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 赫連燕的世界

　　廝殺很短暫，就在酒肆的主人和客人尖叫著準備跑路時，就結束了。
　　“手段不錯，哪學的？”赫連燕覺得自己小看了姜鶴兒。
　　“憑什麽告訴妳？”姜鶴兒淡淡的道。
　　“喲！這還傲上了？”赫連燕笑著過來，眉間多了些曖昧之色。
　　“妳別過來，不然我收拾妳。”
　　姜鶴兒作勢要扔東西。
　　赫連燕見老賊壹臉平靜，等晚些就去問道：“她這是什麽手段？”
　　“江湖手段。”老賊壹臉老夫早已看穿了壹切的從容。
　　“江湖手段？”
　　“她在江湖廝混過！”
　　“就她？”赫連燕笑道：“就她在江湖上廝混，竟然沒被騙？”
　　“江湖也分好幾等，有人高高在上，與官府勾結；有人與商人勾結，有人拉幫結派……最低等的便是在市井廝混。”
　　“那麽，她是哪壹等？”
　　“妳看她就知曉了，少不得便是中上。”
　　“明白了。”赫連燕問道：“那妳呢？伱是第幾等？”
　　老賊拍拍屁股走了。
　　回到臨安，赫連燕殺氣騰騰的訊問。
　　“別費勁了。”壹個密諜慘笑道：“妳赫連燕又不是沒見過咱們鷹衛的人，想撬開咱們的嘴，癡心妄想。
　　再說了，撬開了，妳想問什麽？我知曉的，妳也知曉。妳唯壹不知曉的便是鷹衛裏的壹些事。那些狗屁倒竈的事，妳確定要問？”
　　赫連燕淡淡的道：“那個寡婦最近在忙些什麽？”
　　“大統領最近忙著盯住陛下的那些對頭。”
　　“陛下呢？”
　　“陛下，陛下最近與皇太叔頗為親密。”
　　這是預料中事。
　　“就沒點忌憚？”
　　“妳知道的，咱們鷹衛的人各不相幹。咱們來了臨安，便不知曉別處之事。”
　　“這個倒是。不過，我想知曉，誰讓妳們來的，目的何在？”
　　密諜很光棍的道：“沒有安排。”
　　“嗯？”
　　赫連燕蹙眉，“莫要用鷹衛那壹套對付拷打的手段來應付我，我會讓妳知曉……”，她指指老賊，“這位喜歡扒皮脫骨……”
　　壹把小刀在老賊的手中轉動著。
　　另壹個密諜嘆息，“不是要緊之事，說了也無妨。”
　　“是！”看來此人頭目。
　　“咱們本在草原上晃悠，在三大部之間遊走，突然得知基波部滅了的消息，管三大部的上官就令咱們來臨安查探。”
　　“查探什麽？”赫連燕問道。
　　“查探陳州的變化。”
　　“那麽，妳們查探到了什麽？”
　　“五年前我來過臨安。此次再來，翻天覆地。”密諜慘笑道：“我不知曉這些變化是如何發生的，只知曉，操縱這壹切的那人，高明！”
　　赫連燕起身，“多謝誇獎。”
　　陳州的變化她也看在眼裏，堪稱是日新月異。
　　而這壹切，都是那個男人帶來的。
　　那個密諜擡頭，看著死寂沈沈，“赫連娘子，別忘了皇叔。”
　　“呵呵！”
　　赫連燕去了州廨。
　　“使君回去了。”
　　“好！”
　　赫連燕轉過州廨，進了後面的小巷。
　　身後，兩個男子不遠不近的跟著。
　　這是她的人。
　　和鷹衛大統領赫連燕壹樣，既然管了這攤子事，就得提防被對方下狠手，所以赫連燕的身邊總是跟著人。
　　“赫連娘子。”
　　門子很熱情。
　　“郎君可在？”
　　“在，就在後院。”
　　“好。”
　　赫連燕壹路到了後院。
　　楊玄正站在屋檐下，手中拿著壹卷書冥思苦想。
　　“該取什麽名字好呢？”
　　“郎君。”赫連燕行禮。
　　“嗯！”楊玄拋開腦子裏的那些字，“可是有事？”
　　“是。”
　　“先喝壹杯冰水。”
　　有人送了壹杯冰水來，赫連燕喝了壹口，竟然酸酸甜甜的。
　　“味道極好。”
　　“用幾種東西弄的，消暑開胃。”
　　對這位郎君時常弄出些東西來，赫連燕已經見怪不怪了，“那兩個密諜交代了些事。”
　　“嗯！”楊玄把書卷合上。
　　“他們本是在草原上遊走的鷹衛密諜，得知基波部滅了之後，被上官派來臨安查探。”
　　“查探什麽？”
　　“查探陳州的變化。”
　　“陳州的門是敞開的，隨便看。”
　　“郎君，還是要提防那些密諜！”
　　“陳州的大門既然開了，就不會為了壹些事兒關閉。”
　　“就怕對方來些好手。”
　　“刺殺？”楊玄笑了笑，“我身邊有護衛，怕什麽？”
　　“終究要小心。”
　　“這人真要倒黴，坐在家中都會被房梁砸倒。”
　　楊玄很樂觀。
　　關鍵是，他知曉陳州的大門壹旦打開，就不能關閉。
　　關閉的後果就是內部出現大問題。
　　那些貨物沒地方售賣，破產的商人，失業的百姓，上遊產業絕望的供應商……減少的賦稅，壹系列變化能讓陳州比原先還要雕敝。
　　“大門要壹直開著。”
　　赫連燕點頭，“我知道了，大局之下，壹切都當退避。”
　　她深深的看了楊玄壹眼，隨即告退。
　　“晚上烤羊肉，早些回來。”花紅提醒她。
　　楊玄有些饞了，就令廚子弄烤全羊。
　　“我已經嗅到味道了。”
　　烤羊肉的味道從前院彌漫到了後院。
　　出去時，赫連燕見王老二蹲在屋檐下，就盯著廚房。
　　屠裳坐在他的身邊，平靜的看著那壹縷炊煙。
　　畫面仿佛定住了，就像是壹直存在著。
　　王老二看到了她，笑道：“早些回來吃羊肉。”
　　“好。”
　　赫連燕笑著回應。
　　出了楊家，她轉過了小巷，沒有回州廨，而是漫無目的的遊蕩著。
　　街邊全是商鋪，沿街還有小攤，也有人挎著籃子，背著背簍叫賣，熱鬧非凡。
　　“冰水，加了香料的冰水，再來壹碟果脯，哎喲喲，那就是神仙嘞！”
　　壹個婦人站在自家店鋪外喊著，口沫橫飛。
　　赫連燕想到了先前喝的冰水，不禁心中壹動。
　　天氣熱，熱的邪性。
　　“娘子要什麽？”
　　婦人殷勤的跟了進來。
　　“冰水，再來壹碟果脯。”
　　“好嘞！冰水壹杯，莫要太冰，果脯壹碟！”婦人高聲喊道。
　　赫連燕坐下，這時在工坊做事兒的人開始下工了，人很多。
　　“來壹杯！”
　　這些做工的人不肯買果脯，冰水也買不起，就要在水井裏冷過的水，就是純粹的微冷，喝進去身體激靈壹下，整日的勞累仿佛都消散了。
　　店鋪裏幾乎坐滿了人。
　　赫連燕拿到自己東西，喝了壹口，水微冰，喝下去不至於太刺激，對於女人而言再好不過了。
　　果脯的味道也還好。
　　壹杯水，壹碟果脯，看著夕陽下人來人往。
　　汗臭味在鼻端縈繞不去，那些嘈雜的聲音充斥著耳中。
　　但赫連燕卻覺得格外的寧靜。
　　她想到了潭州。
　　其實潭州的夏季也很美，只是那時的她滿腦子都是皇叔的機密事兒，還得琢磨自己未來的路在何處，故而忽略了許多。
　　那時候，我是為啥活著？
　　赫連燕想了想，好像，沒有目標，就是為了活著。
　　每日忙碌，只是為了讓皇叔看到自己的價值。
　　價值，就是她以前活著的緣由。
　　“赫連娘子。”身後突然有人輕聲打招呼。
　　是個陌生人。
　　赫連燕的脊背突然壹冷，隨即僵硬。
　　“臨安可好？”
　　赫連燕沒動，“還行。”
　　“老家有人記掛著妳。”
　　“他老人家還記得我？”
　　“壹直記得，說妳才幹出眾，那些年壹直很出色。”
　　“那麽，他想要我做什麽？”
　　“回去！保證既往不咎，進鷹衛。”
　　“哦！和那個寡婦為伴？”
　　“未來的大統領，可夠？”
　　壹朝天子壹朝臣，若是赫連峰駕崩，繼位的皇太叔第壹件事兒就是更換鷹衛大統領。
　　唯有心腹才能擔任的職務。
　　“妳知曉的，大統領之職何等重要。”
　　“他竟這般信任我？”
　　“妳在這邊是異族，是外人。而在那邊，妳是親人，親人就算是有些齟齬，可擡頭不見低頭見，又不是什麽生死大仇……”
　　“他沒心思滅口？”
　　“何須如此？做了壹家人，自然就沒那個顧慮。”
　　“我就說，今日那兩個密諜怎地這般蠢，竟然半路在酒肆吃飯。”
　　“那兩個是外圍的人，此次基波部被滅，他們難辭其咎，回去也少不得挨壹刀，既然如此，何不廢物利用……”
　　“那麽，妳此次來此，目的就是勸說？”
　　“是。對了，皇叔說，赫連娘子這等美人是男人的恩物，那人定然會視為禁臠。何不如回去。皇叔說了，那邊的青年才俊，只管挑。”
　　“說完了？”
　　“還有……皇叔發誓，讓妳此生安寧。”
　　“安寧。”赫連燕喝了壹口已經不冰的水，“我壹直在尋求安寧。求而不得。皇叔竟然也知曉嗎？”
　　“此生安寧。”身後的那人許諾。
　　“皇叔想讓我回去，不外乎是我知曉他壹些事，告訴他，那些事，我沒必要說。”
　　“不，我此次來，是邀請。”
　　“那麽，是想我繼續為他理事？”
　　“皇叔說，他如今尋的那人，和妳差的太多，令他惱火。”
　　“原來，皇叔是看重我的才幹嗎？”
　　“自然。”
　　“是啊！才幹。”赫連燕微笑道：“從我記事起，我就知曉自己必須要拼命的學，拼命的幹，拼命的討好他，讓他看到我的價值，讓我的價值大過弄死我的好處……和狗壹般。”
　　“如今，妳在這邊難道不是如此嗎？那人若非看重妳的才幹，豈會留妳？”
　　“妳為何不說是看重我的美色？”
　　“若是看重妳的美色，他不會讓妳去追殺密諜。美人，當藏於家中，不外示於人！”
　　“妳覺著，我該去哪？”
　　“那是妳的家。”
　　“我的家？”
　　“對。”
　　“妳很有信心。”
　　“因為妳在這裏便是喪家之犬，而回去，妳將成為未來的大統領。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所以，我自然自信。”
　　赫連燕伸手拈了壹片果脯，送進了小嘴裏，“味道，真的不錯啊！”
　　沒有任何征兆，背後突然卷起壹股利風。
　　赫連燕沒動。
　　右側壹個渾身汗濕，灰頭土臉，正在狂飲冰水的大漢突然揮手。
　　短刀在赫連燕的脊背後止住，大漢的手握住了持刀的手。
　　壹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雙目壹瞪，內息湧動，奮力壹沖。
　　那只大手卻紋絲不動，大漢冷笑，“北遼的野狗，也敢在臨安城中作死！”
　　赫連燕起身，對發呆的婦人說道：“果脯不錯，對了，冰水不夠冰。”
　　婦人呆滯的道：“女子不能喝的太冰。”
　　“我能。”
　　赫連燕走出了店鋪，看了壹眼夕陽，又看了壹眼北邊。
　　壹路回去。
　　身後跟著兩個大漢，其中壹人說道：“娘子看著……有些古怪，和往日不同。”
　　“怎麽不同？”
　　“妳看她肩膀都松了，往日可是緊繃著。”
　　“是哎！”
　　“就像是……如釋重負！”
　　壹群鳥兒聚攏在壹棵大樹上，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
　　赫連燕止步仰頭，“這是倦鳥歸林了。”
　　幾個孩子背著布書包打鬧著，呼嘯而過。
　　赫連燕看壹眼，輕輕的壹笑。
　　回到了家中。
　　“吃飯了！”
　　王老二喊的驚天動地，連敲鐘都省下了。
　　“來了來了。”
　　壹幹人等從各處湧了出來。
　　王老二站在屋外，沖著赫連燕瞪眼，“壹家子就等妳了，還慢騰騰！”
　　吃完飯，赫連燕去後院稟告。
　　“燕啊！吃了沒？”
　　楊玄蹲在院子裏，端著壹個大碗吃冷淘。
　　槐葉侵染的冷淘看著碧綠，加上調料，嘖嘖！讓人流口水。
　　“吃了。”
　　赫連燕好奇的問道：“郎君沒吃烤羊肉？”
　　“好吃？”
　　“真好吃。”
　　“最近不能吃上火的東西。”楊玄有些遺憾，猛刨了壹口冷淘，瞇眼道：“這個也不錯。哎！妳是女孩子，燒烤油炸的以後也少吃些。”
　　“為何？”赫連燕就喜歡這壹口。
　　楊玄用拿著筷子的手指指自己的臉，“那些東西會讓妳的臉上長痘痘，還會變得癡肥。”
　　赫連燕愕然摸摸臉，想起了皇叔。
　　皇叔就是猛吃這些東西，故而越來越肥。而她也跟著吃……
　　“還好啦！”楊玄見她摸自己的腰肢，就說道：“妳如今還好，不過，再過幾年就難說了。”
　　“那以後我少吃些。”
　　“嗯！對了，女人的身子要保養，阿寧說什麽每個月都要保養，我也不懂。不過妳在這邊也沒個熟人，身子不適也尋不到人說。阿寧那邊弄了些藥，以後每個月妳拿壹些，調理身子。”
　　“哦！”
　　楊玄看著她，瞪眼，“看著別人吃飯有趣？”
　　被人看著他吃不香。
　　“哦！”
　　赫連燕告退。
　　走出幾步，她回頭。
　　哎！
　　事兒還沒稟告呢！
　　可看著蹲在那裏猛吃冷淘的郎君，以及邊上懶洋洋的，壓根不看她壹眼的兩個女護衛，她又覺得好像沒必要稟告了。
　　她笑了笑，回頭，繼續往前走。
　　夕陽斜照，壹縷光從屋頂瓦片縫隙中投射在她的臉上，她伸手抓住這縷光。
　　就像是抓住了自己的世界。