，看她那挺拔的身姿，以及平靜的神色，這多半便是後院的女管事。
　　“舐犢情深，伱能為了孩子和畜生動手，在我看來，是勇氣。”
　　殺夫是鄭五娘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她覺得每個人都在鄙夷自己，都在疏遠自己。此刻聽到怡娘的話，不禁楞了壹下。
　　“郎君信妳，那麽，等娘子誕下麟兒，妳當用心照看。”怡娘看著她，“就如同是照看妳自己的孩子那樣。若是有人意欲傷害孩子……”
　　鄭五娘擡頭：
　　“奴會用剪刀戳死他！”
　　楊玄去了州廨。
　　“郎君與王氏撇開，正當其時！”
　　曹穎笑吟吟的道。
　　“王氏是壹塊肥肉，吃了，興許腦滿腸肥，可以後得用漫長的歲月，以及巨大的代價來償還。我也不舍，但終究還是擔心以後的大麻煩。”
　　世家門閥的做事標準是家為先，甚至家便是國，壹個獨立的小王國。
　　“世家門閥壹心為了自家謀利益，他們掌握的權力與錢財越多，這個大唐就越衰弱。”
　　楊玄笑了笑，“此刻距離大事成功還早著呢！妳不覺著我此舉有些太過杞人憂天了？”
　　“許多人行事只顧眼前，至於以後，誰顧得上！可郎君此舉卻是未雨綢繆，寧可此刻麻煩，也不肯為以後留下隱患。”
　　曹穎起身，“郎君此舉，便是人主之相！”
　　有所為，有所不為！
　　這樣的郎君，老夫越發的陌生，也越發的敬畏了。
　　偽帝在昏聵，如黃昏。郎君英明果決，如朝陽，大勢必然在郎君壹邊！
　　楊玄不知曹穎因為他的這個決定把討逆大業的成功率又調高了些，“我這邊要籌謀基波部，奉州那邊去個人，與他們商議……”
　　“鐵礦石？”
　　“對。”
　　“奉州那邊孫營對郎君並無好感。”
　　“我知道，上次赫連春越過陳州突襲奉州，望餅縣險些被破，孫營由此對我生出了惡感。不過，簡單的事，何須讓妳出馬？”
　　“郎君的意思，是老夫去？”
　　“對。”
　　“也好。”曹穎覺得自己也該動動了，“州廨交給盧強，老夫去拜訪鄰居。”
　　這時盧強進來了，“使君，太平那邊斷了鐵礦石，怕是會誤了大事。”
　　“哦！”楊玄示意他坐下。
　　盧強坐下，嘴皮有些幹燥，“去歲開始，陳州就不斷在開荒，各處也在興修水利，百姓出城還得帶著兵器……壹切的壹切，都離不開鐵。可王氏斷了礦石，太平就斷了鐵器，麻煩就大了！”
　　楊玄微微壹笑，默默的喝著茶水。
　　盧強：“使君……”
　　曹穎笑道：“就在使君與王氏達成了每年輸送礦石去太平的第二日，郎君就吩咐老夫，多買些，每壹批都有多的。多出來的這些礦石都存了下來。
　　如今王氏斷了礦石又如何？郎君去太平，就是去和王氏翻臉，順帶令甄斯文啟用那批存貨。安心，足夠用了。”
　　盧強看著楊玄，“使君竟未雨綢繆如此，老夫……”
　　這位年輕的使君，竟然早在那個時候就在防備和王氏翻臉。
　　這份手段！
　　這份果決！
　　這份城府！
　　楊玄起身出去。
　　盧強幽幽的道：“難怪老使君力薦他接任陳州，而不是老夫。這等手段，他不為刺史，誰能？”
　　曹穎第壹次從盧強的眼中看到了由衷的欽佩之色。
　　衛王來了。
　　“妳想動手？”
　　“妳如何看出來了？”
　　楊玄有些樂呵的看著大侄子。
　　“妳身邊的護衛多了幾個，每次都是如此。”
　　這觀察能力，誰敢說大侄子是個殘暴的蠢貨，誰就是傻缺。
　　偽帝應當知曉自己的兒子不是蠢貨吧？
　　那麽，這對父子就是在演戲。
　　從宮中演到了宮外。
　　壹個最佳男主角，壹個最佳男配角。
　　“對了，我壹直很好奇，陛下為何會答應妳和離？不好說就不必說。”
　　楊玄是真好奇……偽帝好臉面，竟然能答應此事，難道是慈父心腸發作了？
　　能毫不猶豫弄死自己兒孫的人，壓根就沒有情義。這樣的慈父心腸，就怕底下藏著毒藥。
　　“沒什麽不好說的。”衛王淡淡的道：“他若是不答應，我便在北疆萬事不理。”
　　這是用躺平來威脅偽帝？
　　妳不答應和離，我就躺平。李老三壹看他躺平了，估摸著能大醉壹場來慶賀。
　　偽帝該頭痛了吧？
　　大侄子的手段，不錯。
　　不過，這等極限手段用多了也是雙刃劍。
　　傷人傷己。
　　“陛下就沒給妳壹下？”
　　“自然有。”
　　“是什麽，扣妳的錢糧？”楊玄覺得偽帝下狠手的話，衛王大概率以後只能來自己家混飯吃了。
　　混飯吃沒啥，只是想到這貨和李晗都是酒桶，楊玄不禁頭痛不已。
　　喝酒的朋友不可怕，可怕的喝了酒之後，朋友摟著妳的肩頭說個不停。而更可怕的是他們還會灌酒。
　　衛王搖頭。
　　“楊松成有個侄孫女。”
　　“和妳有何關系？”
　　“阿耶準備讓她嫁給我。”
　　偽帝的皇後是楊松成的女兒，衛王不是皇後所出，但名義上也算是她的孩子。
　　衛王和楊松成是死對頭……多年前就是。
　　皇帝竟然想讓衛王娶楊氏女，這是幹啥？
　　“妳知道的，皇室的事兒我知曉的不多，這是何意？”
　　“對我的懲罰，順帶，讓楊松成惡心我，也惡心楊松成。”
　　“他是妳親爹？”
　　“應該是吧！”
　　“後悔不？”
　　“我只是後悔阿娘長的太好看了些。”
　　“這是什麽想法？”
　　“長的平庸些，當年也不會進宮。”
　　但當年的淑妃如何知曉皇帝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若是知曉，怕是寧可躲在家裏不出門，寧可傳出些自己的壞話。
　　衛王出了這裏，就去了黃家鐵匠鋪。
　　“李二！”
　　黃大妹已經生了火，正在拉風箱。
　　“我來！”
　　衛王蹲下，和黃大妹並肩。
　　他輕松的拉扯著風箱，火焰映紅了二人的臉。
　　黃大妹雙手托腮看著他，“李二。”
　　“嗯？”
　　“妳這般有力氣，還會打鬥，為何不去從軍呢？”
　　“軍中安置不了我。”
　　“噗！妳就會吹噓！”
　　“我真不是吹噓。”
　　“妳就這麽為人守倉庫，隔三差五來我這裏打鐵，不覺得無趣嗎？”
　　“大妹。”
　　“嗯？”
　　“人活著就是消磨，打鐵是消磨，守倉庫是消磨，從軍也是消磨，如何消磨不要緊。”
　　“那什麽要緊？”黃大妹看著他。
　　“看和誰在壹起。”
　　衛王專心的拉著風箱，裏面的火焰漸漸升騰。
　　黃大妹定定的看著他，突然，臉紅了。
　　……
　　包冬進了州廨，很是好奇的看著那些值房和官吏。
　　“新來的？”
　　壹個小吏過來，自來熟的裝老人。
　　“嗯！新來的。”楊玄讓包冬來幫自己，他回去稟告了寧雅韻，這事兒就成了。
　　寧雅韻覺得楊玄是想用包冬作為陳州和玄學之間溝通的橋梁，卻不知楊玄看重的是包冬的造謠能力。
　　“早上外面有人打架，妳可看到了？”小吏是個喜歡八卦的，可壹入州廨深似海，從此八卦是路人。
　　“妳說那兩個老人？”
　　“是啊！”小吏抱著文書，期待著。
　　“是為了壹個女人爭風吃醋，其中壹個被打落了滿口牙，說話都透風。壹個被打破了額頭，看著就像是獨角獸。”
　　“都大把年紀了，還能那個啥？”
　　“知曉為何嗎？”包冬壹臉神秘的道。
　　小吏心癢難耐，“是啥？”
　　包冬幹咳壹聲，“哎！那邊還有事。”
　　“別啊！”小吏拉著他，“最多下衙我請妳喝酒！”
　　“這多不好意思？”
　　“說吧！說吧！”
　　“他們都吃了壹種藥。”
　　“什麽藥？”
　　“回春丹，他好，妳也好！”
　　“嘖！這藥幹啥的？”
　　“妳懂的，何必問呢！”包冬笑道：“難言之隱，壹丸了之。男兒雄風，壹往無前啊！”
　　小吏幹咳壹聲，“我有個親戚……”
　　“明日我給妳帶些來。”
　　“好兄弟！”
　　小吏拍拍他的肩膀，“下衙壹起飲酒，對了，以後在州廨遇到事兒報上我的名頭，我，罩著妳！”
　　“那就多謝了。”
　　屋檐下，正在和盧強說事兒的楊玄看著這熟悉的壹幕，不禁有些頭痛。
　　赫連燕來了，神色嚴肅。
　　“燕啊！”
　　“郎君，急報。”
　　“說。”
　　“章茁去了基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