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長安之上)

迪巴拉爵士

歷史軍事

元州地處大唐西南。西南多山,在大唐人的口中,這裏便是窮山惡水。若非這裏與南周國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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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貪婪

討逆(長安之上) by 迪巴拉爵士

2023-9-4 22:23

  “驅使百姓攻城?”
  楊玄壹怔。
  報捷的信使說道:“正是。據聞石將軍令麾下持刀槍逼迫百姓,殺了數百人。又許諾破城後盡皆釋放……”
  “可攻城也得死啊!”烏達覺得這事兒有些駭人聽聞。
  韓紀淡淡的道:“攻城興許能活,不去立刻就會死。”
  “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活,是個人,都會下意識的去攻城。”楊玄覺得自己小覷了石忠唐。
  “那些南周人下不去手。”信使顯然也不贊同這等手段。
  韓紀低聲道:“郎君,驅使百姓攻城,這等殘暴的手段壹般人想都無法想到。石忠唐此人,不可小覷。”
  “我知。”楊玄努力回想起當初遇到的石忠唐,那時候的石忠唐在長安城中四處賠笑尋找大腿,客氣的不行。
  “這人啊!變的太快。”
  韓紀笑道:“誰說不是呢!想想老夫,當初壹門心思輔佐那人。那時老夫最大的心願便是那人對老夫言聽計從……
  可誰能想的到老夫竟然到了北疆,時也命也!”
  “言聽計從……難!”楊玄覺得韓紀的願望太虛無。
  除去那等極端軟弱,沒有主見的人之外,沒有誰會對誰言聽計從。
  而且,言聽計從更有些傀儡之意,時日長了,不是智囊鳩占鵲巢,就是東主忍無可忍,壹刀剁了智囊。
  韓紀有這等想法,莫非是個權利欲強烈的家夥?
  楊玄盤算了壹下,若是如此,那麽,他又得重新調整壹下內部的權力架構。
  他突然生出了壹種明悟。
  所謂的上位者無需事必躬親,說的便是這種情況。
  上位者的手中握著壹大票人才,什麽人才適合幹什麽事兒,什麽性子的人適合幹什麽事兒。這個不妥,哪怕是大才也得靠邊站。那個平庸,但極度忠誠,就算是能力差些意思,也得提拔上來。
  這便是上位者該幹的事兒。
  韓紀幹咳壹聲,“那人極度自信。”
  “是嗎?”壹般極度自信的人,多是春風得意的人。
  當然,也有例外:蜜汁自信。
  “他數度謀劃,幸而老夫後續知曉,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否則老夫早已跟著他進了大牢。”
  這種心態,怎麽像是嫌棄呢?
  就妳這樣的主公,我真不樂意伺候。要麽妳對我言聽計從,要麽我該幹嘛幹嘛去。
  “妳這是……不情不願?”
  韓紀壹怔,然後失笑,“是了。如今想來,老夫當初便是有些不情不願。壹邊是人情得還,壹邊是野心勃勃,卻又能力平庸的東主。那時老夫恨不能被他呵斥壹番,驅趕出門。”
  人才和主公,基本上是雙向選擇。
  “道不行,則乘桴浮於海。”
  韓紀眼前壹亮,“郎君這話,卻如同為老夫量身打造壹般。”
  這貨的臉皮,也不薄啊!
  “那妳覺著北疆如何?”老賊問道。
  韓紀微微壹笑,“三路大軍南征,郎君為客軍,卻異軍突起。不過,太過出眾,有時候不是好事。那些人怕是會弄些手段。”
  他沒從正面回答,而是通過這番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郎君,硬是要得!
  王老二不解,問屠裳,“屠公,這是什麽意思?”
  屠裳說道:“讀書人轉著彎拍人馬屁。”
  “哦!”王老二唏噓不已,“那我也拍過郎君的馬屁,不過郎君說太過直白。”
  “直白更好。”屠裳就看不上那等賣關子的文人。
  壹種微妙的氣氛油然而生。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韓紀智謀出眾,讓小團體的人生出了危機感。
  楊玄感受到了,但也無視了。
  許多時候,內部不能死水壹潭,得有外力沖擊壹下。
  韓紀,就像是壹條兇猛的魚,壹下打破了水潭的寧靜。
  ……
  葉州城,張煥看著被燒毀大半的糧倉,冷冷的道:“執行此事的,吊死在此處。”
  “是。”
  沒人為那些人求個情,說什麽殺俘不祥。
  “其實,那是個狠人。”
  張楚茂說道:“他令人焚燒了糧草,便是不給我軍補給的機會。可我軍得不到補給,城中的百姓呢?”
  “在守將的眼中,自己能戰死殉國,想來百姓餓死殉國也不是事。”
  張煥罵道:“這狗曰的世道!”
  張楚茂說道:“必要時,我軍可買了百姓手中的存糧。”
  這人,夠狠!
  所謂買,不外乎便是搶奪。
  張煥搖頭,“此舉會讓南周人同仇敵愾。”
  第二日中午,石忠唐來了。
  節度使臨時駐地裏,文武齊聚。
  “見過相公!”
  石忠唐行禮。
  眾人看著他,眼神復雜。
  要說殘忍,亂世時被圍困,以百姓血肉為軍糧更殘忍。
  可天下承平已久,偶爾爆發沖突也只是局部,大家不會殺的血糊糊的,而是在規則內爭鬥。
  石忠唐來了個驅趕百姓攻城,壹下就讓不少人想到了那些傳聞。
  兩腳羊。
  人肉軍糧。
  “說說。”張煥頷首。
  石忠唐說道:“信州守軍堅韌,守將更是大罵陛下,下官壹時激憤,便令人驅趕百姓攻城。”
  就那麽簡單。
  妳要說我殘忍,可事出有因啊!
  那守將羞辱陛下,難道妳們能忍?
  這人,竟然滴水不漏。
  是個人才!
  張煥說道:“信州存糧可多?”
  “有壹些。”石忠唐拿出了冊子,“除去拿了些錢財賞賜麾下之外,其它的盡數在此。”
  有人過去接了冊子,交給了周遵。
  周遵看了看,擡頭,對關註自己的張煥輕輕搖頭,示意不多。
  張煥心中有些失望,但為將者,就算是軍中只剩下壹頓飯的存糧,依舊不可露出痕跡來。
  他笑道:“雲山奴此戰蛇頭虎尾,倒是讓老夫心中也跟著七上八下!”
  眾人不禁笑了起來。
  但看向石忠唐的目光卻不同了。
  有人低聲道:“就是夠狠罷了。”
  身邊的官員低聲道:“夠狠,也是壹種本事。許多人都沒有的本事。”
  上官令妳三日破城,妳能想到的唯壹法子便是驅趕麾下攻城。而人石忠唐卻想到了驅使百姓攻城。
  許多時候,人與人之間差就差在了思路上。
  思路壹開,人生就截然不同了。
  “雲山奴此戰大功,老夫已令人記下了。”
  賞罰分明,這是大將的本分。
  石忠唐行禮,“多謝相公。”
  他昂首歸班,那些文官官員的眼中,多是羨慕,偶有嫉妒。
  原先的石忠唐只是壹坨臭狗屎,靠著為張煥賣命維系著自己的地位。可誰曾想到,壹趟長安之行竟讓他結緣貴妃兄妹,由此就開啟了平步青雲之旅。
  南征後,想來貴妃兄妹又會拉他壹把。
  嘖嘖!
  這南疆,越發的有趣了。
  “相公,左路軍楊使君求見。”
  “哦!他來了。”張煥說道。
  楊玄壹進大堂,就感受到了些異樣。
  羨慕嫉妒。
  “左路軍此戰驍勇,率先破黃州……更要緊的是,擊破了南周所謂三大名將之壹的雷琦,有力震懾了周軍的囂張氣焰!”
  張煥給的評價很高。
  “相公謬贊了。”
  楊玄知曉此刻要低頭做人。
  “不是謬贊。”
  可張煥卻再度誇贊,“那雷琦乃是將門子弟,用兵老道。此戰妳能壹舉破黃州,想來汴京的南周君臣也會為之膽寒。”
  這個誇贊太過了。
  楊玄看了眾人壹眼,發現石忠唐含笑以對。
  雖說破城的手法讓人詬病,可石忠唐也算是立下大功。
  他先來,想來張煥已經誇贊了壹番。
  如此,他這般忘形的誇贊我,是想制衡我與石忠唐。
  想明白了這壹點,楊玄的態度驟然壹變。
  “南周軍堅韌。”
  周圍都安靜了下來。
  當初大夥兒信誓旦旦,覺得南周就是壹幢破房子,大夥兒壹人壹腳就能踹倒。
  可楊玄卻說這個破房子裏面裝修精良,不容小覷。
  當初無人聽,現在想來,楊玄當初的話是何等的清醒。
  而映襯著自己是何等的輕狂。
  楊玄壹句話,就讓眾人沈默,然後回歸自己的地方,沖著老丈人拱手。
  周遵微微頷首,心想張煥幾番誇贊女婿,用意不純。女婿這番話倒也有禮有節。
  張煥幹咳壹聲:“葉州,黃州,信州壹破,前方便是永州。永州之後便是汴京。此戰,便是決戰。”
  懲戒之戰,自然不可能攻打汴京,否則消息傳到北遼,赫連峰能抓狂,壹邊大罵李泌老東西撒謊,壹邊起大軍出擊。
  但,這對於北遼來說並非壞事。
  楊玄突然想到了這壹點:北遼內部的矛盾不比大唐少,赫連峰空有大誌,卻被國內的對手們拖著後腿。
  若是大唐攻打汴京,甚至是攻破汴京的消息傳到北遼……
  赫連峰興許會狂喜。
  大義來了!
  大唐背信棄義,對大遼的盟友南周下了毒手。
  朕要起大軍南下。
  誰贊成!
  誰反對?
  大義在手,林雅等人也只能低頭。
  如此,赫連峰就能借助攻伐大唐的行動來重新整合北遼內部的權力結構。
  娘的!
  弄不好赫連峰還真希望大唐攻打汴京。
  楊玄腦子裏壹抽抽,覺得自己還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據密諜來報,永州壹線,南周布下了大軍,人數約二十萬。”
  眾人不禁壹驚。
  “二十萬!”
  張煥點頭,“差也差不了多少,不過,不少是禁軍。”
  “看門狗啊!”有人笑道。
  “哈哈哈哈!”
  眾人開啟了群嘲模式。
  “據聞南周的禁軍和大唐的諸衛差不多,都被養廢了。”
  “可不是。南周禁軍在汴京多年未曾動窩,更不曾去廝殺過。和咱們比起來,那便是綿羊。”
  “不可輕敵。”張煥沈聲打斷了眾人的群嘲,“此次征戰,咱們吃了輕敵的虧。現在還要重蹈覆轍嗎?”
  眾人心中壹凜。
  張煥說道:“此戰乃是彭靖與方崇指揮。妳等想到了什麽?”
  有人說道:“相公,文人指揮,那不是咱們的機會嗎?”
  “彭靖果決,方崇狡黠,這是上次誰說的來著。如此,不可小覷。”
  幾個文官微微搖頭。
  張煥目光轉動。
  這是要點名啊!
  出彩的好機會。
  關鍵是,看張煥的意思,分明就是想挑選前鋒。
  這是立功的好機會!
  官員將領們都昂首挺胸,就等著被張煥看到。
  楊玄在琢磨著彭靖二人。
  上次他出使南周時,就察覺到了些不對勁。
  南周國中的矛盾確實是比較突出,和大唐壹樣,權貴士紳巧取豪奪,百姓苦不堪言。以至於烽煙四起。
  葉城遭遇叛賊只是壹隅,天知道南周國中還有什麽大麻煩。
  故而年胥迫不及待的提拔孫石等人,委以重任,聽憑他們發起新政。
  這是壹種危機感下的舉措。
  但彭靖等人卻瘋狂抨擊新政,立場也很簡單,在他們看來,南周的根基不是百姓,而是文人,是士紳。
  也就是所謂的精英。
  文人在,士紳在,只要這群精英站在朝中的壹邊,那麽什麽亂子都不怕。
  在這個時代,皇權不下鄉,那麽基層是如何管理的?
  靠的便是鄉紳。
  這些鄉紳要麽是地主,要麽是文人,他們和地方官吏親密無間,雙方聯手管控著地方百姓。
  這個局面看似很平穩,還不用朝中出人出錢,就解決了地方管理的空白。
  可他們卻忘記了,人是貪婪的啊!
  人的貪婪是本能,失去管控後的貪婪,能啃噬他們視線內的壹切。
  這些鄉紳在攫取了管理地方的權力後,很快就蛻變成了地方上的土霸王。
  他們和地方官吏勾結,兼並田地,壓榨百姓……時日長了,百姓不堪盤剝,可卻尋不到控訴的渠道,要麽等死,要麽,只能揭竿而起。
  這是壹個無法解決的矛盾。
  帝王需要借助鄉紳來管理地方。
  而鄉紳也需要借助這個機會來發家致富。
  可百姓呢?
  被這群最尊貴的人忘卻了。
  直至烽煙四起時,帝王才恍然大悟,原來,所謂的精英就是最大的毒瘤啊!
  這時候年胥才想起,娘的,必須要從這群毒瘤的身上割塊肉下來,緩和壹下和百姓的矛盾。
  可那些人會願意嗎?
  都吃進嘴裏的肉,誰想讓我吐出來,我特麽就和誰拼了!
  哪怕這個人是皇帝!
  彭靖和方崇等人不過是這些人的代表罷了。
  所以,南周國中的這場紛爭,實則便是對百姓的態度之爭。
  皇帝覺得百姓雖說是牛馬,可要想牛馬幹活,好歹得給他們吃點兒草吧?
  彭靖等人代表的那群人卻呸了他壹口。
  去尼瑪的!
  那群賤民只要不死,就得繼續給爺做牛做馬!
  皇帝認為,雖說百姓是牛馬,但要安撫。
  彭靖等人所代表的精英群體認為,百姓只是工具人,為咱們掙錢耕地的工具人。工具人能不餓死就行,還想著什麽安撫,妳喝多了吧?
  兩者之間最大的認識差是:貪婪!
  皇帝低估了人性的醜惡。
  所以,這是個死局!
  解不開!
  楊玄微微搖頭。
  “楊玄!”
  “啊!”
  楊玄擡頭,有些茫然。
  然後發現壹群人正用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看著自己。
  連石忠唐都是如此。
  “妳部為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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