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壹十章 使君饒我

　　林飛豹就像是壹頭身軀龐大的獵豹，在黑暗中遊走著。
　　因為白天雙方對峙，故而都加強了自己壹方的防禦。
　　兩個軍士在帳篷的側面，壹個打盹，壹個憂心忡忡的看著夜空。
　　對於上位者來說，這壹場爭鬥為的是自己的權力，普通人作為棋子，身不由己。
　　每壹次內鬥都會死壹批人。
　　誰都希望死的不是自己。
　　但誰說得清楚呢！
　　就不能安穩過日子嗎？
　　軍士嘆息壹聲。
　　突然覺得脊背發麻。
　　好像身後有東西。
　　他垂眸。
　　月光從蒼穹揮灑在地上，在他的身前投射出了壹個人形的陰影。就在陰影的周圍，壹個更為龐大的陰影……出現了。
　　我……
　　壹只大手握住了他的脖頸。
　　軍士聽到了自己脖頸發出了聲音。
　　很清脆。
　　他茫然看著夜空。
　　我真的，只想放牧啊！
　　林飛豹看了前方的大帳壹眼，輕輕把手中的屍骸放下。
　　隨後，悄然靠近。
　　大帳內。
　　潭州將領在教訓萬舒等人。
　　“黃春輝吐血了，那頭病虎吐血意味著什麽，妳等可知曉？
　　意味著北疆要動蕩了。
　　使君說過，黃春輝在北疆傾註了半生心血，為此不惜與長安翻臉。
　　他臨去前會作甚？清理！為他的接班人清理北疆。
　　而妳等，便是他眼中的跳蚤臭蟲，欲除之而後快！”
　　萬舒面色難看，因為熬夜腦子有些昏沈，說道：“大不了四處遊蕩。”
　　“沒有給妳等遊蕩的機會！”將領冷酷的道：“北疆動蕩，便是大遼的機會。使君說了，潭州定然會出兵。
　　如此，草原將會成為沙場。
　　楊狗不會退縮，不會死守，也就是說，楊狗會毫不猶豫的出兵，與我潭州決戰。
　　到了那時，妳鎮南部何去何從？”
　　卓定用眼神止住了萬舒的桀驁，說道：“我等自然追隨使君，為潭州軍助戰。”
　　“所謂的追隨，更多是看熱鬧。使君的意思，鎮南部必須打散了，妳等各自領壹個小部族……”
　　萬舒蹦了起來，面色通紅，“這是要讓我等做野狗嗎？”
　　將領瞇眼看著他，“妳等本就是野狗。別忘了，若是沒有潭州在，楊狗傾力壹擊，不，這位大唐名將只需隨手壹擊，便能讓妳等死無葬身之地。
　　誰，能抵禦他？”
　　沒人應聲。
　　最桀驁的萬舒欲言又止，舉起手，又重重放下。
　　將領森然道：“楊狗能輕松的宰割妳等！所以，保住妳等的性命和財物，以後做個富家翁，這是使君的善意。否則，都去為楊狗修路吧！”
　　陳州歡迎妳……這是陳州的口號。在這個口號之下，草原俘虜們搖身壹變，變成了修路工。按照楊老板的說法，就是修地球。
　　楊老板仁慈的允許俘虜們吃飽飯，有衣裳穿。
　　草原人對俘虜兇殘異常，故而都覺得楊老板有毛病……俘虜就是壹次性的，用完就完了。至於沒了勞力，咱們再去抓就是。
　　萬舒終究心中不忿，“潭州可能擊敗楊狗？若是不能，草原被楊狗占據了，只需數年，楊狗就能組建壹支強大的騎兵。”
　　“我去方便。”
　　卓定起身。
　　喝了壹夜的酒，除去腦袋昏沈之外，就是尿多。
　　將領對壹個隨從使個眼色。
　　隨從點頭，跟了出去。
　　將領淡淡的道：“上次兵敗，非戰之罪。楊狗利用攻擊馭虎部的機會伏擊了我軍援兵。
　　楊狗不敢與我潭州大軍直面。
　　當大遼的目光轉向這片草原時，楊狗再無半分機會。就如同今夜，我坐在此地操縱鎮南部生死，楊狗又能如何？”
　　將領目光炯炯，眼珠子裏的血絲過於密集了些，看著就像是整個眼眶中充盈著鮮血。
　　壹窩血。
　　萬舒強笑，“楊狗……”
　　“啊！”
　　王帳方向傳來了慘叫聲。
　　將領微笑道：“辛無忌，完了！”
　　“啊！”
　　外面突然傳來了短促的慘嚎。
　　接著尖叫聲傳來。
　　“有刺客！”
　　“他來了！”
　　“合圍！”
　　“長槍！”
　　“好，夾擊他！”
　　“部松死了！”
　　“只是壹刀！”
　　“擋不住了！”
　　“他壹刀壹個，沒人能扛住他壹刀，這不是人！”
　　“是魔神！”
　　慘嚎聲連綿不絕，壹直延伸到了帳外。
　　將領按住刀柄，緩緩拔出長刀。
　　帳內的幾個首領聚攏在壹起，拔刀，目光炯炯的盯著簾布。
　　壹個首領甚至拿起了弓箭，張弓搭箭……
　　簾布被緩緩的挑起來。
　　咻！
　　箭矢飛了出去。
　　沒有預料中的慘叫。
　　壹個雄壯的大漢走了進來。
　　長刀垂於身側，鮮血從刀身往下流淌，壹滴滴的滴落在他的腳邊。
　　將領身後幾個好手上前。
　　“啊！”
　　王帳那邊再度傳來慘嚎，接著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大漢的腳步聲。
　　將領獰笑道：“辛無忌竟也想到了刺殺。讓我沒想到的是，竟然有這等好手……殺了他！”
　　幾個好手沖了上去。
　　將領喊道：“壹起上！”
　　首領們舉刀，準備沖殺。
　　將領已經上了。
　　鐺鐺鐺！
　　嘭！
　　氣浪驟然炸裂，夾雜著尖利的呼嘯。
　　幾把長刀炸裂，碎片漫天飛舞，刺破大帳。
　　外面的嘈雜驟然湧入。
　　幾個好手倒在地上。
　　林飛豹身體閃動，避開了壹支箭矢，將領舉刀，“辛無忌不可能，也不配擁有妳這等好手，妳是誰？”
　　長刀閃爍。
　　呯！
　　將領覺得自己能抵禦幾個回合，隨即麾下沖進來，圍殺了這個兇悍的大漢。
　　可只是壹刀，壹股巨力就崩飛了他的長刀，接著胸口壹痛，人就撞到了案幾上。
　　他躺在那裏，喘息著，看著萬舒等人止步，神色驚惶的後退。
　　“他是今日來的那些人中的壹個！”壹個首領咆哮，“那些野狗般在草原上流浪的家夥，他們若是能輕松滅殺了咱們的護衛，何須流浪？這不對！”
　　換做是他們，若是擁有這等強橫的好手，壹路吞並小部族，很快就能強大起來。
　　而不是混到現在，依舊是壹群街溜子。
　　壹個首領咬牙切齒的道：“和他拼了。”
　　那個首領再度放箭，其他人壹擁而上。
　　將領倒在地上，嘴角鮮血不斷溢出。他苦笑看著這些首領沖上去，接著……
　　壹地屍骸。
　　萬舒縮在最後面，正如同他所說的，真正的勇士死的最快，而縮在後面的成了人上人。
　　只是，這壹次他退無可退。
　　噗通，他跪在地上，哀求道：“小人願為可汗效命。小人願做可汗的忠犬，為可汗去撕咬……”
　　這是投誠。
　　萬舒知曉，辛無忌需要幫手，需要有人反正，作為反面教材，給鎮南部那些野心家們壹個震懾。
　　哪怕是成為奴隸，他也心甘情願。
　　這個人，見風使舵的本事不錯……
　　將領覺得身體裏的力量正被壹股股的往外抽出去。
　　“妳選錯了主人。辛無忌，只是我家郎君養的狗！”
　　長刀揮舞。
　　萬舒的人頭滾落在將領的身側。
　　將領努力撐開眼睛，氣息微弱的問道：“妳家主人，是誰？”
　　林飛豹走過來。
　　舉刀。
　　“楊玄！”
　　楊狗！
　　辛無忌竟然是楊狗的人！
　　我要去稟告……
　　最後的念頭隨著刀光湮滅。
　　……
　　王帳內，辛無忌在發抖。
　　就在先前，幾個刺客悄然摸了進來。
　　他覺得會是壹場慘烈的廝殺，甚至做好了幫忙的準備。
　　隨即，幾個大漢拔刀上前。
　　刺客們靈活異常，手中的長刀也和普通制式的不同，有些狹長。
　　這是專業的刺客！
　　幾個大漢的長刀組成了壹道網。
　　壹個刺客身體扭曲著，想從這道網中鉆過去。
　　隨即，變成了碎片。
　　後面的刺客扔出了暗器。
　　“主人！”辛無忌驚呼。
　　楊玄看都不看，喝了壹口茶水。
　　虬龍衛的防護能力……如安師徒那次是難得的測試機會，不過大庭廣眾之下，加之是在玄學的山門，故而讓寧雅韻出了個風頭，並成功送出了人情。
　　這次算是壹次小考。
　　“殺！”
　　幾個虬龍衛齊齊上前壹步，刀網延伸。
　　暗器崩飛。
　　“走！”
　　兩個鷹衛見事不可為，就想撤離。
　　可他們的速度比不過刀光。
　　壹個鷹衛被刀網絞殺，另壹個鷹衛失去了手臂，踉踉蹌蹌的後退，擡頭慘笑道：“我曾在三十余護衛的眼皮子底下刺殺權貴成功，安然遁逃。今日卻被幾個大漢絞殺。
　　我敢說，這幾個大漢連帝王的護衛都做得。
　　辛無忌，妳哪有資格享用這等護衛，妳……”
　　刀網掠過。
　　“話太多！”
　　張栩回身，“外面還有敵人，請郎君示下。”
　　這是楊玄第壹次看到虬龍衛展示護衛自己的力量。
　　幾把長刀組成了壹道刀網，席卷任何想突破的刺客。
　　五十虬龍衛組成的壹道道刀網，當世有幾人能突破？
　　寧雅韻？
　　如安的師父？
　　或是皇宮中的那些老怪物。
　　楊玄覺得自己像是披上了壹層厚重的甲衣，安全感大增。
　　不過，許多時候他得平衡。
　　“屠公他們也得動動。”
　　外面傳來了慘叫聲。
　　“此人是我的！”王老二在叫囂，接著是慘叫，“屠公，妳又搶我的人頭！”
　　“小潘，看著點！哎喲！”
　　“師父，小心！”
　　裝比的老賊挨了壹刀，幸好外圍守護的鷹衛刀口沒抹毒。
　　槍影爆發，呼嘯聲仿佛是颶風沖刷。
　　“放箭！”
　　烏達在咆哮。
　　箭雨之下，什麽刺客都無所遁形。
　　隨即，帳外傳來了烏達的聲音。
　　“稟郎君，刺客兩人斃命。”
　　“知道了。”
　　楊玄放下水杯，“聽。”
　　眾人側耳，就聽到了王庭內的各種混亂。
　　“人仰馬翻啊！”楊玄打個哈欠，“困了，睡個回籠覺。”
　　赫連燕看著辛無忌，“讓他們安靜下來。”
　　“領命！”
　　辛無忌出了王帳，喊道：“本汗的人何在？”
　　“可汗！”
　　數千騎在當牙的率領下等候。
　　“傳令各處，安靜下來。”
　　“領命！”
　　數千騎沖了出去。
　　隨即，殺戮的聲音就沒間斷過。
　　辛無忌閉上眼睛。
　　“心疼了？”
　　韓紀站在邊上的陰影處。
　　辛無忌點頭，“有些。”
　　“看來，妳變聰明了許多。”
　　“這兩年我經歷了許多，如果說以前我還有些野心，那麽，隨著基波部與馭虎部的覆滅，那些野心便如同陽光下的殘雪，很快便消散了。”
　　“妳很坦誠。”
　　“其實，我並不想坦誠，只是曾經的小聰明被主人輕易看穿。那壹次，主人饒了我。但我知曉，再沒有第二次了。第二次野心勃勃，主人會毫不猶豫的斬殺了我。”
　　“我惜命！”辛無忌回身，看著陰影中的韓紀，“原先我剛遇到主人時，雖說主人強大，可遠不如今日。
　　短短數年，主人就把陳州治理的令人不敢置信。
　　我知曉陳州太小，不足以讓主人施展拳腳。主人必定是要去桃縣。
　　到了桃縣的主人能給北疆帶來什麽變化，我不敢猜，不敢賭。
　　主人仁慈，那是因為我有用。當我無用，乃至有害時，那些京觀，那些桿子……必然有壹個是我的歸屬。
　　我怕了，願意成為最忠心的獵犬，子子孫孫，都為主人狩獵。”
　　韓紀默然片刻，“妳能袒露心扉，是好事。不過，說的再多，不如壹做。”
　　辛無忌咧嘴壹笑，“我想，興許跟著主人，以後也能混個什麽將軍做做。大唐的將軍啊！想想就令人心動。”
　　“可汗小心！”
　　幾個護衛沖過來。
　　前方，數十人正往王帳沖來。
　　辛無忌緩緩後退，對韓紀說道：“保護主人！”
　　韓紀搖頭，“不用了。”
　　就在這時，後面傳來了慘叫聲。
　　慘叫聲壹直延綿過來。
　　火光中，壹個雄壯大漢拎著長刀走了過來。
　　數十叛賊返身殺了回去。
　　殘肢斷腿不斷飛舞。
　　數十人，竟不能阻攔大漢片刻。
　　少頃，大漢走到了辛無忌的身前，沈聲問道：“郎君何在？”
　　辛無忌的臉頰顫栗了壹下，“主人就在王帳中。”
　　林飛豹走到了王帳外，沈聲稟告，“稟郎君，潭州軍將領，以及謀反的叛賊首領，除卓定不在之外，盡數誅殺。”
　　楊玄的聲音傳來，“辛苦了。”
　　“不敢！”
　　“抓到卓定了。”
　　卓定被兩個軍士架了過來。
　　他面色慘白，喊道：“辛無忌沒這等本事，是誰？那夥人究竟是誰？讓我看看，否則我死不瞑目！”
　　辛無忌冷笑，“妳也配？”
　　王帳內，剛打盹被吵醒的楊玄有些壓不住怒火，“那就成全他！”
　　卓定楞了壹下，見辛無忌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像是看著壹個死人，心中不禁壹個咯噔。
　　“換人，跟著本汗來。”
　　烏達指指卓定，兩個護衛過去架起他。
　　隨即，跟著辛無忌進去。
　　那個狗賊，此次定然要……不，我為何不服軟呢？
　　沒見到屠刀之前，人總是勇氣滿滿，輸人不輸陣。
　　可當死亡逼近時，勇氣就如同退潮的潮水，跑的賊快。
　　我該如何開口……
　　去勸降！
　　對！
　　還有千余人在負隅頑抗，我去勸降！
　　卓定精神壹振。
　　然後，剛準備對辛無忌開口。
　　就進了王帳。
　　白天見到的那個年輕人坐在可汗的寶座上，身邊，壹個穿著男裝的美人兒正在伺候。
　　不對！
　　卓定心中壹顫。
　　辛無忌跪下。
　　“主人，這是卓定。”
　　“聽聞，妳想見我？”年輕人淡淡的道。
　　辛無忌竟然還有個主人！
　　這個主人是誰？
　　能對抗潭州的主人！
　　這幾年辛無忌總是能逢兇化吉，陳州軍幾度打擊都沒能傷到鎮南部的根基，故而，大家都以為是辛無忌了得。
　　如今看來。
　　這是放水！
　　那麽，能讓辛無忌如此恭謹的主人，身份就呼之欲出。
　　卓定身體壹軟，壹股水流從下身流淌出來……
　　“使君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