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五十七章 風雲，翻覆

　　對於楊玄這位曾今的小老弟，趙三福的看法很復雜。
　　楊玄剛到時，趙三福負責盯著他，壹來二去有了交情。
　　那時候的楊玄有些中二，言行舉止都帶著壹種濃郁的理想主義氣息。
　　直至他去了北疆，整個人就脫胎換骨了。
　　太平，陳州，桃縣……
　　趙三福覺得自己的進步速度很快，足以自傲。但和小老弟壹比，就成了渣渣！
　　北疆和長安翻臉，他震驚，但覺得還有挽救的余地。
　　可現在，天塌了。
　　“桑州！”
　　韓石頭輕聲道：“還是下手了。”
　　“是！”趙三福腦子依舊有些亂，“下官心想，這會不會是誤會了……下官已經令人去驗證了。”
　　“不必了。”
　　韓石頭看到了孫老二。
　　孫老二急匆匆走來，看了趙三福壹眼，“外面有人傳遞消息，桑州，丟了。”
　　小老弟把路走絕了……趙三福最後的僥幸消散，“少監……大事件。”
　　楊玄壹直沖著北方大打出手，這在大家看來是理所當然。
　　大唐國祚穩固，哪怕……流民多些，餓殍多些，但還沒到揭竿而起的地步不是。
　　所以，楊玄哪怕不滿皇帝，也只能沖著北遼使勁。
　　壹個權貴酒後不屑的道：“給他壹百個膽子，也不敢南下！”
　　現在，北疆之南的桑州，沒了。
　　韓石頭面色微冷，“咱這便去稟告陛下，鏡臺那邊抓緊收集消息，這等時候，若是被別人搶先稟告新消息，妳當知曉後果。”
　　壹旦鏡臺獲取消息比別的渠道滯後，趙三福就坐蠟了。
　　盛怒之下的皇帝會做什麽……弄不好會把他丟到西疆去，和那些臭烘烘的蠻子為伍。
　　而且，上次楊玄從西疆洛羅歸來，說那些女子臭，且身上毛茸茸的。
　　咦！
　　老子寧可單身如狗，也不和那等野人為伍！
　　“多謝少監提點。”
　　趙三福告退，韓石頭目送他遠去，低聲對孫老二說道：“開始了？”
　　孫老二點頭，“開始了。”
　　“妳抖什麽？”韓石頭不滿的道。
　　孫老二說道：“妳也沒好到哪去，腳抖什麽？”
　　二人相對壹視，孫老二說道：“郎君這是要兩邊壹起動手之意。”
　　韓石頭點頭，“應當是如此，否則不會打草驚蛇。”
　　“好啊！”孫老二說道：“妳還不去稟告？”
　　韓石頭輕聲道：“妳可知他此刻在作甚？”
　　孫老二搖頭。
　　韓石頭說道：“昨夜先是和貴妃敦倫，卻令咱安排人把虢國夫人接進宮中。等貴妃睡了，他便去和那女人鬼混，大清早就腳軟。此刻，正在補覺。”
　　“他就不怕腰子空了？”孫老二恨恨的道：“老韓，看好他，別讓他的身子垮了。”
　　“放心，咱有數。”
　　韓石頭轉身進去，“咱保證他活的夠久，直至，那壹日。”
　　皇帝正在睡覺。
　　到了這個年紀，按照醫官和方外人的意思，最多五日敦倫壹次，什麽梅開二度這等事兒別幹，虧損的厲害。
　　就像是另壹個世界的汽車，油都沒了老司機還在拼命打火踩油門。
　　貴妃坐在壹邊看曲譜，神態自若。
　　“娘娘。”
　　韓石頭進來，“大事。”
　　貴妃俯身，“二郎，二郎！”
　　皇帝緩緩睜開眼睛，眼神冷漠，恍若神祇。
　　貴妃輕聲道：“大事。”
　　她起身告退，出了寢宮。
　　焦麗跟在身後，幾度欲言又止。
　　直至進了偏殿，貴妃回身，“妳想說什麽？”
　　焦麗，“娘娘，昨夜，昨夜……”
　　貴妃坐下，“昨夜阿姐來了。”
　　焦麗心中壹松，“娘娘知曉啊！”
　　“妳和壹個人熟悉了，從他的細微神色變化中，就能發現端倪。去吧！讓我靜靜。”
　　焦麗告退。
　　貴妃看著曲譜，突然擡頭。
　　“反正都不要臉了，何必遮掩呢？”
　　她看著外面，神色呆滯。
　　良久，幽幽嘆息。
　　“興許，妳只是喜歡偷吧！”
　　……
　　“什麽？”
　　皇帝坐起來，面色潮紅。
　　“送藥茶來！”韓石頭緊張的招手，有人送了藥茶來，韓石頭接過，“陛下，先喝口藥茶。”
　　皇帝拂袖，呯的壹聲，茶杯落地，濃郁的藥味撲鼻而來。
　　“好個賊子，他竟敢如此？”
　　皇帝鼻息咻咻站起來。
　　他踱步幾圈，回身吩咐，“召集百官。”
　　“是。”韓石頭回身，“準備藥茶！”
　　皇帝大怒，“賤狗奴，也敢怠慢朕嗎？”
　　韓石頭不緩不慢的道：“在奴婢的心中，什麽都比不過陛下的身子金貴。陛下在，奴婢就有依靠。”
　　皇帝指著他，“罷了！”
　　藥茶送來，韓石頭遞過去，“陛下慢些喝。天下事多，大事小事就沒斷過。陛下操心應當，可那些臣子領了俸祿作甚？”
　　皇帝喝了兩口藥茶，不知是藥茶的作用還是什麽，情緒漸漸平息了下來。
　　“那些臣子？他們巴不得大唐亂起來，亂了，他們才能攫取好處。更衣！”
　　皇帝去了前面。
　　君臣聚集。
　　“消息都知曉了吧？”
　　皇帝冷著臉。
　　“是。”
　　楊松成出班，“陛下，楊玄此舉形同於謀逆，臣以為，當廣而告之，令天下鹹聞。”
　　鄭琦說道：“此舉便是謀逆，陛下，當遣大軍北上。”
　　遣尼瑪！
　　有人冷哼壹聲，“長安諸衛，可能敵得過北疆軍？”
　　這是皇帝的人。
　　到了這等時候，女婿依舊不忘制衡嗎……楊松成嘆息壹聲。
　　張楚茂的死訊傳到長安，楊松成震怒，進宮後和皇帝不知說了些什麽，氣沖沖的出宮。
　　他已經準備好了報復的手段，可轉瞬局勢大變。
　　北疆謀逆！
　　長安諸衛看似規模龐大，可實力如何還沒驗證過。這等時候南疆軍就顯得格外重要。
　　此人的話，就是皇帝在暗示楊松成：國丈，大局為重。
　　艹！
　　楊松成的城府之深，能坐視楊玄推倒家中圍墻，可此刻卻差點繃不住了。
　　皇帝說道：“桑州刺史吳雲從逆，當族誅。”
　　這是應有之意。
　　可沒壹會兒趙三福來了。
　　“陛下，去歲吳氏就把吳雲逐出了家門。”
　　“這是有預謀的？”陰謀論占據了上風。
　　趙三福搖頭，“吳氏內部爭鬥，曾令人對吳雲下毒……”
　　為了保命，吳氏把這等醜事也說出來了。
　　家門不幸啊！
　　吳氏都想毒死老夫，老夫還能坐以待斃？
　　吳雲謀反，動機有了。
　　眾人偃旗息鼓。
　　“把消息傳至天下各處！”
　　皇帝冷冷的道：“要讓亂臣賊子聲名狼藉。另外，楊逆的家人，找出來！”
　　“是！”
　　趙三福心想子泰做事滴水不漏，豈會留下把柄給妳？
　　“長安諸衛枕戈待旦。”
　　“是！”
　　幾個大將出班，殺氣騰騰。
　　“石忠唐為南疆節度使，擴軍操練，等候朕的旨意！”
　　皇帝起身，“諸卿。”
　　群臣欠身。
　　“朕多番重用楊逆，誰曾想賊子狼子野心，竟然作亂。朕當厲兵秣馬，掃蕩妖氛！”
　　“陛下英明！”
　　周遵神色如常的出去。
　　“周侍郎！”
　　鄭琦叫住他，“貴婿謀反，周侍郎何不如去信壹封，好歹規勸他幡然醒悟才是。”
　　周遵看了他壹眼，“誰說老夫的女婿謀反？”
　　“呵呵！”鄭琦指指他，“妳知我知，天下人知。”
　　周遵接到消息後也頗為震驚，但第壹反應是不信。
　　若是女婿要謀反，就該在事前給周氏通個氣。
　　女婿不是那等無情的人啊！
　　為何會謀反呢？
　　……
　　“妳來了！”
　　太上皇今日難得沒喝酒玩女人，坐在殿內發呆。
　　“阿耶！”
　　皇帝進殿，坐在他的對面。
　　“遇到難事了？”太上皇箕坐著，殿內幾個大炭盆，溫暖如春。他露在外面的雙腿腿毛頗長。
　　皇帝嘆息，“北疆那邊出了大事。”
　　“北疆……”太上皇拉開胸襟，露出了有些下垂的胸，“楊玄為北疆節度使，那個人，大概是看不起妳的。能出什麽大事？若是北疆被北遼攻陷幾座城池，想來妳暗中會歡喜不勝。那麽，唯有壹種可能……他南下了？還是自立了？”
　　皇帝苦笑，“他拿了桑州。”
　　“桑州……”太上皇想了想，“是個不打眼的地方。他拿下桑州為何？”
　　“桑州有鹽井。”皇帝說道。
　　“什麽意思？”太上皇突然冷笑，“妳可是斷了北疆的鹽路？”
　　皇帝點頭，“對。”
　　“蠢貨！”太上皇罵道：“他反心未彰，妳可大軍壓境，可拿他家人，可威脅北疆文武，就是不能斷了北疆軍民的活路！”
　　皇帝淡淡的道：“朕與北遼赫連春溝通過了，壹起切斷北疆鹽路，隨後兩國大軍壓境……北疆無鹽，軍民就會亂。軍民壹亂，楊玄獨木難支，就如同壹間破屋子，朕輕輕踹壹腳，便轟然倒塌。”
　　“妳竟和北遼勾搭了！？”
　　太上皇霍然起身，指著他罵道：“妳這個狗才，那是大唐的死敵啊！當年武帝說過，打不過也得打，打得過就壹直打，就是別與北遼講和。兩國之間，必然要倒下壹個。可妳這個逆子……”
　　皇帝冷笑，“當年阿耶登基後，不也和北遼眉來眼去的？”
　　“朕只是想暫且穩住北遼，好清理朝中……”
　　“朕，亦是如此！”
　　父子二人默然。
　　良久，太上皇突然嘆息，“妳可知自己犯下了大錯？”
　　皇帝漠然，“朕乃天子，天下萬物都是朕的。朕如何都無錯。”
　　“妳本是天下最無情的人，朕倒是忘了這壹茬。”
　　太上皇起身，微微佝僂著腰背，“妳的手段是不錯，當年兩度宮變，令阿娘和朕都措手不及，可見妳的手段了得。可這十余年帝王做下來，妳卻飄了。”
　　皇帝說道，“此事重大，朕想借此整頓朝中。”
　　“別人遇到事是去解決事，妳遇到事第壹個想到的卻是可能利用。”太上皇指指他，嘆息，“妳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民生上卡脖子。
　　楊玄那人朕沒見過，可卻從妳的只言片語中揣摩了壹番，此人，城府頗深，且殺伐果斷，這等人壹旦面臨絕境，第壹件事便是反擊。
　　若是朕，在斷他鹽路之前，定然派遣大軍緩緩逼近，屯於桑州等地之後，不可逼近，免得被詬病逼反了北疆。但不可太遠，遠，則有事無法響應。”
　　皇帝瞇著眼，“此刻說這些作甚？朕來，是想問問阿耶面臨這等局面，可有好法子？”
　　“妳想如何做？”太上皇走到皇帝身後問道。
　　皇帝緩緩回身，面對著他，“朕令人把消息快速傳之天下，令南疆擴軍，令長安諸衛枕戈待旦，悄然令人出使北遼，聯手赫連春，聯手出兵，絞殺楊逆！”
　　“手段不錯。”太上皇負手看著他，“還有壹點，後續的北疆節度使之職不可旁落，否則，妳遲早大難臨頭。”
　　“朕早有準備，不用妳提醒這個。”
　　皇帝起身，“此次，妳令朕失望了。”
　　太上皇笑道：“北疆節度使可換個人。”
　　“誰？”皇帝問道。
　　“石忠唐。”
　　皇帝壹怔，“妙！”
　　把石忠唐弄去北疆，如此，南疆軍就是個成熟的果子，等著皇帝去接手。而到了北疆的石忠唐，卻面臨著需要重新打基礎的窘境。
　　如此，才好掌控。
　　“阿耶，朕去了。”
　　皇帝走了。
　　太上皇走出大殿，擺擺手，厭惡的道：“壹群蛆蟲，都滾遠些，別跟著朕！”
　　他站在殿外，笑的格外開心。
　　輕聲道：
　　“朕有件事卻忘了告訴妳，若是楊玄能采用此策，妳的麻煩就大了……可朕為何要提醒妳呢？哈哈哈哈！”
　　……
　　快馬在往四方而去，信使們每到壹個地方，都大張旗鼓的說著北疆剛發生的事兒。
　　楊玄謀反！
　　註意，用的是楊逆謀反，而不是北疆。
　　爭取大部分人，縮小打擊範圍，這是皇帝的分寸，妙到巔毫。
　　黃春輝在家中聞訊後，在庭院中站立許久，兒子擔心上來安慰，“阿耶，說是大唐和北遼壹起斷了北疆的鹽路，楊國公想來也是迫不得已吧！”
　　“老夫想的不是這個。”黃春輝耷拉著眼皮子，“老夫在想，皇帝這是想逼反子泰嗎？”
　　“完了！”趙三福在鏡臺苦笑，“子泰啊！妳讓哥哥我說妳什麽好呢？”
　　梁靖獨自飲酒，喝的半醉，嘆道：“子泰啊！妳這是走了壹條絕路啊！”
　　楊松成在家中開宴席，宴請麾下大佬們。
　　席間，國丈說道：“兩國聯手，楊逆的好日子，到頭了。”
　　五日後。
　　北疆會館的管事姜星喝多了，和幾個客人說道：“什麽謀反？長安勾結北遼，斷掉了我北疆的鹽路，想活活弄死我北疆軍民！”
　　有客人說道：“可也不該奪取桑州吧？”
　　姜星冷笑，“什麽奪取？是北疆百姓聽聞桑州有鹽，自發湧入。桑州百姓聞訊，義憤填膺……自願歸了北疆。”
　　“什麽？自願？”
　　“對，而且，桑州依舊是大唐的疆域，有問題？”姜星問道。
　　……
　　北疆和桑州的邊界上，烏壓壓壹片百姓在越界。
　　“都走壹趟。”嶽二喊道：“這天難得晴壹把，過去喝杯酒！”
　　那條界河的對面，同樣是烏壓壓壹片百姓。
　　“來啊！喝酒！”
　　那些百姓興高采烈。
　　有人混了進去，“妳等為何這般高興？”
　　壹個喝酒的男子打量著他，“桑州歸了北疆，從此咱們的賦稅就低了三成，且還有什麽青苗無息貸，分荒地……
　　要緊的是官吏會被約束，豪強們不敢兼並土地……那麽好，老子當然要做北疆人啊！妳難道不想？”
　　來人面色慘白，“可這是北疆入侵吧！”
　　“放屁！”邊上壹個老人罵道：“是我等自願加入北疆。”
　　“可這不得長安決斷嗎？”
　　“我等加入北疆，依舊是大唐人，桑州也依舊是大唐的疆土，那何須長安決斷？”
　　來人悄然出了人群。
　　站在外面，看著那些百姓在狂歡，他苦笑道：“這特娘的，是民心啊！”
　　……
　　太上皇坐在殿外，手中拿著酒壺，仰頭壹口。
　　笑道：“妳這個蠢貨，從不懂何為民心！”
　　消息傳到長安。
　　皇帝面色大變。
　　“把那些信使召回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