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老夫，還在

　　大戰將起，密諜先行。
　　大唐的密諜在寧興，在北遼大軍前行的壹路上很是活躍。
　　而鷹衛的人也頻繁出現在北疆，偵探消息，刺殺要人。
　　這是他們的本分。
　　老孫三人便是其中的壹組，他們的任務是查探北疆軍隊調動的情況，以此判斷桃縣此次能組織多少人馬來迎接大遼的南下。
　　軍隊調動必然要經過官道，所以他們三人就在官道左近蹲守。
　　老孫想順帶報個私仇，截殺赫連燕，為此答應回去請兩個同伴去青樓嫖三日。
　　有心算無心，老孫覺著這壹次伏擊不會有任何意外。殺了赫連燕，取了美人頭，隨即遠遁。
　　原先在鷹衛時，老孫做事積極，和睦上下，口碑極好，不少人都看好他的未來。老孫自己也頗為憧憬自己的仕途，覺著在四十歲之前定然能上幾個臺階。
　　人需要理想來支撐。
　　可自己壹手拉扯大的兄弟去了，理想崩塌。
　　從此老孫就變得沈默寡言，得過且過。
　　剛開始同僚們還能理解他，可畢竟不是他的親人，無法感同身受。時日長了，因為他的臭臉和做事懶散，同僚漸漸冷漠，上官也敲打了他多次。
　　他不在意這些！
　　只想著何時能為兄弟報仇。
　　此次南征，他主動請纓南下查探，便是為了尋機殺赫連燕。
　　今日仇人就在眼前，老孫的心中如沸水般的煎熬著。
　　殺了她！
　　赫連燕看著沒有防備，只需壹刀，就能弄死她。
　　隨後短刀從脖頸上劃過，小心避開骨節……提著人頭就往外跑。
　　駿馬就栓在外面，飛掠出去時，壹刀隔斷繩子能節省時間。
　　必須要趕在赫連燕麾下密諜反應過來之前避開。
　　出手之前，老孫已經把這些步驟算計好了。
　　腦海中，小時候的兄弟模樣越發的清晰了。
　　笑的格外的純真，格外的令人心疼。
　　可！
　　這壹切都沒了！
　　被眼前這個賤人毀了！
　　殺了她！
　　老孫的眼珠子漸漸紅了。
　　就在此時，赫連燕擡頭，譏誚的道：“來了！”
　　她早有準備！
　　老孫卻不怒反喜，右手壹動，短刀劃過。
　　赫連燕身形疾退，喊道：“是鷹衛！”
　　捷隆咆哮，“保護娘子！”
　　如安拔劍，劍光閃爍，逼退了老孫。
　　光頭大漢和話多的男子上來，三人聯手，頓時戰作壹團。
　　剩下的都是小蝦米，這等廝殺去摻和只是添亂。
　　赫連燕和捷隆站在後面，捷隆說道：“上次有鷹衛說，赫連紅在鷹衛內部放話，把娘子列為鷹衛必殺之人！”
　　“預料中事。”赫連燕知曉想殺自己的不只是皇太叔。作為皇家鷹犬，鷹衛還擔負著清理門戶之責。
　　“這三人都是好手。”捷隆看了看，三人聯手，和如安竟然廝殺的難分難解。
　　北遼是由無數部族組成的國家，剛立國時，內部亂哄哄的，依舊保持著草原部族的規矩……誰的拳頭大誰就是可汗，誰能弄死可汗，誰就是可汗。
　　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中，鷹衛成立了。成立伊始，鷹衛的職責是打探各個部族的消息，以及護衛皇帝。
　　多年來，鷹衛功勞赫赫。歷代帝王都把鷹衛當做是心腹中的心腹，鷹衛統領之職更是慎之又慎。甚至為了維系鷹衛的忠心，讓赫連紅那個寡婦擔任大統領之職。
　　赫連紅上任後，在北遼內部搜刮好手，充實鷹衛實力。赫連峰能扛住林雅等人的沖擊，鷹衛功不可沒。
　　鷹衛內部的規矩，但凡出現叛徒，要不惜代價斬殺。
　　赫連燕，就上了鷹衛的必殺名單！
　　“我有些歡喜！”赫連燕笑吟吟的道。
　　“三人就來刺殺娘子，蠢不蠢？”捷隆笑道。
　　如安漸漸的占據了優勢，兩個弟子在邊上掠陣，隨時準備加入。
　　這樣的局面，讓三個壓力倍增。
　　“跪下不殺！”捷隆獰笑道。
　　嘭！
　　身後壹聲巨響。
　　捷隆回頭壹看，揉面團的案板竟然飛了過來。
　　壹直低頭揉面的店家，此刻擡頭，那英俊的臉讓捷隆壹怔……長得這般英俊的男子，去青樓也能混口飯吃啊！為何來這裏擺路邊攤？
　　“娘子！”捷隆尖叫。
　　案板呼嘯而來。
　　赫連燕毫不猶豫的蹲下，聽著勁風從頭頂上方呼嘯而過。
　　她回頭，就見那英俊男子飛掠而來。
　　赫連燕眸子壹縮，“萬淩霄！”
　　捷隆聽到這個名字，心態壹下就炸裂了。
　　“娘子，逃！”
　　萬淩霄是近幾年北遼竄起來的壹個後起之秀，修為頗高。赫連紅出手把他拉進了鷹衛，親自培養，大有看好萬淩霄成為自己接班人之意。
　　赫連燕在寧興時見過此人壹面，當時她是在皇叔羽翼下偷生的小透明，而萬淩霄卻是被赫連紅看好的大才。二人之間，恍若天上的星宿和地上的螻蟻。
　　前方，老孫狂笑，“騷狐貍，這是針對妳的壹個必殺之局，哈哈哈哈！”
　　三人的伏擊只是壹個引子，當然，萬淩霄說過，赫連燕警覺，三人的伏擊應當難以奏效。
　　若是不成，三人的任務就是纏住赫連燕身邊的好手，萬淩霄給她壹擊。
　　赫連燕毫不猶豫的往側面退，萬淩霄身形閃動，淩空就是壹拳。
　　赫連燕不敢擋，單手按著案幾，側身翻滾。身後，萬淩霄壹拳把案幾捶成了碎片，碎屑破空，發出了呼嘯，讓赫連燕頭皮發麻。
　　差距太大了！
　　這壹刻，赫連燕無比懷念楊老板。
　　楊老板在，身邊的那群大漢出手，萬淩霄只有逃命的份。或是寧雅韻在，也能收拾此人。
　　此刻如安被那三人纏住了，兩個弟子和那些隨行的人員正在趕來。但赫連燕知曉，他們聯手也打不過萬淩霄。
　　那個殺夫的寡婦，竟然派了自己最得意的手下來，可見是想弄死她。
　　“啊！”赫連燕咆哮壹聲，壹腳踢飛爐子。
　　火星四濺，萬淩霄輕松避開。
　　嘴角含笑，“跟我回去吧！”
　　他張開手，身體驟然閃動，出現在了赫連燕的前方。
　　壹爪抓來。
　　赫連燕避無可避。
　　奮力壹刀。
　　橫刀被崩飛，赫連燕只覺得胸腹處有什麽東西在翻湧，人也跟著倒飛出去。
　　萬淩霄壹腳踹死壹個隨從，壹拳捶殺壹人，如影隨形的跟來。
　　冷笑，“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賤人，跪下，我容妳多活半月！”
　　半月後，皇帝到來，赫連燕的人頭正好用來祭旗。
　　赫連燕雙眸微紅，厲喝道：“讓那老狗去死！”
　　赫連峰殺了她全家。
　　皇太叔庇護了她多年，但最終想殺她的也是皇太叔。
　　都去死！
　　赫連燕骨子裏的狠勁發作，不管不顧的摸出短刀撞上去，就算是死，她也要捅萬淩霄壹刀。
　　找死！
　　萬淩霄英俊的臉上多了壹抹殺意。
　　但赫連紅的話隨即回蕩在腦海中：能抓活的最好！
　　大遼需要斬殺叛逆來彰顯威嚴！
　　以告誡那些心懷鬼胎的蠢貨！
　　美人頭！
　　記得當時大統領嘴裏念著這三個字，譏誚的道：“用蠟封了，擱在皇城外，讓那些人看看，叛賊是什麽下場！”
　　用蠟封住人頭後，可以保存許久。
　　於是，內息就變得柔和了些。
　　但，足以抓住赫連燕。
　　長劍突兀的出現在了他的前方。
　　呯！
　　萬淩霄並未竭盡全力，這壹下就吃了虧，身體不住後飛，咽喉有些東西在湧動。
　　“娘子，退！”
　　站在赫連燕身前的是如安。
　　那三個鷹衛呢？
　　赫連燕擡頭，見陳化和方覺，以及其他人在拼命攔截老孫等人。
　　“娘子，快跑！”
　　赫連燕轉身，萬淩霄已經再度撲來。
　　長劍揮動，呯的壹聲，竟然斷為兩截。
　　“也罷！”
　　如安丟下手中的半截長劍，舉起拳頭，就這麽壹拳。
　　萬淩霄深吸壹口氣，內息盡數集結在壹起。
　　壹拳！
　　赫連燕回頭，看到萬淩霄沒動，如安也沒動。
　　萬淩霄乃是北遼這些年新晉的好手，赫連燕沒想到如安竟然能與他勢均力敵。
　　“滾！”
　　萬淩霄追上來，壹拳接著壹拳，讓人想到了修河堤時打樁。
　　砰砰砰砰砰砰！
　　如安壹步步後退，但依舊不見敗像。
　　陳化回身看到了，喊道：“師父，妳打不過他，快跑啊！”
　　方覺挨了壹拳，喊道：“我們也跑！”
　　陳化為他擋了壹刀，說道：“咱們吃了郎君許久，不能跑！”
　　這個蠢貨！
　　方覺說道：“打壹場就夠了，難道還得賣命？”
　　是啊！
　　就是個食堂罷了，難道還得賣命？
　　如安壹怔，差點被壹掌拍死。
　　隨即，他想到了當初的日子。
　　他帶著兩個弟子在山上苦修，日子苦不堪言。
　　妳要說他是主動想苦修，那是扯淡……誰不想過上好日子？
　　可如安在師兄弟三人中最沒用，沒有謀生手段，所以只能熬。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就是修煉，修煉，再修煉。
　　他沒有長生不老的野心，只是除去修煉之外，他不知曉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可修煉有何用？
　　直至章茁來尋他，請他出山。
　　老夫竟然也有用？
　　如安那時候竊喜，然後興致勃勃的帶著弟子去臨安。
　　誰知曉壹頭撞上了玄學開山門的好日子，被寧雅韻鎮壓。
　　他覺得自己死定了，但並未懼怕，甚至有些解脫的釋然。
　　師父覺得他蠢笨，師兄覺得他蠢笨，去寧興都不帶他。
　　教導弟子吧！
　　兩個弟子壹個和自己差不多憨，壹個精明，但卻是小聰明。
　　這壹生，何其失敗！
　　但楊玄只是把他們師徒三人關在牢裏，讓如安沒想到。但更想不到的是，牢裏的夥食竟然比他們在山上的還好。
　　隨後，他被趕了出來。
　　那時如安站在陳州大牢外面，茫然不知所措。
　　老夫能去哪？
　　回山上？
　　回不去了！
　　他的心，早已靜不下來了。
　　他鬼使神差般的去了楊家。
　　畢竟做過刺客。
　　他擔心會被趕出來。
　　可楊玄壹邊嫌棄，壹邊卻任由他們師徒在前院和那些護衛廝混，廚子每日也默默的多準備了許多食物。
　　他想到了王老二。
　　王老二問他，吃了郎君的飯，該如何？
　　如安當時回答：吃了楊家飯，就聽郎君吩咐。
　　隨後郎君令他去赫連燕那邊，保護赫連燕。
　　聽從吩咐這個詞楊玄不好意思用，用的是保護。
　　如安聽懂了。
　　從此，他覺得自己就是楊家的人。
　　吃了楊家飯啊！
　　如安奮力壹拳，竟然逼退了萬淩霄。
　　“師父！”
　　可另壹頭，陳化和方覺遍體鱗傷，只有逃命的份。
　　三個好手飛掠而來。
　　他們的加入，讓天平頓時就朝著萬淩霄這邊傾斜。
　　呯！
　　如安中了壹拳，搖搖晃晃的後退，接著萬淩霄飛掠而來，壹掌拍在他的胸前。
　　噗！
　　如安飛了出去，半空中噴了壹口血。
　　他落在了赫連燕的身側，“走！”
　　“走不了了！”
　　赫連燕苦笑。
　　她的修為本就不高，萬淩霄追她就像是老鷹抓小雞般的輕松。
　　與其狼狽被抓，不如死得有尊嚴些。
　　但如安不同。
　　“妳為何不走？”赫連燕問道。如安師徒並不是小圈子裏的人，無需拼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這時候不走，還等何時？
　　如安說道：“吃了楊家飯，老夫答應郎君護著妳！做人，要講信用！”
　　萬淩霄等人飛掠過來。
　　如安站在了赫連燕的身前，張口，鮮血從嘴角溢流出來。
　　那邊，陳化二人倒在地上，陳化說道：“師父，救我！”
　　如安慈祥微笑，“再等等，咱們師徒壹起走。”
　　“他是如安！”光頭大漢說道。
　　萬淩霄調勻內息，“妳本是草原人，為何為楊狗效命？”
　　如安說道：“吃了楊家飯，老夫欠他的！”
　　“大遼也有好飯菜！”萬淩霄生出了收攏如安為鷹衛所用的心思。
　　如安平靜的道：“別處，沒有楊家的煙火氣。”
　　“賤人！”
　　四人齊齊出手。
　　只是兩個照面，如安被重重壹拳拍在地上，看著奄奄壹息。
　　萬淩霄直面赫連燕，眼含恨意，“知曉為何我等布下這等大局，只為殺妳？”
　　赫連燕說道：“皇太叔！”
　　“不。”萬淩霄說道：“皇太叔還不是帝王，鷹衛犯不著上桿子去巴結他！”
　　鷹衛這等帝王鷹犬，最忌諱的便是腳踩兩只船。
　　萬淩霄說道：“妳叛出寧興，投奔了楊狗就罷了，可妳竟帶著人捕殺我鷹衛勇士……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住我要殺妳！”
　　壹個人，緩緩在赫連燕身前站起來。
　　顫顫巍巍的，卻格外平靜的道：
　　“老夫，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