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八章 皇叔，請

　　報信的騎兵消失在遠方。
　　賀延光舉起手，“弓箭手退。”
　　弓箭手們緩緩退去。
　　“詳穩！”副將說道：“就怕對面突襲！”
　　賀延光搖頭，“坤州壹丟，大事不妙，這等時候內亂，楊玄會馬上起大軍北上。對面不是蠢貨……皇帝不可能派個蠢貨來，所以，他也該明白這個道理。”
　　鐺鐺鐺！
　　對面傳來了鳴金的聲音。
　　看著對手潮水般的退卻，賀延光苦笑道：“沒想到，卻是楊玄隔著老遠為大長公主解圍。”
　　不過，他沒有絲毫高興之意。
　　“大遼真正的麻煩，來了！”
　　賀延光目光沈凝，看向了南方。
　　……
　　“滅掉賀延光之外，拿下柳鄉等人。”
　　皇帝在發號施令。
　　“領命！”
　　“陛下，大長公主那邊……”壹個臣子問道。
　　皇帝說道：“長陵純孝，時常說想為先帝守陵。朕雖不舍，可也不忍看著她這般煎熬。如此，許了她！”
　　“是！”
　　讓長陵公主去為先帝守陵，壹來成全了她的孝名，二來也成全了皇帝從先帝手中接過帝位的情義。
　　朕不殺她！
　　便是償還了先帝的情義。
　　楊玄遠在桃縣，早就看出了赫連春對長陵的底線，故而從不擔心長陵的安危。
　　柳松說道：“如此也好。對了，大長公主與楊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臣在想，可否利用？外界若是得知，必然會看低了她。”
　　這是想鼓噪，把長陵和楊玄的那檔子事兒加油添醋的傳出去，打擊長陵的威望。
　　對付敵人，就該是文武雙全，武，解除對方的軍隊威脅，控制對方，相當於把他打倒在地。文，便是毀對方的名聲，就是打倒對方後，再踩上壹腳。
　　也就是沖著倒下的對手，不屑的吐口痰。
　　皇帝思忖著，突然笑道：“不知怎地，朕突然想到了楊玄。朕當初在潭州時，也壓制了他壹陣子。按理吧！他該巴不得朕倒黴。可朕當年落魄時，卻是他伸出援手，救了朕壹次。”
　　當初先帝想弄死皇帝，皇帝幹脆想自我毀滅，於是去尋了馬賊廝殺……最終被楊玄救了，並壹路護送他到了寧興。
　　可以說楊玄對皇帝有著救命之恩！
　　“此人手段了得，令臣也頗為佩服，可卻時常有些任俠義氣，讓人愕然。”柳松笑道。
　　“他出身貧寒，任俠義氣便是他保留著的貧民氣息。”皇帝想了想，“長陵去守陵，倒也應了她的封號。楊玄與她好歹有著壹番情義，會如何？”
　　當初楊玄能救他，那麽今日呢？
　　是否會救長陵？
　　柳松說道：“其實，大長公主去北疆是最好的結局。”
　　皇帝點頭。
　　若是長陵在北疆，皇帝對外就能說長陵背叛了大遼。如此，少了壹個勁敵。
　　“說起來，長陵也是個大麻煩，打不得，殺不得，只能好生供著。”皇帝笑著說。
　　柳松笑道：“就像是壹尊神像。”
　　二人相對壹笑。
　　很是輕松愉悅。
　　“陛下！陛下！”
　　壹個內侍急匆匆的進來，行禮後說道：“陛下，緊急軍情。”
　　皇帝蹙眉，“舍古部？那些蠢貨，拿壹群野人毫無辦法，朕若非要坐鎮寧興，早已領軍前往！”
　　“是南方！”
　　皇帝面色壹冷，“速速傳來。”
　　壹個軍士被帶了進來，行禮。
　　“說！”
　　“陛下，坤州，丟了！”
　　柳松心中壹緊，回身看去，卻見皇帝捂額，身體搖晃。
　　“陛下！”
　　柳松趕緊走過去，“可要傳醫官？”
　　皇帝覺得頭暈，“不用，朕緩緩，另外，不得外傳。”
　　皇帝身體不好，傳出去就是個信號。隨後，林雅會聲威大振，而大長公主更是如魚得水……
　　“臣知曉。”
　　皇帝松開手，笑道：“朕只是激怒攻心了。”
　　柳松心中壹松，回身說道：“如何丟的？”
　　軍士說道：“楊玄令人突襲，破了寶德，接著圍攻陽城，陽城中有楊玄的內應，被破。”
　　皇帝冷笑，“南邊有些人，該動動了！”
　　這是整頓之意。
　　“林駿呢？”柳松問道。
　　上次林駿奪了泰州，雖說是刺史相邀，但終究名不正言不順。林雅說了，林駿在南方對防禦北疆有大用。
　　楊玄來了，大用何在？
　　皇帝冷笑，“他可曾出兵？”
　　軍士點頭，“林使君出兵三萬。”
　　皇帝微微頷首，三萬，不少了。
　　“楊玄領軍三萬攔截。”
　　“三萬對三萬，可壹窺林駿的本事！”柳松眼露精光。
　　“第壹戰林使君退卻，說是損失五六千，而楊玄那邊損失三千。”
　　“竟然敗了？”柳松愕然。
　　皇帝擺擺手，“這應該是主動退卻。”
　　軍士不禁用崇拜的眼神看了皇帝壹眼，然後想起了這是冒犯，趕緊低頭，“接著北疆軍攻打利江城，林使君再度領軍前來，陛下的使者也來了，催促林使君出兵。林使君出擊，令那五千援軍伏擊楊玄，可他卻退卻了。”
　　“這是把朕的人馬當做是替死鬼了。”皇帝冷笑，“好壹個大遼名將。對了，使者呢？那個蠢貨，把事情辦砸了，還敢慢騰騰的？”
　　軍士茫然，“這壹路小人都沒看到使者壹行。”
　　“林雅的使者呢？”林雅派出使者同行，按理應該會快馬加鞭回來稟告消息啊！
　　軍士搖頭，“也未曾見到。”
　　柳松說道：“弄不好是被楊玄的人馬追上了。”
　　皇帝突然嘆息，“坤州丟了，丟了！”
　　他握緊拳頭，神色痛苦。
　　這是柳松第壹次見到皇帝如此失態——當初在潭州茍且偷生時都未曾如此。
　　但他自己也嘆息壹聲，倍感煎熬。
　　坤州壹丟，北疆就把手伸進了大遼，按照楊玄的尿性，下壹步，多半會持續攻打大遼。
　　外有楊玄為禍，內有林雅和大長公主的牽制，皇帝能如何？
　　歷來主動進攻的壹方最是士氣高昂。
　　壹旦攻無不克，北疆軍將很快蛻變為壹支信心十足的勁旅。
　　而北遼軍卻士氣低迷……再這般發展下去，大遼，危險了。
　　那些內侍大概也感受到了危機，人人面色沈重。
　　皇帝雙手撐著案幾，兩個強壯的內侍走過來，壹人扶著壹邊，把他扶了起來。
　　“出去走走。”
　　皇帝被扶著出了大殿，深吸壹口氣。
　　“楊玄在北方進展越多，長安就會越發忌憚他，他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那麽，他為何還敢如此瘋狂的北進？”
　　柳松同樣也想不明白，“此刻他該修生養息的。”
　　“當年的少年，如今卻深沈如海，令人揣摩不透。”皇帝唏噓著。
　　壹個個內侍在走來。
　　這代表著壹個個臣子在宮外求見。
　　大遼，震動了！
　　……
　　長陵剛接到了消息。
　　“大長公主，坤州丟了。”
　　長陵愕然，“他竟然破了坤州？”
　　上次朝中議事，君臣濟濟壹堂，談及楊玄說的北進時，無論是皇帝還是臣子，都比較樂觀。
　　其中，隱隱約約的都把希望寄托在了大遼名將林駿的身上。
　　別的名將長陵不清楚，但林駿卻不同，征伐舍古人三戰三捷，實打實的戰功，做不得假。若是假的，舍古部的那些老家夥們會很樂意用事實來打臉。
　　也就是說，林駿真的敗了！
　　長陵想問，但卻覺得有些不好開口……畢竟自己和楊玄的那壹段關系盡人皆知。
　　王舉老狐貍，開口道：“林駿是如何敗的？”
　　王公，果然是老成謀國啊……長陵心中微微壹笑。
　　沈通說道：“他領軍救援坤州，遭遇了楊玄攔截，兩戰皆敗。”
　　王舉問道：“可是勢單力孤？”
　　沈通搖頭，“三萬對三萬！”
　　王舉捂額，“竟然是公平壹戰敗北嗎？楊玄，越發難制了！”
　　原來，他已經如此了得了嗎……長陵眸色幽幽。
　　沈通把地圖擺出來，“對了，城外皇帝的人馬已經退卻了。”
　　地圖攤開，沈通指著坤州說道：“大長公主請看，坤州丟失，北疆軍就能隨即攻打大遼，左右逢源。”
　　王舉嘆道：“這是大遼百年來第壹次丟失兩個州。這民心士氣都是百戰百勝換來的，當不斷丟城失地時，民心士氣便會跌落谷底。
　　且楊玄能以坤州為據點，長驅直入。而大遼卻很難防禦。妳擋著正面，他往左右攻打。”
　　楊家不大懂軍事，問道：“就不能在坤州左右和正面囤積大軍防禦嗎？”
　　沈通搖頭，“囤積大軍容易，可大軍需要的糧草太多了。從寧興轉運，路上損耗能讓戶部想吐血。長此以往，會不斷削弱大遼國力。
　　另外，運糧的糧道距離坤州太近，楊玄可不斷令人出擊，偷襲糧道，十次只需成功壹次，便能讓大遼痛徹心扉。”
　　眾人看向長陵。
　　長陵說道：“準備進宮！”
　　門外來了個仆從，“大長公主，宮中來人，說是請公主進宮議事。”
　　沈通冷笑道：“前壹刻還在劍拔弩張，下壹刻卻笑臉相迎，不知曉的，還以為是青樓的老鴇！”
　　這話刻薄，把皇帝比作是老鴇。
　　王舉幹咳壹聲，“該去！”
　　稍後，大長公主的馬車到了皇城外。
　　“見過大長公主。”
　　皇帝身邊的內侍來迎，這不多見。
　　長陵並未譏諷，而是問道：“林雅可曾來了？”
　　內侍說道：“左相身體不適，並未來。”
　　到了殿內，沒見到什麽臣子，唯有皇帝壹人。
　　“長陵。”
　　皇帝在發呆，聽到腳步聲擡頭，微笑道：“還好。”
　　“陛下說的還好，是沒動手還好，還是什麽？”
　　長陵問道。
　　皇帝說道：“妳知曉朕的，無論如何，朕也不會傷害妳。”
　　“說吧！”長陵坐下。
　　皇帝說道：“坤州丟了，妳的智囊應當和妳說了坤州丟掉所帶來的危機，北疆的利劍已然插入了大遼的胸膛。後續若是坐視……舍古人正在虎視眈眈，兩邊夾擊之下，大遼危矣！”
　　長陵默然。
　　皇帝嘆道：“妳要知曉，大遼想要重新壓制大唐，雄立於當世，必須要把權力歸於壹人的手中。否則，內部的牽制將會不斷消耗大遼的生機。
　　那些年林雅的存在讓先帝壯誌未酬而去。到了朕時，說實話，妳的崛起讓朕始料未及。
　　朕，想收攏權力，朕，想讓妳去守陵。”
　　這話，是掏心窩子的話！
　　“江山不只是妳的！”長陵冷冷的道，“這不是我要爭奪什麽權力，而是，我作為先帝之女，有責任看著妳，看著妳把大好局面敗壞壹空。
　　若非我在，林雅的壓制妳可能擋住？權力是個好東西，可先得有命去受。”
　　皇帝淡淡的道：“朕自然有通盤考量。不過此刻最要緊的便是齊心協力……來人，地圖！”
　　壹張大的有些誇張的地圖被架起來，皇帝艱難起身，指著坤州說道：“坤州壹丟，與內州就像是壹個虎口，而虎口中的乃是龍化州。
　　坤州丟了，龍化州危矣！龍化州壹丟，北疆軍只需右轉，泰州就將會面臨重壓。
　　此刻朕必須感到幸運的是，幸而是林駿在泰州。此次他與楊玄交手，雖說敗退，可卻互有損失。楊玄頗有些忌憚他，這也是攻破坤州後，他選擇撤軍的緣由。”
　　這個分析比王舉等人更為全面，皇帝不具備這樣的能力，顯然，他的智囊們剛給他分析了壹遍。
　　吃了二道飯的長陵看著地圖。
　　問道：
　　“妳怎麽想？”
　　皇帝認真的道：“忘掉他！”
　　長陵搖頭：“忘不掉。但，我知曉自己站在何處！”
　　皇帝微笑，“足矣！”
　　……
　　長陵出宮。
　　宮人們紛紛避讓行禮。
　　就在先前，皇帝還準備滅了大長公主，可轉瞬就令人把她請進宮來，賞賜的東西能從宮中排到大長公主府門外。
　　“大長公主好生威嚴啊！”
　　壹個宮人說道。
　　“她的男人威風，她也跟著威風！”
　　“她的男人是誰？”年輕的宮女問道。
　　“大唐秦國公！”
　　長陵沒聽到這些閑言碎語，問道：“林雅依舊沒來嗎？”
　　內侍說道：“左相說是病了。”
　　“心病！”
　　……
　　皇帝換了壹身便衣。
　　可低頭看看自己肥碩的身軀，苦笑道：“這算不算是掩耳盜鈴？”
　　但他還是出宮了。
　　宮外有人等候。
　　“陛下，請！”
　　“帶路！”
　　壹路轉到了小巷子裏，護衛當先搜索。
　　晚些，壹個護衛出來，“陛下，請。”
　　皇帝進了小巷子。
　　小巷子很偏僻，壹家酒肆突兀的出現在半道上。
　　皇帝推開門。
　　裏面坐著同樣布衣的林雅。
　　林雅跪坐著，頷首，“皇叔，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