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 南征

　　皇帝準備出兵南征，為此朝中發生過多次爭執。
　　秉承著皇帝贊同就反對的原則，林雅等人歷數了此刻出兵的壞處。
　　其壹，黃春輝即將致仕，在這等時候，這頭病虎會迸發出什麽樣的力量，誰都不敢說。其二，北遼去年遭遇了旱災，損失不輕，此時出兵，百姓負擔太重，弄不好就會引發民變。
　　其它的理由林林總總十余條，壹句話，今年出兵，皇帝就是瘋了。
　　可皇帝卻聯絡了宗室，外加自己的壹幹人馬，強行壓下了林雅等人。
　　這裏必須要說到那次宮變。
　　那次宮變以皇帝失去了子嗣，自己身體受損為結局。看似皇帝虧大了，但卻得了個意外的好處……宗室對他的態度緩和了。
　　壹個沒有後嗣……駕崩後沒血脈供奉的皇帝，可憐。關鍵是，他對宗室的戒備消散了。
　　“陛下連兒子都沒了，他還防著誰？只會防著那些野心家，譬如說林雅，譬如說皇太叔。五郎，妳可知曉這是為何？”
　　禮部尚書喬林是皇帝的心腹……當年皇帝登基時，有臣子劈手扔了笏板，彼時只是個郎中的喬林從後面撲倒了那個官員，從此就進了皇帝的眼。
　　隨後，喬林就飛黃騰達了。上位後，但凡皇帝想弄誰，壹個眼色，他就瘋狂撲上去撕咬，不管是誰。
　　去年喬林夜間出行被刺殺，護衛被殺，車夫被殺之際，馬兒卻發狂了，壹溜煙飈的誰都追不上。
　　事後未曾查出幕後主使者，但誰都知曉，兇手不外乎便是他這些年得罪的人。
　　喬林是為了皇帝去得罪人，這算是忠犬被反撲了。
　　皇帝自然要安撫忠犬，可喬林已然是禮部尚書，再往上沒空位給他。皇帝賞賜了不少錢財，可錢財買來的忠心假大空，不長久，這個道理皇帝清楚。
　　喬林的身邊站著壹個年輕人，滿臉橫肉，看著有些蠻，“父親，林雅是死對頭，皇太叔不是陛下的血脈……”
　　“哎！五郎哎！妳這腦子……老夫說了，妳這腦子為官多半會坑了百姓……”
　　“父親，難道妳還心疼百姓？”
　　“不心疼，可老夫擔心妳若是為官，遲早會惹出大麻煩來，給家裏招禍。”喬林嘆息，“陛下神目如電，知曉妳最好在家吃喝玩樂。可坐吃山空啊！想來想去，駙馬最適合妳，清貴，想惹禍也沒機會……”
　　喬旦吧嗒了壹下嘴，“父親，公主可會看的上我？”
　　“五郎，妳看著自己，這臉上……肉真多，壹看便俊逸不凡，公主想來也會動心吧！”喬林慈愛的看著兒子。
　　“是啊！”喬旦摸摸臉上的橫肉，“青樓的女妓也是這般說的，都說我俊美。”
　　“宮中令咱們在此等候，老夫估計多半是想讓公主見見妳，晚些……來了！五郎，趕緊站好，記住了，別急，要矜持，啊！”
　　喬林使個眼色，喬旦站好，但忍不住瞥去。
　　長陵下馬，緩緩走過來。
　　“見過公主。”
　　喬林行禮。
　　喬旦先看了長陵壹眼，然後才跟著行禮。
　　“無禮！”
　　詹娟大怒，“竟敢窺看公主！”
　　喬林心中壹急，“五郎，還不賠罪！”
　　喬旦擡頭，趁機又多看了長陵幾眼……
　　五郎果然是喜歡上了，好啊！回頭給陛下說說，這門親事就算是成了。
　　長陵戴著羃（上四下離），但喬林依舊感受到了怒火。
　　玉手壹動，小皮鞭到手。
　　啪！
　　嗷！
　　有內侍急匆匆去稟告。
　　“陛下，長陵公主在宮門外遇到了喬尚書父子，喬五郎大膽窺看公主，挨了幾鞭子。”
　　赫連峰眸色平靜，“長陵，長進了。”
　　隨即，長陵求見。
　　“父親，我不喜歡他！”
　　“那麽，妳喜歡誰？”
　　“我不想成親！”
　　“孤獨壹生嗎？”
　　“難道勉強成親就不孤獨嗎？”長陵憤怒的道；“從此與壹個不喜歡，乃至於厭惡的人朝夕相處，每日看著他便心情郁郁，若是如此，我寧可孤獨終生！”
　　“可女子，終究要嫁人！”
　　“紅姨就沒嫁人！”
　　長陵把鷹衛大統領赫連紅搬了出來，“人壹輩子就那麽數十載，何苦為難自己，為難別人？若是國家大事也就罷了，私事，為何不能隨性而為？我覺著好，那便好，至於旁人如何看，與我何幹？”
　　這個文青的女兒啊！
　　赫連峰淡淡的道：“去吧！”
　　長陵告退。
　　赫連峰說道：“去安撫喬林。”
　　身邊有內侍去了。
　　半晌回來，神色古怪。
　　“喬林可曾惱火？”喬林是皇帝的忠犬，故而多了幾分眷顧。
　　內侍說道：“喬尚書看著有些無奈。”
　　“喬旦呢？”
　　“喬旦挨了幾鞭子，可卻兩眼放光，說，這輩子還沒被人抽過，竟然覺著頗為舒坦，越發喜歡公主了。”
　　皇帝：“……”
　　喬旦意外的喜歡被長陵抽打，隨後去公主府外請見。長陵自然沒興趣，令人驅逐。
　　“公主，喬旦頗為俊美呢！”
　　有身邊人勸道。
　　“那也叫作俊美？”
　　長陵覺得整個大遼都有病，審美的病！
　　滿臉橫肉叫做俊美？
　　她不禁想到了楊玄。
　　霸氣中不乏溫柔，開口便能打動人心。
　　關鍵是，他懂我！
　　長陵拿出紙張開始寫信。
　　——子泰，南征在即，想來妳也得了消息。對此事，我並不贊同。
　　她擡頭，輕聲嘆息。
　　——大唐不幸，與大遼為鄰。
　　寫完信，令人送去臨安。
　　“公主。”
　　詹娟進來，“楊嘉說，陛下出發後，皇太叔監國，公主萬萬不可與他親密，務必要針鋒相對。但，卻不能得罪太過。”
　　“我知道。”
　　長陵單手托腮，突然覺得還有不少話想寫在信中，可信已經發出去了，再追回來，又有些無趣。
　　她不禁悵然。
　　隨後的日子，赫連峰調兵遣將，調整國中。
　　出征的那壹天來臨。
　　淩晨，赫連峰早早起來。
　　他並未用飯，而是沐浴更衣，去祭拜歷代祖宗。
　　天色依舊昏暗，太廟內，香火繚繞，燭光搖曳，照著壹塊塊牌位。
　　赫連峰行禮，起身後，站在蒲團前，默然良久。
　　“朕……”
　　他清清嗓子，“朕登基以來，有過威壓大唐的得意，也有過清理政敵的酣暢淋漓。可朕，不滿意！”
　　幾個內侍悄然退了出去。
　　皇帝的聲音在裏面回蕩著。
　　有些孤獨。
　　“朕當初登基，便立下了兩個目標，其壹，滅唐。其二，清理朝堂。
　　朕清理了壹批又壹批對頭，可卻又冒出了壹批又壹批。
　　朕時常捫心自問，難道是朕昏聵，以至於反對者眾多？
　　朕仔細想想，朕資質就算是平庸，可遠談不上昏聵。
　　那麽是什麽驅使林雅等人鍥而不舍的與朕爭鬥？
　　想來想去，利益二字罷了。
　　只要利益在，只要人還有欲望，這等對頭就永遠少不了！
　　朕，釋然了。
　　朕下定決心，來壹批，便清理壹批，不如此，如何能滅掉大唐？”
　　他拿起幾炷香，點燃，插進了香爐中，“那個妄自稱帝的女人死後，李元父子不說倒行逆施，可也算得上是不顧大局。
　　裴九之死讓朕歡喜不已。大軍隨即南下，沒想到的是，又冒出來壹個黃春輝。
　　宣德帝與那個女人執掌大唐多年，別的不說，倒是給李元父子留下了不少人才，讓他們壹直能茍且至今。
　　不過，這壹切該結束了。
　　黃春輝重病，北疆軍被長安打壓多年，前陣子，更是和長安翻了臉。
　　朕琢磨過李泌的性子，此人剛愎自用，自私到了極致。
　　北疆與長安翻臉，必然會受到掣肘。壹個被牽制的北疆軍，如何與大遼抗衡？
　　朕以為，這便是良機。另外……”
　　皇帝嘆息，“朕本想等黃春輝致仕後再發動南征，可朕的身體……
　　那個逆子，給朕下毒，不但毀滅了朕傳承子嗣的能力，也漸漸毀掉了朕的生機……”
　　他揉揉眉心，“朕的身子每況愈下，若是再不發動南征……赫連春手腕不錯，可他的身體也不像是能長久的。
　　朕擔心他那個孩子還小，他便去了。
　　主少國疑，那些亂臣賊子會興奮的發狂。
　　到了那時，大遼的國祚，怕是就要斷了！”
　　牌位在香火中顯得有些模糊。
　　皇帝佇立良久。
　　“陛下，時辰差不多了。”
　　皇帝最近脾氣不大好，動輒責罰人。故而身邊的人說話聲音都降了幾個調門。
　　赫連峰看著牌位，“等著朕的捷報！”
　　他轉身出去，再不回頭。
　　“陛下！”
　　壹路上，那些內侍宮人們紛紛避開。
　　今日，所有人都早早起來，就等著這個時候。
　　早飯皇帝胃口不錯，吃完後，皇太叔請見。
　　看著那堆肥肉，皇帝的眼中多了壹抹厭惡，淡淡的道；“朕領軍南征後，妳留在寧興監國。切記，以穩為主，不可擅自變動朕的規矩，更不可能擅動官員。”
　　——妳就是個看門的，別把自己當成主人！
　　皇太叔低頭，“是。”
　　“有大事，便令快馬急報，等待朕的處置。”
　　“是。”
　　“後續的糧草輜重，妳要盯著，若是誰上下其手，中飽私囊，誰暗中破壞……要斷然出手！”
　　“是。”
　　皇帝走下來，扶了壹把皇太叔。
　　“您別動。”皇太叔壹邊勸，壹邊掙紮著起來。
　　哪怕是有修為，皇帝依舊被肉山帶了壹下，身體微微壹晃。
　　“為朕看好家！”皇帝微笑著伸手，皇太叔彎腰，讓他的手能輕松拍到自己的肩膀。
　　“等朕打破那個花花江山，便心滿意足了。朕倒是羨慕那等急流勇退的帝王，能怡然自得，安享晚年。妳好好做。”
　　——朕會提早把江山交給妳，耐心些！
　　“陛下龍精虎猛，臣惟願輔佐陛下再造大遼盛世。”
　　皇太叔的眼眶紅了，那份感動連殿外的內侍都感受的到。
　　皇帝嘆息，欣慰的道：“朕此生最不會後悔的決斷，便是讓妳入主東宮。”
　　“陛下！”皇太叔哽咽。
　　皇帝也紅了眼眶，二人無言，隨即先後出了大殿。
　　外面依舊昏暗。
　　皇帝恢復了威嚴和冷漠。
　　皇太叔壹臉恭謹。
　　“恭送陛下！”
　　宏大的聲音中，皇帝被人簇擁著出了皇宮。
　　百官在外面等候。
　　“見過陛下。”
　　壹身戎裝的皇帝看著威武不凡，他淡淡的道：“領大軍征伐，這是朕之責。協助朕治理天下，這是妳等之責。各自盡責，大遼盛世不是虛幻，唾手可得。”
　　群臣俯首。
　　皇帝看著群臣，嘴角微微翹起，卻是壹個譏諷的笑，“朕出發後，妳等當盡力輔佐東宮。若是有人生出不臣之心，朕凱旋之日，便滅他三族！”
　　壹般情況下，再大的罪過壹族就足夠發泄帝王的怒火了。夷三族，有幾人敢於嘗試？
　　眾人凜然。
　　皇帝回身，“好生監國。”
　　皇太叔跪下，“是。”
　　皇帝剛想上馬。
　　“父親。”
　　長陵也來了，她拿出壹個錦囊，“這是我去方外求來的護身符。”
　　“朕自有天地護佑，何須這等東西？”皇帝蹙眉，可看著女兒執拗的神色，壹笑收了，胡亂藏在袖口中。然後，輕輕揉揉長陵的頭頂，就如同在她剛失去母親，倍感惶然悲痛之時那樣，柔聲道：“妳不喜喬旦，無礙。等為父南征歸來，再好生為妳尋壹個才子。”
　　長陵福身，“我不想成親。父親，壹路平安。”
　　皇帝莞爾，“女人啊！”
　　皇帝笑著上馬。
　　街道兩側都是軍士，百姓們被叫出來，壹壹整齊站好，等著皇帝經過。
　　“陛下來了。”
　　“低頭！”
　　軍士們喝道。
　　沒睡好的孩子們在嚎哭。
　　“堵住！”
　　有小吏喝道。
　　婦人們自然不肯捂著自己的孩子，幹脆背身，解開衣裳餵奶。
　　“出征就出征吧！非得把咱們給叫出來！”
　　天色朦朦，皇帝策馬而來。
　　人人低頭，仿佛來的是壹位神靈。
　　皇帝看著這些百姓，對身邊的官員說道：“賞寧興百姓酒食。”
　　官員趕緊令人去傳話。
　　隨即，那些軍士和小吏開始高喊。
　　“陛下賞寧興百姓酒食！”
　　頓時，百姓都喜笑顏開。
　　“陛下萬歲！”
　　皇帝微笑。
　　輕聲道：“世間萬物，都不脫壹個利字！”
　　到了城外，大軍正在等候。
　　步卒和前鋒早就出發了，這是跟隨皇帝的中軍。
　　晨光熹微，皇帝策馬到了陣列前。
　　拔刀。
　　鑲嵌著寶石的長刀指著南方。
　　“朕，將帶著妳等去打破那個花花江山，再度君臨天下！”
　　無數手臂高舉。
　　“萬歲！”
　　“萬歲！”
　　“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