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點到為止

　　年胥登基後，壹直在琢磨著這個南周。多番籌謀，多番了解。了解的越多就越心驚。
　　官員越來越多，而且待遇超好，每年只是給官員們的錢糧就是壹筆能令他心跳能停止的數目。即便是如此，官員的數目每年依舊再不斷增長中。
　　第二便是兵員。有大唐這個強鄰，南周不得不維系壹支數目龐大的軍隊。這只軍隊的戰鬥力他也不得而知……宰相說們很是強悍，但他覺得這話應當打五折來聽。
　　兵員多了，每年耗費的錢糧更是多不勝數。
　　每年還得給許多人賞賜，這是從祖宗那裏傳下來的規矩，原先是示好和拉攏人心，可後來卻演變成了壹種制度，後續帝王想停都挺不下來。
　　南周富庶，可即便是如此，這些年下來也越來越艱難。
　　他知曉，若是不變革，南周必然死路壹條。
　　所以他動手了。
　　以宰相孫石和樞密使韓壁為首的新政派粉墨登場，年胥全力支持，要什麽給什麽，甚至為他們的新政背書。
　　但反對者眾多，反對的理由千奇百怪，但在年胥的眼中就壹條：新政影響了他們的利益！
　　不管是田地還是什麽，南周的各種資源多集中在權貴高官豪紳的手中，百姓的日子越發困頓。
　　目下看來還好，可去年發生了幾起因百姓不堪重負而引發的叛亂，讓年胥革新之心越發的堅定了。
　　要想富國強兵，就必須革新。
　　但在革新的過程中，必然會損及壹些人的利益，這些人勢力更為龐大，讓年胥也頗為頭痛。
　　譬如說今日主持宴請的彭靖，便是反對派中的頭面人物。
　　這也是壹次較量，若是能壓下大唐使團的氣焰，反對派名聲大振。而相應的，新政派就會黯然失色。
　　比武是彭靖精心為大唐使團準備的坑。
　　歷來大唐使者來到汴京，朝中準備的手段都是文采，用文采去擊潰野蠻，這是文臣們的矜持。
　　可彭靖卻反其道而行之。
　　年胥聽到這個主意時，都不禁為之擊節叫好。
　　同時心情也頗為復雜。
　　彭靖這等才華，若是用在新政上，會是何等的如虎添翼。
　　年胥目光轉動，看到角落裏年儒和沈重在低聲說話。
　　“那人是誰？”年儒問道。
　　“王老二，楊玄的侍從。”沈重這壹路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實力如何？”
　　“有些修為，不過人有些傻。”
　　“傻子嗎？”
　　“對，整日就知曉吃，沒見那張嘴停過。”
　　看著王老二心滿意足的模樣，南周君臣都笑了。
　　妳就不能等會再吃？楊玄滿頭黑線，“來，和這人比試壹番。”
　　“哦！”
　　王老二還不忘舔舔手指頭上的肉屑和汁水，這才起身。
　　秦簡知曉王老二有修為，但有多少？
　　不如派老賊更好。
　　至少老賊賣相更像是好手。
　　後宮之中，皇後和年子悅在說著別後的情況。
　　“長安雖說沒有汴京繁華，不過卻另有壹番景致，雄渾大氣。”
　　“是嗎？”皇後憐愛的看著女兒，“不過難及我汴京。”
　　壹個內侍進來，“皇後，前面宴請開始了。”
　　“那我們也該用飯了。”皇後微微壹笑。
　　年子悅問道：“兩邊如何了？”
　　內侍說道：“彭相說是比試，那邊答應了。”
　　皇後笑道：“彭靖足智多謀，今日他來主持，大唐使團討不了好。”
　　“子悅？”皇後見女兒有些發呆，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可是累了？”
　　年子悅搖頭，猶豫了壹下，“母親。”
　　“嗯？”
　　“莫要小覷了楊玄。”
　　“楊玄是誰？”
　　“大唐使者。”
　　“哦！此事讓相公們去操心吧！咱們娘倆先用飯。”
　　“真的莫要小覷了他！”
　　“知道了！彭相手段高超，擔心什麽？”
　　……
　　殿內騰出了壹塊空地。
　　侍衛走到中間，沖著年胥行禮。
　　年胥微笑：“點到為止。”
　　王老二來了，壹個嗝打的眾人掩嘴輕笑。
　　特娘的！
　　回頭餓壹頓！
　　楊玄惱火的想。
　　王老二拱手，“郎君。”
　　楊玄淡淡的道：“點到為止。”
　　老賊幹咳壹聲。
　　覺得胸口有些痛。
　　彭靖看向楊玄，“貴使，可好了嗎？”
　　楊玄看了壹眼滿嘴油光的王老二，說道：“隨時。”
　　這時候沒有退縮的余地，哪怕是死在那裏，也得咬牙說隨便妳！
　　這便是出使的意義。
　　妳要說什麽……大唐強烈呵斥南周幹涉南疆叛亂，那沒卵用，大夥兒還是踏踏實實的用手段來決壹高下更實在。
　　嘴炮能解決問題，那是因為說話那人的背後站著壹個強大的國家！
　　但在許多時候，弱國唯壹的武器也只能是嘴炮。動手就是自取滅亡。
　　這便是弱肉強食，妳死我活。
　　眾人放下筷子，有人還笑道：“臣這裏有了壹首詩。”
　　年胥壹看，卻是詩才了得的臣子，就說道：“且晚些吧。”
　　二人各自後退。
　　距離三步。
　　殿內宮可供騰挪的地方不多，所以這壹次較量將會是短促而激烈的。
　　侍衛微笑看著王老二，“請！”
　　王老二看著他，壹臉看白癡般的模樣，“來啊！”
　　噗嗤！
　　這傻乎乎的勁頭逗笑了壹個南周官員。
　　年胥也不禁莞爾。
　　他看了楊玄壹眼。
　　楊玄微微壹笑，沖著年胥舉杯，“希望陛下能有個好心情。”
　　年胥舉杯，“當然。”
　　風！
　　驟然而起！
　　侍衛不見如何動作，人已經到了王老二身前。
　　五指張開，筋骨迸發，恍若鷹爪。
　　秦簡咬牙切齒的看著這壹幕，恨不能上去壹巴掌拍死侍衛。
　　王老二的身體猛的往後倒下。
　　九十度角。
　　壹個不算憂郁的角度。
　　叫做鐵板橋。
　　勁風從身體上方掠過。
　　侍衛身體沖過來，腳往下踩去。
　　這壹連串動作堪稱是迅若驚雷，讓人目不暇接。
　　是好手！
　　秦簡面色鐵青，看了彭靖壹眼。
　　彭靖撫須微笑，微微頷首，風度之佳，令人心生好感。
　　這是他壹手安排的手段，侍衛是侍衛中的佼佼者，堪稱好手。當然，他也想過請那等絕頂好手出手，但被年胥否決了。
　　若是那等好手出面，這不是較量，而是欺騙！
　　這壹點年胥比他更清楚。
　　但。
　　也足夠了！
　　秦簡心中焦躁，看了楊玄壹眼。
　　楊玄正拿著壹條鴨舌在啃。鴨舌沒啥肉，要的就是那股味道。他嫌棄麻煩，幹脆整條丟進嘴裏大嚼，把嚼不爛的骨頭吐出來。
　　“粗俗！”
　　有人低聲道。
　　勁風突然拂過。
　　王老二的身體不可思議的來了個側翻。
　　鐵板橋壹側轉，侍衛的腳落空。
　　王老二單手在地上壹撐，人就反身騰躍而起。
　　半空中，二人面對面。
　　王老二伸出右手，手指頭上還閃爍著油脂的光。
　　右手成拳！
　　呯！
　　兩個拳頭對上了。
　　侍衛後退。
　　王老二欺身而上。
　　年胥愕然。
　　第二拳！
　　呯！
　　侍衛向後繼續退，手在打顫！
　　楊玄舉杯。
　　第三拳！
　　侍衛無力招架，眼睜睜的看著王老二的拳頭呼嘯而來。
　　拳頭停留在他的胸前。
　　然後輕輕壹點。
　　“點到為止！”
　　王老二轉身。
　　噗！
　　壹股內息湧進了侍衛的胸口，胸腹震蕩中，他開口，壹口血就噴了出來。
　　年胥：“……”
　　年儒冷冷的道：“這便是妳說的普通？”
　　沈重壹路上重點觀察著楊玄和秦簡等人，至於隨從……他真心覺得就那樣，“楊玄出身農戶之家，他的隨從怎地這般犀利？”
　　年儒輕哼壹聲，“確定是農戶之家？”
　　“是！”
　　“古怪！”
　　這年頭要想高手追隨妳，不是看妳多有錢，而是要看出身。妳若是出身高貴，哪怕現在落魄，依舊有高手追隨，出去談及出身倍有面子。
　　妳要出身普通，此刻就算是家財萬貫，對不住，爺不伺候！
　　面子最值錢！
　　這是當年用名望來取士留下的余味……陳國有壹陣子就是如此，誰能出仕為官，不是看才能，而是看出身。
　　今年要推舉幾個人才去州裏，或是去朝中，地方就把本地所謂的人才聚攏。
　　開始比試……
　　家祖文旭公，當年曾做過某大儒的弟子。
　　家父某某某，曾為某縣縣令。
　　我家出身某地郡望，當年祖上曾闊過。
　　我家……
　　最後，出身最牛逼的中選。
　　這便是階級固化，等教育漸漸鋪開後，這才漸漸煙消雲散。
　　楊玄不過是壹農戶，怎地會有高手追隨？
　　年儒輕嘆，“是個傻子！”
　　沈重低頭，“下官錯了。”
　　傻子自然不在乎主人什麽出身。
　　“還是個貪吃的傻子。”年儒苦笑。
　　那邊，王老二回來，行禮。
　　楊玄起身，舉杯。
　　“陛下看著紅光滿面，定然心情愉悅之極，為此，值得共飲壹杯。”
　　年胥微笑道：“貴使，請。”
　　雙方壹飲而盡。
　　彭靖微笑不變，“貴使這隨從……”
　　這是試探之意。
　　楊玄笑道：“就是在家中打雜的，劈柴什麽都幹。”
　　有人冷笑。
　　這等好手就該好吃好喝的供著，要動手的時候才好出力。
　　王老二坐下，“我每日都劈柴。”
　　眾人：“……”
　　這傻子壹看說的就是真話。
　　楊玄笑道：“陛下的侍衛實力不錯，外臣不敢輕慢，得罪了。”
　　年胥的城府自然無需說，但依舊被這話刺激的眼皮子跳了幾下。
　　如意算盤被打破，如今還被大唐使者暗自羞辱了壹番。
　　年胥看了彭靖壹眼。
　　彭靖微笑著，心中卻格外惱火。
　　若是不能扳回局面，明日新政派就會彈劾他。
　　秦簡此刻才從狂喜中清醒，他用力捏了大腿壹下，差點發出豬叫聲。
　　竟然贏了？
　　那個憨傻的小子，被楊正使整日嫌棄的小子，修為竟然這般了得？
　　我滴神啊！
　　使團立功了！
　　彭靖腦海中轉悠著各種主意，“聽聞使者乃是悍將？”
　　年胥幹咳壹聲，“飲酒。”
　　年儒低聲道：“彭相這是想試試楊玄，妳覺著如何？”
　　沈重面色凝重，“壹個隨從如此，楊玄本人的修為下官卻不好判斷。”
　　年儒搖頭，“今日臉都丟光了，彭靖還想撈回來，這不是為國事著想，更多是想著個人名利。果然，孫石說得對，反對新政的理由萬千條，歸納為壹條即可。”
　　他緩緩說道：“別碰我的好處！”
　　後宮之中，皇後和年子悅剛吃完飯，母女二人在殿前散步。
　　長安依舊有些冷，汴京卻溫暖宜人。
　　“妳父親為了妳的親事琢磨過不少年輕人，有權貴之家的，有高官之家的，看來看去，說我南周年輕俊彥多如繁星，卻不好選了。”
　　“是嗎？”年子悅不置可否。
　　皇後看了她壹眼，“我南周年輕俊彥文采出眾，風度翩翩。子悅妳在長安，可曾見過這等年輕人？”
　　年子悅隨口道；“此次的使者也算是吧！”
　　“哦！”
　　皇後笑了笑，“大唐的年輕人喜好舞刀弄槍，桀驁不馴，非女子良配。”
　　年子悅笑了笑，“是啊！”
　　皇後知曉女兒有些心不在焉，“就說彭相家中的小子，文采出眾，更是足智多謀，不說多，若是有彭相五成，便是妳的良配。”
　　母女二人壹番話彎彎轉轉，最終卻是為了推出彭靖的兒子。
　　“我不知道那人。”年子悅在長安待了不少時日，對汴京最近的情況不了解。
　　皇後笑道：“彭相乃是新晉，不過手段高超，此次大唐使團來興師問罪，皇帝便是令他來籌謀主持。雖說他反對新政，可才華卻出眾，不可不用。”
　　“是嗎？”
　　年子悅不禁想到了楊玄。
　　彭靖既然這般老謀深算，他可能抵禦？
　　“彭相家的小子讀書上進，準備參加今年的科舉，都說是必過的。壹旦過了便是魚躍龍門。”
　　年子悅聽的頭痛，想尋個借口，正好看到有內侍過來，“母親，這是尋妳有事，我先回去了。”
　　“妳啊妳！”皇後自然知曉她這是想避開自己的念叨，笑道：“回頭妳父親也會和妳說。”
　　內侍近前，“宴請已經結束了，陛下正在過來。”
　　“哦！”皇後問道：“兩邊如何？”
　　年子悅止步，背身聽著。
　　內侍說道：“彭相邀使者出人較量，使者出了個傻子。”
　　那是王老二……年子悅想了想，對王老二的印象就是傻乎乎的。
　　“如何？”皇後問道。
　　“敗了。”
　　“誰？”
　　“咱們。”
　　年子悅悄然而去。
　　心中不知怎地，生出了些許喜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