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長安之上)

迪巴拉爵士

歷史軍事

元州地處大唐西南。西南多山,在大唐人的口中,這裏便是窮山惡水。若非這裏與南周國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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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章 老夫負了妳

討逆(長安之上) by 迪巴拉爵士

2023-9-4 22:24

  秋高氣爽,收獲在即,農人在家磨鐮刀,養精蓄銳。商人在準備貨物,準備迎接豐收後的壹波消費狂潮。
  還有壹群人,偷得浮生半日閑,去城外郊遊。
  紅葉紛飛中,舉杯暢飲。妳作詩來我唱和,何其快哉!
  人生無趣,自己要學會找樂子啊!
  馬車緩緩而行。
  車簾被掀開,掛在了掛鉤上。
  寧城公主看著外面的沃野。
  壹片金黃色的麥浪中,農人負手在田埂上緩緩而行,左顧右盼,仿佛麥浪便是他的大軍。
  寧城看到了那些農人的喜色,不禁笑了。
  “人人都說北疆苦寒,不適合人居,可妳看看那些農人……只要有大唐人在的地方,就宜居!”
  侍女說道:“公主睿智。”
  寧城公主壹怔,“這話,是當年大兄說的。”
  孝敬皇帝在時,對弟妹極為親切寬厚,至今想來,令寧城不禁懷念。
  “大兄說,大唐人勤勞,哪怕是在荒漠之中,亦能找到存身之道。漸漸繁衍生息,那地方就成了繁華之地。這是我中原人的本事,獨步天下!”
  侍女說道:“可惜了陛下。”
  寧城嘆息,“可不是。若是大兄還在,這個大唐,何至於此!”
  按照輩分,她是李泌的姑母。若非她不願意,遁入方外,此刻就該是正兒八經的大長公主。
  幾條狗沖了過來,沖著他們壹行咆哮。
  寧城莞爾,“這狗,也愛熱鬧。”
  壹個老農追過來,把群狗驅趕過去,然後行禮,“得罪貴人了。”
  寧城頷首,“無礙!對了,最近北疆如何?”
  老農沒敢看她,“最近……好著呢!赫連峰敗逃,桃縣那邊楊副使說了,只管種地。”
  “日子可還好?”
  長安的輿論圈對北疆不大友好,總是說這邊窮山惡水,百姓蠻橫狡黠。
  “還好,這兩年啊!比前些時候好多了。”
  老農很是誠懇,寧城對北疆的印象壹下就扭轉了,“前些年很差嗎?”
  “哎!前些年啊!北遼猖獗,咱們也不敢出城耕種,飽壹頓饑壹頓的。”
  “長安不是每年都撥付錢糧了嗎?”
  “貴人不知,那些糧食大多都是壞的,吃了容易壞肚子,還有吃出毛病的。
  可不吃又餓得慌,於是自家糧食就給妻兒吃,咱們就吃那些毒糧食。
  嘿!毒糧食!
  咱們就想不通,這長安把咱們都毒死了,可有好處!”
  寧城心中壹驚,“竟然如此?可給長安說了嗎?”
  老農忍不住譏誚的道:“長安?長安那邊哪會管咱們的死活。陛下整日在梨園睡兒媳婦,美滴很!”
  他覺得不對,趕緊請罪,“小人妄言了。”
  寧城搖搖頭,“無礙。走吧!”
  馬車緩緩而去,老農目送,直至看不到了,才回去。
  幾個農人看著他笑,有人說道:“妳這老漢,裝什麽農人?這是想糊弄貴人呢!”
  老農幹咳壹聲,“貴人?貴人都吃肉,人肉!”
  他尋到了自己的馬,繞道疾馳。
  半道遇到了包冬壹行。
  包冬是接到了寧城公主到來的消息,出城來打探。
  老農便是他的手下,“見過主事。先前小人遇到了寧城公主。”
  包冬如今手下壹批人,專職宣傳,還掛了個主事的職位。
  老農便是他的手下,今日正在城外巡查,四處給農人們宣傳副使大人對他們的牽掛。沒想到遇到了寧城公主,就積極主動的去忽悠了壹把。
  他把寧城公主的壹言壹行說了,包冬摸摸下巴,老農心中忐忑,擔心自己應對有誤。
  “下次遇到這等事,妳該說,北疆對長安感激不盡。”
  老農不解,“可天下人都知曉,北疆對長安不滿啊!”
  包冬嘆息,“許多時候,抱怨不如隱忍。越是隱忍,外人就會越覺著妳委屈,且顧全大局。
  他們會想,是什麽讓咱們受了委屈還得隱忍,想壹想的……妳想到了什麽?”
  老農脫口而出,“陛下!”
  “這便對了!”包冬說道:“許多時候,妳想抱怨誰,無需說出來,最好的手段便是讓別人自行想出來,妳要做的只是誘導,明白?”
  老農心悅誠服,行禮,“主事若是去長安,怕是也能做個宰相。”
  包冬打個呵呵,“長安,耶耶不稀罕!”
  他回身,“馬上去稟告副使,就說寧城公主來了。”
  皇帝的姑母來了!
  好歹,要出迎壹下。
  楊玄接到消息也楞了壹下,“讓赫連燕來。”
  赫連燕急匆匆來了。
  氣喘籲籲的,還順勢拍拍兇。
  這娘們,狐媚惑主!
  楊玄把目光從顫顫巍巍的高處移開,“長安那邊的消息中,可有寧城公主的?”
  赫連燕見老板並未盯著自己的高處,心中有些小失落,“有的。寧城公主當年與廖副使有交往……”
  隨著赫連燕的講述,楊玄嘆道:“老廖這是太好面子,以至於蹉跎半生。”
  可她來作甚?楊玄壹怔,赫連燕說道:“寧城公主在長安出家,此次來北疆,怕是為了廖勁。”
  “這是老了老了,想來毒打負心漢?”楊玄坐不住了,“走,出城看看。”
  ……
  清晨,樹林中空無壹人。
  地上紅葉零散,風壹吹,四處飄飛。有的紅葉飄到了邊上的小溪中,跟隨溪流緩緩東去。有的紅葉落在地上,跟著風在地上翻滾。
  廖勁被人架著下了馬車,有人弄來椅子,廖勁坐下,幾個隨從擡起特制的椅子,壹路走到了樹林前。
  “停下。”
  廖勁令人把自己放在了壹棵大樹下。
  他伸手拍拍樹幹,仰頭看著樹冠,說道:“雄心壯誌皆成空。”
  他也曾躊躇滿誌的憧憬著自己統禦北疆的場景,可壹次刺殺卻讓這壹切成空。
  壯誌雕零,令他惆悵。
  如今楊玄執掌北疆,他的地位越發尷尬了。
  若說剛開始他留在北疆是卡位,在楊玄弄死田曉帶來的那些好手,和長安正式翻臉後,卡位也成了多余。
  人老了,沒事兒做,就會懷念。
  他拍著樹幹,想到了當年。
  那時候他年輕,剛進軍中時,意氣風發,就想做出壹番大事業。軍中同袍桀驁,笑話他的誌向,有人更是譏諷他。
  他用壹桿馬槊打遍軍中,號稱無敵。隨即引來上官關註,壹路升遷。
  那時候的長安啊!
  廖勁微微搖頭,笑著想到了那時候。
  意氣奮發的他得了休假就出去逛,曲江池,各個坊中,甚至城外的村子,都留下過他的足跡。
  壹次,他出行,在曲江池和人發生沖突,有人出來相勸。那時候的廖勁嘚瑟,不肯饒人,勸說的那個年輕人就嘲諷他,說他沒有肚量。
  二人壹番爭吵,廖勁說肚量肚量,耶耶滿肚子的酒量,可敢壹試?
  試試就試試。
  二人尋了地方拼酒,壹邊喝壹邊鬥嘴,漸漸的,竟然有些投契,於是便約了下次出來再聚。
  就這麽壹次兩次的聚會,直至那年秋天,二人來到了城外的樹林中,那人的帽子被樹枝掛落,廖勁撿起來送過去,為他戴上。
  他無意間看到了自己好兄弟的耳垂上竟然有孔洞!
  再低頭,好兄弟的胸肌比自己的還發達……
  我封號寧城。
  好兄弟袒露身份,廖勁別扭的裝不屑。
  寧城說自己是如何混出宮中,又說他是如何的蠢笨,竟然壹直沒發現。
  他反駁,二人繼續鬥嘴……
  情義就這麽壹點點的蓄積著。
  要想尚公主,兩條途徑,其壹是富貴閑人,如此活的自由自在。其二是皇帝想用公主來拉攏誰,如此,駙馬不是才華橫溢,就得是戰功顯赫。
  寧城說她有辦法,可廖勁正值意氣風發的年齡,說要用戰功來迎娶她。
  ——我會帶著滿身傷痕和軍功出現在妳的眼前。
  這是男兒的承諾。
  寧城選擇支持,二人商議,以五年為期。
  廖勁沒看到心上人眼眸深處的黯然,歡喜的走了。
  這壹去,關山萬裏。
  這壹去,便是流年。
  五年中,他回過長安,但當時並未立功,羞於見心上人。
  再度回到北疆,他奮勇拼殺,悍不畏死,博得了北疆猛將的美名。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北遼那邊針對他設下了壹個圈套,重重圍困。廖勁帶領麾下反復沖殺,終於殺出重圍,可也身負重傷。
  五年期到了,他恨不能插翅飛到長安,可卻只能躺在床榻之上。
  他寫了幾封信,可沒地方投送。
  難道還能讓信差把書信送進宮去?
  公主和外男私下勾搭,名聲還要不要了?
  好不容易養好傷,廖勁迫不及待的趕赴長安,可到了長安,卻接到了壹個噩耗。
  ——公主出家了,說,此生不嫁人!
  廖勁拍著樹幹,“當年老夫哪怕厚著臉皮去闖闖道觀也好啊!”
  但心高氣傲的他,卻選擇了回歸北疆。
  回歸後,他娶了妻子,生了孩子。
  可他並不快活。
  心中壹直有個東西梗著。
  若是能回到當年,他會選擇硬闖皇家道觀!
  “常寧!”
  廖勁看著樹幹,恍惚間,那個少女依稀站在前方,巧笑倩兮,“我封號常寧,耶娘都喜歡我。妳以後不許欺負我!”
  他緩緩道:“好!”
  但,老夫負了妳!
  吱呀!
  有馬車停住。
  “公主,這片林子好漂亮!”
  “嗯!我看看。”
  “公主小心!”
  “誰?”廖勁的隨從護衛們攔截了來人。
  隨即,散開。
  “妳在看什麽?”
  廖勁沒回頭,身體在顫栗,“看那年。”
  “那年,妳說過,要帶著壹身傷痕與軍功來迎娶我,可妳沒來。”
  廖勁雙眼模糊,“是。老夫當時重傷,能騎馬時,便帶傷趕赴長安。到了長安,老夫得知妳出家為女冠,壹氣之下便返回北疆……”
  “那壹年,宮中大變,耶娘中毒倒下,說是大兄下的毒,隨後大兄被鴆殺。
  我惶然不安,兩邊安撫。
  大兄去了,耶娘也漸漸大好……可性子卻漸漸變了,越發的無情。
  他們給我看中壹人為駙馬,我不肯,便被禁足……
  後來我得知宮中正在準備我的親事,便用剪子把頭發全數剪了,以死相逼,出家為女冠……”
  廖勁的身體在顫抖,“老夫……老夫……”
  “我壹直在等著妳!”
  “老夫……”
  廖勁猛地回頭,身體從椅子上跌落地面。他努力擡起頭,看著那個頭發斑白的女子。
  依稀,能看到當年的模樣。
  他突然覺得心口劇痛,羞愧難當,“是老夫負了妳!”
  常寧緩緩走來,“妳有傲氣,我也有。兩個驕傲的人,註定走在壹起會生出許多齟齬。
  所以妳不來,我也不去。
  這些年,我斷斷續續聽聞了妳的不少消息,成親,立功,北疆悍將,北疆副使……
  妳立功了,卻與我無關。”
  廖勁老淚縱橫,“老夫……對不住妳!”
  楊玄帶著人趕到,見到這個場面,他和包冬面面相覷。
  赫連燕說道:“郎君,廖中丞怎地像是個負心漢?”
  楊玄擺擺手,帶著人避在壹邊。
  常寧走到廖勁的身前,“我這些年壹直心有不甘,不是說對妳不舍,而是,我壹直在想,我當年那麽決絕與耶娘鬧翻,值當嗎?
  我常說,為了這麽壹個沒勇氣的男人,不值當。
  可拿著經文時,我又心有不甘。
  後來我才知曉,那是執念。這個執念不去,我心難安。
  所以,我來了。”
  廖勁低下頭,“妳殺了老夫吧!”
  “我不殺妳!”常寧說道:“我要妳大聲喊,我豬狗不如!”
  廖勁毫不猶豫的擡頭,“老夫豬狗不如!”
  常寧看著他,“我聽聞妳癱了。”
  廖勁趴在地上點頭,“腰以下無法動彈。”
  常寧看著他,“妳欠我的!”
  廖勁點頭,“是。”
  是他把那個嬌俏的少女,變成了壹個道姑,誤了半生。
  “那麽,妳跟著我走!”
  “好!”
  常寧轉身走向馬車。
  廖勁雙手撐著地面,也不說調動內息,就這麽撐著跟上。
  常寧越走越快,突然止步,侍女跟上。
  “公主。”
  “扶著他。去,扶著他!”
  “是。”
  侍女叫人去幫忙,自己無意間卻發現,常寧淚流滿面。
  廖勁上了馬車,楊玄忍不住策馬竄出來,“中丞,妳去哪?”
  廖勁滿頭大汗,在馬車上揮手,“老夫走了,再不回來了!子泰,保重!”
  邊上坐著常寧公主,她看了楊玄壹眼,看到眼睛時不禁壹怔,“那雙眼……”
  “常寧!”廖勁剛開口。
  “閉嘴!”
  “好。”
  “常寧。”
  馬車漸漸遠去……
  大乾十年秋,北疆節度使廖勁跟隨常寧公主赴長安,半道而逝,臨去前說:“此生負妳,來世做牛做馬,任妳驅策。”
  常寧公主把他葬在當地,那個叫做娃兒坡的地方。她令人在娃兒坡修建道觀,留在當地修行。多年後逝去,當地人為她立廟,每每求姻緣靈驗,香火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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